第二十二話 六月桃林花似錦
?凌寧到蘇家的四天。
這幾天符紙正在趕工,在沒有完工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麼事情做。對了,她倒是把蘇家園林逛得差不多了,一些風景獨特的地方都有留下她的足跡。
閑暇時,她也會去蘇幽那裏小坐。
給她講故事,同她一起玩遊戲……這也就是一天了。
將近正午,那輪明媚的太陽高懸南天。
凌寧離開蘇幽的住所,走上一座六層的閣樓。
這座閣樓在洞月湖邊,就在那座書閣對面。
閣樓的第六層是一個觀景台,上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只有幾張桌椅。
當凌寧站在護欄邊往外瞭望的時候,大半個園林都會映入眼帘。
整個園林以洞月湖為核心,洞月湖的各處都有建築,湖心小築、湖岸樓閣,稍遠是一座座精緻的院子。在這數十座建築群落中,有兩種道路通行:縱橫交錯的水道連結了每一座閣樓每一處水榭。而空中走廊卻從半空,將一座座相隔不遠的閣樓水榭串聯起來,形成一處處醉人風景。
窗門未關,在這個位置,凌寧還能看到書閣中的景色。
那位大小姐還沒起床,正慵懶地躺在矮桌邊休息。
凌寧稍一凝神,她在這位大小姐的眼角發現了一絲乾涸的淚痕。
說起來也是一件怪事!
在這裏住了好些天了,她還沒有見過這個傢伙離開這種書閣。
不管是休息還是進食,不管是洗漱還是睡覺。這位蘇家大小姐都會在那座不大的閣樓完成,就像……就像從她不準備離開這座小小閣樓一般。
……
就在凌寧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時候,她身後傳來一陣輕緩地腳步。
“小寧,符紙已經進入最後階段了,有興趣一起看看嗎?”來的是旬娘,她今天穿的有些特別一襲棕黃色的古典漢服、袖口位置卻被刻意裁斷,胸口位置用黑線綉着幾個詭異的符號。她姿態端莊,像是一位即將參加重要宴會的美艷貴婦。
“讓我一個外人參觀真的沒關係?旬姨,我是說這些事情不需要對外人保密嗎?”
“沒大礙的。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嗎,蘇家沒什麼秘密。我們先祖在退出除魔世家之後,與那些朋友的聯繫沒有斷絕。最初會選擇製作符紙這個行當,也是想為那些交好的除妖人提供便利。後來因為我們製作的符紙受到了很多人的青睞,來往的除妖人就漸漸多了起來,這才成了符紙世家。”
“只要客人願意,我們都會帶他參觀蘇家製作符紙的流程。”旬娘微微笑着,向她詢問:“小寧,有興趣跟我去看看嗎?”
“當然,我正無聊呢。”
“跟我來吧。”旬娘在前面引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凌寧跟在旬娘身後,兩人先後下了閣樓。
……
製作符紙的院子距離這裏有段距離,旬娘撐着小舟,沿着洞月湖岸劃了十多分鐘。進了渡口,有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在這條小路盡頭,是一片桃樹林,內里有一小院。
正所謂: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外界都是六月了,這片桃林卻是繁華絢麗。
桃樹林間縈繞着一股桃樹特有的清香,凌寧抬起頭,一朵桃花落在她的鼻尖。
輕輕嗅一口,滿是芬芳。
“怎麼樣,這裏很美啊。”
旬娘張開手,沐浴在花瓣雨中。她臉孔上的疲倦稍稍淡去,露出一分由衷地喜悅。
此刻的她就像青雉少女一樣……
在這一刻,她彷彿回到了少女時代。
不再是蘇怡的小姨,也不再是幽她們的監護人。
單純的,只是旬娘,只是她姐姐的妹妹。
然,過去已逝。
然,此情只得片刻餘韻。
看着旬娘做出如此少女的動作,凌寧在一旁掩嘴輕笑。
直到看到旬娘責怪地眼神,她才稍稍收斂。
她從身後抱住這位俏麗阿姨:“旬姨,你剛剛的樣子真是美極了!”
“老了呢,美不起來了。”
“亂說,旬姨一點都不老,年年十八歲~”
“小寧的小嘴真甜。”
“哼哼,我說真的!”
“好好,年年十八嘛,真是好……也祝小寧年年十八歲。”
“嘿嘿,說不定我已經是了哦。”凌寧咧了咧嘴,小聲竊語。
“小寧,你說什麼?”
“沒……”凌寧放開手,看向身前這幕似錦繁花:
“旬娘,現在都是六月了,這片桃樹林還沒落嗎?”
“啊,這片桃林可不會謝。這片桃林是先祖退出除魔世家,選擇在此隱居的時候種下的。最初那位先人只是單純愛好桃花,想在蘇園中也種上一片。但是啊,慢慢地,十幾數十年後,他就覺得無趣了。他好酒,就采桃花釀酒。為了一年四季都有桃花,他想了很多辦法,最終他將這些桃樹全都改造了,一天一春,一夜一落。”
“那位前輩真是……”凌寧囧然,為了桃花酒,這位前輩還真是挺拼的。。
改寫這些桃木的生命信息,想來那位前輩也是相當厲害了。
“哈哈,那時的蘇家家主當然不會讓他胡鬧。在蘇家開始製作符紙之後,這片桃林就成了符紙的原料……我聽人提過,那位前輩在死前還念念不忘自己埋下的桃花酒。”
走到桃花紛飛的小路,她們進了那座小院。
正門口是一個會客廳,無人。
凌寧跟着旬娘走進大廳邊的一扇門。
這是一條走廊,兩邊排列着整齊的猩紅色燈籠。
進入走廊之後,凌寧本能的皺眉。
感覺不好,她在這裏感受到了一股更加清晰的窺視感。
每一次走過紅燈籠,她都覺得有人在身後看她。
而當她提起精神,凝視燈籠的時候,那股窺視感卻又消失了。
燈籠——與其說是燈,更像是某種東西的眼睛!
在寧眼中,燈籠就是這種窺視感的源頭。
“旬姨,這些燈籠是你們放的嗎,不好看呢。”
“你說燈籠……這我也不清楚。對了,姐姐倒是和我說過,這些燈籠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了。可能在我們來到這裏之前。”
“來到這裏之前?”
“……這就是秘密了哦。”
當凌寧離開長廊之後,燈籠再次恢復正常。
……
走出長廊,在凌寧面前的是一間有着四個大門的房間。
房間四面都開着門,旬娘帶着她走進東邊那個。這個房間大約長寬各有七八米,房間兩邊有兩個巨大的石磨,中央是一個三米多的圓池。
圓池內里是半滿的不明液體。
色呈棕黃,清澈見底。
這個房間裏也沒有人……不,石磨邊有動人!
凌寧走了過去,想打個招呼。
然後……
“旬姨,這些是什麼東西?”
那兩個石磨下面,有幾個人影在推動。
這不是人,是木偶!
這些木偶做工不甚精細,有人形,卻又人的神采。
木質人偶身上穿着黑色古裝,就像數百數千年不曾變過。
從身體、臉頰的一些細節,凌寧看到了它們的本質。
房間一角,一束陽光從縷空的窗戶投射進來。光輝漫射,在略顯晦暗的房間中留下一片片光斑。在光影之中,有一個古舊日冕。隨着時間流逝,日冕的影子緩緩移動。
時刻一到,八個木質人偶正將製紙的原料推進一個石磨,緩緩磨碎。
又有十數個製紙傀儡接過原漿,開始熬制原料。
它們將磨碎的原料倒進鍋中,看起來早已經沸騰的液體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顏色稍微變暗了些,似乎濃了很多。
“只剩最後一步了。小寧,看着哦。”
一個木製人偶從木架中取了一個銅盤走了過來,放在光下。
凌寧走近細看,銅盤上面赫然就是蘇怡讀過的十數本筆記。
光輝凝沉,一片天光凝聚。
不多時,銅盤上冒出熱氣。
一朵火花從光中躍出,點燃了筆記。
沒過多久,這些筆記上就多現出了焦黑痕迹。
日冕走到中午時刻
一陣絢麗華光之後,銅盤上的筆記化為黑炭。
木製人偶將那一小簇黑灰撒向天空。
脫離了凝沉光輝,空氣頓時變得沉悶。
凝重,陰森,詭異,怨恨
種種負面情緒從人心伸出浮現……
黑灰中生出無數妖魔鬼怪,有猙獰的索命怨鬼、有無頭老屍、有滿目殺氣的妖狐……它們仰天嘶吼,呼嘯着向凌寧撲殺咆哮。
而後,十三道強橫濃烈的意志從妖魔鬼怪中殺出。
那種自心靈深處發出的咆哮衝天而起,一股股斬盡妖魔,清除異類的意念突破雲霄,升入高天雲上。隱隱約約,凌寧看到了十三股意志的具現形態:一頁符紙、一把漆黑道劍、一個複雜繁瑣的咒文,一個筋骨灰白的拳頭……
在這些意志浮現的瞬間,妖魔異類殘留在世間的氣息就被斬盡殺絕了!
天光日暖,十三股意志凝形靜滯於銅盤之上。
“這是什麼?”
伸手向銅盤中的那柄漆黑道劍,在那柄道劍身上,凌寧隱隱感到一股排斥氣息。
旬娘走了過來,端起銅盤:
“這是降魔之力。蘇家所制符紙之所以被眾多除妖人青睞,正是因為這些符紙本身就具有遠超尋常符紙的降魔異力。”
說著,她將銅盤上的意志凝形倒進圓池。
棕黃色的液體驟然沸騰起來,演化無窮異象。
妖魔道,冤魂道,餓鬼道,邪靈道……無窮幻影浮現,終是在人道殺伐下滅絕!
待棕黃液體澄澈,一個製紙傀儡走了過來。
它舀起池中液體,裝進兩個有百層的空盒。
“再過一刻鐘,符紙就算完成了。”
旬娘接過紙傀儡遞過來的兩個紙盒,掂量了一下:“這次因為趕工的關係,我們將製作的符紙分了三個批次,剛剛完成的一批只有兩盒。這一個紙盒中會生成兩千三百張符紙,你拿一盒回去,這些應該夠你們使用一段時間了。”
“應該夠了。”
兩千三百張符紙……
凌寧點點了頭,接過紙盒。
而後她饒有興緻的看向房間內工作的人偶,還在那個紙質人偶身上戳了戳。
轉過身,凌寧好奇的問道:“這些人偶也是你們做的嗎?真是太厲害了,我也想要幾個人偶……幫我打掃房間,還可以幫我刷副本!”
“小寧你真是……都長大了,可不能太貪玩。”旬娘失笑:“嚴格來說這些人偶並不是蘇家的東西,而是我姐姐生前與一位友人交換的禮物。”
伸手撫摸着那個端着銅盤的人偶,旬娘陷入回憶:“就像你看到的那樣,近百年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我們蘇家的人越來越少了。在很久之前,這些符紙都是家裏人自己動手製作。但是從百多年前開始,蘇家就沒有這個人力了……唉,不提這事。”
“我們說人偶姐姐的友人是一位製作人偶的高手,姐姐以兩盤蘋果為代價,得到了可以維持蘇園運轉的三十位人偶。”
“對了,那傢伙還附贈了一百個製紙傀儡。”
“您的姐姐真的好厲害呢。。”
“我也這樣覺得。”
…………
送走凌寧,旬娘將剩餘的紙盒收進專門保存符紙的柜子。她面帶感嘆地看了眼靜滯下來的人偶,要不是這些人偶存在,蘇家或許也不在製紙。
走出房間,走出小院,旬娘朝小幽住所的閣樓水榭走去。
路至半途,她停下來,想了想。兩手空空總是不好,小幽又要說她偏心了。
她又去了一趟小鎮,採購了些食材瓜果。
“小幽,好點了嗎?”
下午,旬娘推門進如這個古色古香的房間。
她將藏在身後的東西拿來出來:“鏘鏘鏘!小幽快看,這是什麼!”
“石榴!”躺在床上,一副沒精打採樣子的小女孩頓時眉開眼笑。
她走過來,一把將這個石榴抱在懷裏。
她還用臉頰蹭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到時節不對:“荀姨,這個時候也有石榴嗎?”
“當然了,看到小幽不開心,這個小東西就自己跑到我面前了。”荀姨一副‘我也好意外’的樣子。她指了指蘇幽手裏的石榴:“這或許就是對乖孩子的獎勵吧~”
“嗯~!”
點了點頭,小幽迫不及待的將石榴的皮掰開。
經營報滿,顆顆透着紅暈。
小幽的笑容更加燦爛,她欣喜地將一粒果實含進嘴裏。
“好吃嗎?”
“嗯嗯,我最喜歡吃石榴了。”點着頭,小女孩又撥了幾顆果實遞到旬娘的手裏:“荀姨也吃,可好吃了。”
“我就不吃了,這是對小幽的獎勵~”
旬娘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小幽慢慢吃,你表姐快起來了,我得去做她的午餐。”
“……荀姨總是這樣寵着姐姐?”
將手裏幾顆果實塞進嘴裏,女孩有點吃味:“……偏心呢。”
沒有回應,旬娘只是低聲的笑了笑,露出一個略帶憂傷的表情:“小幽還小,長大就知道了。而且大小姐可不像小幽這樣能幹,要是沒人照顧的話,她會變成邋遢鬼的。”
她又將手伸向女孩的脖子,將那層紗布解開:“讓荀姨看看髒東西掉了沒。”
“沒。。”女孩不情願的拉着領子。
隨着旬娘解開紗布,那塊藍色斑斕的痕迹一點都沒有散去。要是仔細看的話,似乎還能看到裏面似乎存在着什麼。旬娘在那塊痕迹出擦了擦。
她微微皺着眉,面帶疑惑。
“荀姨,它好難看,什麼時候才會消失?”
就像所有同齡的女孩一樣,幽也不喜歡脖子上那個難看的痕迹。
“很快的,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