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焉草茵茵
離樓蘭城越來越遠，凝晨騎在馬背上，不時地望望周遭的地形，再看看前方老者的背影，以及緊跟其後年紀大約十四五歲名叫三兒的小隨從，心裏一陣怪異。
“范先生，”她一踢馬肚，馬兒快跑幾步，與老者並驅而行，“您開的醫館在哪？還遠嗎？”
“哈哈，快到了，不要着急。”老者習慣性地捋捋鬍子，笑意盎然。
剛才都說快到了，現在還是這句，這越走離城越遠，越走就越是荒涼，哪有人把醫館開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她怎能不急？
原本只是想着無處可去，既然老先生開口邀請她到自己開的醫館幫忙，她就順水推舟先找一個容身之地再作打算。
可現在的情形，卻讓她有些狐疑，鑒於前車之鑒，她剛剛從一個販葯的商隊裏逃了出來，可千萬別再跳進另一個火坑。
“范先生，醫館的名字叫什麼？”
“到了你就知道了。”
鬱悶哦，原本德高望重的老者，現在怎麼看怎麼覺得狡猾，說出的話竟是滴水不漏，想套句話也難，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老狐狸？凝晨悶悶地想着。
“你煩不煩啊？”開口的竟是身後一直不語的三兒，“東問西問的，你把我師傅當成什麼人了？師傅看你可憐，好心收留你，你還……”
“不得無禮！”老者威嚴的聲音響起，三兒立刻閉上嘴巴，只拿眼神狠狠地瞪着凝晨。
被三兒這麼一說，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范先生，寧辰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好奇才問問。”
“哈哈，不要緊，三兒心直口快，卻沒有惡意，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指了指前面的山頭，“翻過前面的焉支山脈就到了。”
“焉支山？”凝晨喃喃自語，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遠遠望去，南北走向的山脈綿延百餘里，依稀可見主峰積雪，山腰以上松柏茂盛，鬱鬱蔥蔥，“祁連雪皚皚，焉支草茵茵。”她情不自禁吟誦出這兩句不知何時便深記在腦海中的詩。
“好句！”范先生深深地看她一眼，稱讚道。
焉支山，胭脂山，素以盛產胭脂草而聞名，相傳這種草紅藍相間，北方人取其花朵染緋，取其英鮮者做胭脂，所以一提起“北地胭脂”，便讓人聯想到北方的美女來。
焉支山周圍有着廣闊的草場，擁有豐富的草資源，自古以來就是天然的牧馬之地。漢朝以前是大月氏和匈奴的牧場，而後匈奴擊敗大月氏奪得焉支山，憑藉健壯的戰馬和有力的地形，屢屢對我大漢朝發動侵擾。
記得有一首詩是這樣說的：漢家未得閼氏山，征戍年年沙漠間。塞下長驅汗血馬，雲中恆守玉門關。
正是這座擁有一個如此浪漫名字的山脈，見證和承載了兩大民族兩大帝國的興衰榮辱，使得浪漫之中又夾雜了幾許悲壯。
而如今……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座雄壯巍峨的山脈，這座困擾我大漢的山脈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被霍去病收入囊中了。
果真如此，眼前的焉支山，將是我大漢的焉支山，思及此，不禁心潮澎湃，思念之情越加猛烈。
又走了一個時辰，翻過焉支山的一條支脈，遠遠地便看到一馬平川的草場上駐紮了很多白色的帳篷，有軍隊，有馬匹，人影晃動，她疑惑地看向范先生，還來不及問什麼，已有兩匹戰馬飛奔而來。
行至眼前時，凝晨已是目瞪口呆，戰馬上的士兵所穿的戰服上赫然寫着一個大大的“漢”字。
“范先生！將軍讓屬下來迎您。”一個士兵躍下戰馬，對着身邊的老者一抱拳。
“有勞！”范先生依舊呵呵笑着，一派長者風範。
“還不走？愣着幹嘛？”三兒走至凝晨身邊，看到她怔愣的表情，不耐地催促。
直至走到帳篷所搭建的軍營門口，直到看見那高高飄揚的霍家軍旗，凝晨依舊猶在夢中，她不敢相信，在她苦苦尋覓了那麼久后，竟是以這種方式來到他的軍隊，來到他的面前。
真正應了那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跨越了時空，近在咫尺時，有的居然只是近君情怯。
“將軍回營了嗎？”范先生在士兵的攙扶下下馬，立於一旁的士兵立即將馬匹牽了下去。
“將軍已經回營，只是……只是受了傷。”士兵支支吾吾應道。
“噢？”范先生依舊一臉笑意，似是沒有聽到般，看在凝晨眼裏卻另有一番滋味。
“先生－－”凝晨輕聲叫道，“將軍受了傷，先生不去看看嗎？”
“寧辰啊，這裏就是老夫所開的醫館，這些士兵，這些戰馬，都是老夫隨時要準備醫治的病患，你可有覺得驚奇？”范先生沒有理會她，反而像閑話家常般跟她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寧辰是覺得驚奇，驚奇之外便是驚喜，身為漢人，能夠為馳騁沙場的英雄將士們解除傷病之患，也算是為我大漢盡忠，寧辰覺得無上光榮。”她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可她沒有說的卻是，能夠待在霍去病的軍營里，她此生無憾。
“難得！”范先生讚賞地看着她，“老夫果真沒有看錯人。”
“可是，先生真的不去看將軍的傷。”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口，對於一個剛進軍營的小郎中來說，如此的關切似乎不太正常，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是這范先生的態度讓她很是不解。
“哈哈，三兒，你去給將軍上藥吧。”
范先生話音剛落，三兒已經迫不及待地鑽進一頂帳篷，凝晨跟着范先生走了進去，卻看見三兒已經抱着藥瓶、軟布走了過來。
看來還是有上心的人嘛！
可誰知三兒走到她面前時，竟將手中的物品硬塞到她手上，語調怪怪地說：“他不是新來的郎中嗎？他不去，誰去？”
“哈哈……”范先生又是一陣笑，笑得凝晨莫名其妙，“也好，寧辰，你去給將軍上藥。”
“我？”她是很想很想見到他，可是，這種情形也太詭異了吧？不就是上個葯，為什麼推三阻四的，還有，三兒臉上的那是什麼表情，幸災樂禍？
“真的要我去？”她又重複了一遍。
“不是你難道是我？”三兒不耐煩地把她推出帳外，給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頂帳篷，“那兒，自個兒過去吧。”
去就去吧，雖然有點摸不着頭腦，但是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他，忘記了高興，只覺得心臟緊張的“砰砰”直跳。
她邊走邊做着深呼吸，可是卻沒有半點作用，大概是這裏海拔太高，所以才會呼吸不暢吧。
凝晨一步一步朝着帳篷走去，可越走越覺得腳步沉重，短短的距離，她竟覺得自己走了幾個世紀，她自嘲地笑笑，沒錯，她走到他面前的的確確跨越了多少個世紀。
站在帳外，她極力穩住自己的呼吸，輕喚了一聲：“將軍！”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