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高老爺驅車洪洞縣 賄主簿…

第一百二十六章 高老爺驅車洪洞縣 賄主簿…

高老爺見自己這個剛束髮的小夥計問得離譜,又是一陣笑,眼睛擠成了兩小堆褶兒,“那要去問你娘為啥。”

喘了兩口氣:“有的娃隨爹,有的娃隨娘,你娘肯定是細高個兒。小後生都是先拔個兒,不長個兒了再往粗憋,你歲數小,沒有憋粗哩。你娘若是個矮粗個兒,你長這樣就蹊蹺了,只有你娘知道。”

王正陽聽出高老爺在拿自己娘說腌臢笑話,韁繩抽了馬屁股一下,看着前面不再理他。

高老爺看出小夥計的不快,“方才所說也不盡然,你沒聽說隔輩像?我小時候不像爹、不像娘,長大后我娘說越長越像舅爺,鬧了半天像我爹的舅舅。三十歲以後,我娘說光聽聲音跟我爹一模一樣。你看,哪裏都不像,就落了個聲音像。”

王正陽跟着笑,“挺有趣兒的。”

心想:高老爺和老陳都是紫紅臉堂兒,那小兒倒是白凈,隨三太太了。

高老爺在王正陽腦後粗着嗓門兒,“你這娃,都這麼大還啥事不懂,你爹娘管教得也太好了。過去像你這麼大,有的都當爹了,哪天帶你見識見識。”

高老爺說著,前後扭頭尋,“水囊哩,你沒帶?”

王正陽有些慌亂,“走時忘了,尋思離洪洞近,用不上。”

高老爺瞪着眼怒道:“你想啥哩?你不渴老爺我也不渴?你不渴馬也不渴?你出來是伺候老爺、伺候馬的,你以為就是坐車上說說笑笑?”

左右兩邊瞅了一會兒,指着官道下面不遠的前方,“那邊有口井,去提水來。”

王正陽停住馬車奔過去,井口用四塊石條壘成,裏面石塊壘成的井壁,十來尺深,一個能裝幾十斤水的柳斗放下去,提上來,滿滿一柳斗井水。

高老爺下了車,趴柳鬥上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口。

王正陽又拎到馬跟前,馬駕着轅,低頭夠着費勁,王正陽端起讓馬喝了半柳斗,馬嘴從柳斗里出來,滴着水吧嗒兩下、哼哼兩聲,意思是也喝好了。

王正陽心道,馬倒是把我當回事。

把柳斗放回井台,高老爺高聲教訓着,“都趕這麼長時日了,還沒記住?我好喝口燒酒,容易口渴,出來便帶小水囊。遠道除了帶草料,要帶水斗,半路上飲馬用。”

遠遠地,官道東面一片高大灰磚瓦房,再往遠還是錯落相連的瓦屋。

高老爺指着,“這是洪洞縣衙,方才我們先過的那一大片是縣衙大獄。”

“上回來時老爺說過”,王正陽有些不耐煩。

高老爺斜了他一眼,自顧望着,“你我的衣食指望這些地方哩。”

王正陽答應着,心道,是你家的衣食,與我無相干。

眼睛卻看着官道西側下面,一窪綠樹環抱的水,像是飄着白雲的天一樣,又藍又亮,綠樹的縫隙里能看到汾河一閃一閃的亮光。

高老爺鼻子出着粗氣,“那是大槐樹,你沒聽說?山東、河南、河北都有一句話:問我家鄉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

“河南、河北是哪裏”,王正陽問。

“黃河以南、黃河以北么”,高老爺答道。

“那麼遠一走便再也不回來了?”王正陽幽幽地問。

高老爺腦袋往天上一扭,“回什麼回。爺爺過去了,兒孫便在那邊紮下根了,只不過後代念起,祖上從哪裏來。千里萬里的,回來幹什麼。”

洪洞縣城的北關,從官道往右百十來步,街分成兩岔,兩岔中間石頭、青磚砌成高台,上有店鋪之類,高老爺的綢布莊在最外首,一個掌柜帶三個夥計。

二掌柜高個兒,頭戴黑色六瓣帽,青布衣衫,一張麻臉,拱手作揖迎着,“老爺駕到,請裏面喝茶。”

王正陽攏着馬停在外面。此時早已過正午,高老爺吩咐:“一路啥也沒吃,給我操辦點兒吃的。”

二掌柜:“老爺,現生火做飯怕是要費時,我們幾個又吃得清淡,就近讓酒館炒倆菜,先湊合一下如何?”

高老爺道:“那也行。給他也弄些飯菜,多弄些,他兩人的飯都不見得能吃飽。”

王正陽把馬套鬆了,摘了馬嚼,裝草料的麻袋丟到馬跟前,馬咯吱咯吱嚼着草料,王正陽的肚子也咕咕叫着。

不一會兒,一個夥計端來一碗白菜豆腐、兩大碗米飯放到下馬凳上。

高老爺在店門口,“你就車上歇着,我到店裏躺着,晚飯前我們出去訪客。”

太陽西落時分,高老爺出了店上車,讓順着北面的街走。

洪洞縣東高西低,緩緩的有些上坡。多半里后,是大片的平地和瓦房,在一個高磚門樓前停車,門前兩根精緻的拴馬樁顯示着主人與周邊的不同。

高老爺捏了捏腰袋,登上台階扣門,一個五十來歲的門子把他迎進去。

洪洞縣主簿姓韓,高個兒,四十來歲,網巾官衣,儀錶堂堂。

因為高金堂派店裏夥計給他遞了帖子,便早些回家。

此時站在台階上,向高金堂拱手,“高兄,好久未見,今日特早些回來恭候。”

高金堂深深作個揖,呲着黃板牙,“在下豈敢耽擱主簿大人金貴時光,約摸着大人回來時候趕來。”

二人到書房落座,高金堂打量了一下。

正中掛着聖人像,上有“明德致遠”。

兩邊各是“與國咸休尊榮安富,同於並老道德文章。”一面牆書架上擺滿四書五經之類,桌案上筆筒、墨床、紙鎮有序排列。

門子進來沏了茶退出。高金堂打趣道:“我這粗人一入大人書香之處,便不知如何開口講話了。”

二人說了幾句聯絡感情的話,韓主簿:“近來生意可好?”

高金堂:“一如往常,有的縣光指望着百姓買個一丈、幾尺的能維持下去就知足了。洪洞有主簿大人相幫,贏餘尚可,故今日特來感謝。”

說著拿出一錠小金元寶放到紙鎮後面,“區區六兩一個小疙瘩,大人出門帶比銀子方便些。下回定價要能高二、三兩,自是將多的一份給大人,在下留少的。”

韓主簿瞥了一眼那個金元寶,“高兄客氣了,都是為了公務,不必如此,你們行商賺些也是應該,只是這價格在下不敢做太多的主。不瞞高兄,縣衙辦這一批貨,盯上的人非一、兩個,我必是要比一般市價略低些才能堵住他們的嘴。”

高金堂:“知縣大人那裏,還不是你主簿大人拿主張么。”

韓主簿搖搖頭,“非也。有的人就睜大眼睛想看着我高價買貨,趁機遞我一狀呢。我多用你的貨,又比市價便宜,他們自無話可說。”

“如此說我們便等下回,一切由主簿大人做主,我聽話操辦便是”,高金堂道。

韓主簿道:“衙門上下全部換衣三、五年才一回,時機實在不多。今年我洪洞修義利渠,府庫里出銀一千兩,各種鏟、釺、筐用具耗費甚巨,我本意要你來操辦,但一時喚不到你人,二、三百兩的利讓別人拿去了。”

“公差官衣也有四季薄厚之分,主簿大人多周旋”,高金堂道。

韓主簿嗯了一聲,“我們已非初次,你的事我自會留意。”

送高金堂出門后,韓主簿回到書房,拿起桌上的小金元寶掂了掂,看了看聖人像和上方的“明德致遠”。

心道:正好我一年的俸祿。我不拿別人拿得更多;我不拿連聖人像都好好恭敬不起。在這富庶、天下百姓視為故土的洪洞,我將如何明德,又如何致遠?嘆了口氣,回正屋喝酒去了。

高老爺了結了一件事,又為日後繼續與韓主簿合夥口頭約了定,樂滋滋地上了車,衝著王正陽,“你接着往前趕。”

繼續往東,一座粉牆、二層小樓的院落,門口挑着紅燈籠,上面掛着“醉春茶苑”的匾。

高老爺下了車,“明日一早還來此接我。”

一個三十來歲的媽媽、臉上厚厚一層粉,已經裊娜地迎上來。

將高金堂胳膊抱在懷裏,咯咯笑着,“哥哥今日到得早,恰還有一個套房,我們先去佔了它,省得待會兒被別的客人搶了。”

高金堂笑道:“你莫欺我不識數,不就是想讓我多出錢把銀子么。聽你的,還是二錢的酒菜,五錢的花姐。”

媽媽扭捏着,“哥哥,莫說笑了,五錢銀子不過夜的。我們新近來了幾個小姐姐,光顧的客人又多,銀子自然漲了幾錢。”

高金堂笑道:“好,那後半夜我便走。”

“大半夜的,奴家如何捨得讓哥哥走么”,媽媽諂媚着。

高金堂:“好、好,明日我便不過了,今日都花了去”,說著捏出一兩銀錠交於媽媽,十幾歲的小粉頭挽着他進了屋。

王正陽趕車回店,路上覺得好笑,高老爺一到外州縣,便晚間宿茶院,這邊不閑着,家裏的卻顧不住。

回到店裏,二掌柜問:“老爺吩咐晚間管你吃好,也算犒勞我等,你想吃什麼?”

綢布莊就近的一個小飯館,一人一碗羊雜燴、揪面片、一大盤大棗藕片兒、一壺溫酒。

二掌柜道:“老爺特意讓給你多上些,晌午看你飯量就與我們不同,你放開吃。”

王正陽也不喝酒,五人的一盆揪面片,他一個吃了多半,還加了一碗羊雜燴。

幾人驚訝地打量着,“怪不得老爺說你飯量大,卻沒想到這般大。你原先做何活計?”

王正陽說本來是想在布店當學徒,但老爺卻讓給他趕車。

一個夥計道:“跟着老爺多好,天南地北到處走,老爺吃啥跟着吃啥。”

馬車交給夥計,幾人睡一條炕。不能練功,便吉祥卧,用念頭調動體內的陰陽迴旋收放。

一覺醒來,猛然想起褡褳在車上放了一夜,忙去看,還好,原物未動。

高老爺裏面裝了多少銀子他也沒看,往常這種遠近,老爺的銀子都帶在身上。

王正陽翻開,還真有三個十兩的銀錠。

心說:好歹是在自家店裏,應該無事。

在“醉春茶苑”門口接上高老爺,那媽媽送出門,看見王正陽故作驚訝,“哎喲,如此標緻的小哥兒,為何昨日不一起進來。”

高老爺邊上車邊笑答:“人家還不懂男女事體哩。你若給我五兩銀,下次我便給你帶來。”

王正陽趕着車,“老爺,昨夜忘了把褡褳帶身邊,早起看裏面有三錠大銀,可對否?”

高老爺又瞪起了眼,“你這後生,跟我非一日、兩日,怎還出這種事。若出個遠門兒,你這樣,咱倆弄不好連家都無法回。記住,以後外出,人到哪裏褡褳到哪裏。出門在外,那就是咱們的身家性命。”

回到店鋪門口,高老爺沒下車,對出來的二掌柜道:“我不進去了。離年根還有一段時日,探親、分紅的事年底再說。”

二掌柜作揖道別。高老爺對王正陽道:“到洪安澗河往裏手拐,去古縣那邊看看。”他手指了下東邊的山,王正陽聽高老爺說過,那叫懷梁山。

洪安澗河自懷梁山後繞出來,中秋前後,懷梁山黃的、綠的顏色斑斕起來,王正陽覺得好看。

洪安澗河的水嘩嘩響着向下奔流,看起來有些渾濁。

車簾兩邊掛着,高老爺看着河水,“我知道了,上面修渠動了河道,水才如此渾濁。”

果然,沿河邊向上走了幾里,漸漸看見自洪安澗河向北,沿懷梁山腳,密密麻麻的人挖土挑石;遠遠地,陣陣叮叮噹噹之聲隨風傳來。

王正陽問:“老爺,修渠就是為了澆地么?”

“那自然是。莊稼離了水不行,不修渠打不上糧食,沒糧食肚皮就要挨餓。你沒見過餓死人吧?”他眯眼看着王正陽。

王正陽道:“聽爹娘講過,沒見過。”

高老爺:“這些年,人們的日子算是過得不賴,吃好吃壞不論,街上不見餓死人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陽光下的平陽府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陽光下的平陽府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高老爺驅車洪洞縣 賄主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