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劫滅
宮城外,一處偏僻小巷
列憶缺趴在檐角,見幾個士兵裝束的蒙臉大漢卸了推車,跨坐在開闔的錦箱上罵罵咧咧起來,箱上的紋路似乎有些眼熟。
周圍路面散佈着七零八落的錦箱木片和白色粉末,除此之外,還有少量磚瓦碎屑和市民慌亂中遺落的各式物件,一片衰敗景象。
這破損的屋檐亦是如此,但列憶缺依舊強忍着小腹嶙峋殘瓦的刺痛,不敢挪動身體,生怕驚擾這些亡命之徒,而眼神卻始終注視着雖被白粉沒過大半,仍有些顯眼的銹色鐵軸。說是白色也不盡然,因為在整個被雷雲映照得幽幽泛青的大地,白與灰實無分別。
與尋常雷霆不同,據列憶缺從上空掠下時觀察,這種幽暗閃電能夠長久滯留,其色純青,雖毫不耀眼,但與之距離越近,就越有寒毛倒立之感。此時身處大地,壓迫才略微減輕。
“只是無從知曉這威嚴究竟是天地之威,還是由修士所造成,“他止住紛飛的思緒,搖頭道,
“不能再耽擱了……”
列憶缺擦了擦額頭冷汗,環顧四周,兀拾起一片碎瓦向遠處擲去。
“噗”
沒有預料之中的清脆,反倒像什麼重物砸在布料上的沉悶,看來是未曾落地。
列憶缺抬頭望了望不時閃過青雷的暗雲,不由暗嘆:若非特意關注,這低音理所當然會被淹沒進背景雷聲,難以察覺。
果然一眾大漢還是自顧自地發著牢騷。
列憶缺濾過粗口,聽得他們大致意思似乎在抱怨徒勞無功,但還是不解何事徒勞。
他摸索起第二塊碎瓦,使出比先前更大的氣力扔出,意圖越過街邊的布棚,哪料動作過猛,折了肩膀,而瓦片也在中途脫手,呲啦劃過房頂。
領頭之人警覺地翹首。
“噗噗”又是數聲。
列憶缺悶哼,弓身捂肩,雙目泛出淚花,心中一邊咒罵這多年不曾活動的筋骨,一邊思考着該怎樣脫身,翻轉中忽然瞥見雲層上倒映的巨大六角圖樣,如同熊熊燃燒的烙印。
“哐當哐當”
可能是布棚被瓦片壓塌,竹竿應聲倒地,發出極大的聲響。
於是眾人的目光從屋頂移開,掃向街道路口,列憶缺頓時長吁。
“這是瓦片之聲,頂上有人!”
他差點倒噴出一口老血,只道不愧是京城之兵。一時也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唯有回縮身軀,從檐邊向頂上一步步後退,還必須小心地不發出聲響。
很快臨近的牆頭便傳來蹬踏摩擦之聲,另有零星腳步聲漸遠,應該是去往街角,只是列憶缺再也不敢探頭觀看。
此刻他冷汗直冒,急於向後,不想卻突然失去平衡,後腳踏空,腦勺猛烈一磕,雙臂下意識地卡住周圍,發現半截身體已跌入屋頂上未曾留意的坑洞。
然而這個姿勢並沒有維持多久,右肩的疼痛使他幾乎在片刻間就彈開了手臂,接着左臂必然也無法維持。若是生死攸關,他或許會極為劇烈地掙扎,甚至不如直接向這些賊人求救,但以這座民宅的高度……
列憶缺深吸氣后,沒有發出多餘聲響,自然地鬆開了左臂,眼前天空一瞬間縮小成井口模樣。
“啪”
他感到整個腦殼彷彿都在嗡嗡作響,後背也出奇地疼痛,全身微顫着,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啐出口中房頂落下的灰塵,列憶缺無奈地盯着雲層上的六角火光,聆聽自己粗重的呼吸,許久才發現六角中的一角與先前相比好像黯淡了幾分。
“哈哈,阿不力孜道友別來無恙啊~”
列憶缺幾乎被突如其來的輕浮之聲嚇了一跳。
“你這東西別來煩我,嘴皮子留着去給宋小妹好好絮叨絮叨,她來得最晚,倒是不清楚此間緣由。”
煩躁的話語顯然出自另一人之口,此時列憶缺才意識到發聲的源頭,正是掉在不遠處的小瓶。
“誒?……此事可有些羞於啟齒啊。”
“呦,這時候靦腆了?你就大方承認自己是為了再睹那屍姬的芳容便可。”
“誰能想到,當年的屍骸地上還能生出如此氣象的凡人之國。”第三人的聲音出現了。
“難道是古時的岟地?”緊接着是第四人。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為此音為清冽的女聲。
“其中之一罷了。”不確定是否為第五人言。
列憶缺扭頭,當面頰貼地時恍覺炎熱,看來這並非源自後背的疼痛,而是如今地面的真實溫度。當下他並未注視天空,房間轉瞬便沉寂下來。
列憶缺索性又恢復原本的姿勢。
“……還不是因為女修大都進了門派,哪像我等駐國,千百年都盼不來一場造化。”
“話不能這麼說,咱畢竟自在逍遙了不是?”輕浮的腔調再次響起。
“僅限未入編製的修士吧……”
既然視野中不見其人,他們的位置也就不言而喻了,從方才的寒暄之語來看應是至此不久。
“哼,就不能是為了恭迎那~位的降臨嗎?”
黃、綠、青、藍、紫……原來並非一角變暗,而是五角背光。
“好啊,不妨我們打賭,看他會不會煩勞大駕。”
不定位便可聽聞,說明音源必然極為強大;不外泄只從瓶中傳來,說明所用為修士之法。
“可饒了我吧,憑那個剛突破培元的小修?”
至於修為……恐怕皆不遜於此。
“怎麼?若真要計較起來,兩人現今還能算是同一境界呢!
“……楚兄莫要說笑。”
“他在雲峰宗的地位可不低。”
“單憑這劫雲,除了煉丹,你們有誰見過在修行中出現的?”
“也可能是法寶所致,否則太過匪夷所思,正因為如此我們才需作壁上觀。”沉穩的老者之語終結了話題,想必他才是那第五人。
一番沉默過後,女聲帶着疑惑:
“為何我感受不到元丹的氣息?”
“宋道友有所不知,那屍丹本就不是金丹,自然氣息迥異。雖說異常強大,但也永遠無法精晉。”
“哦。”
“生之氣可淬神,死之氣只凝怨。”
列憶缺從他的話語中嗅出了一絲悲涼。
“好了,那小修的火陣也燒得差不多了,平白折了一副即將結丹的分身,且看她是否出手。”
“屬地易主,豈有不出手之理?”
“還別說,她的話還真做得出來,好歹背靠……”
“慢着,恐怕我們小瞧了這火焰……”
“竟灼穿大地!唉,準備吧。”
五色光點在穹頂四散,終於亮明真身,只是列憶缺的目光已陡然凝固在從崩解大地內呼嘯而出,捏碎劫雲的巨手之上,不可自拔。
僅僅是注視這磅礴的霧氣之手,便如入冰窟。他居然在滾燙的地面打起了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