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書房門從內而開,陸熠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面上寒氣森森,幽邃的眸子望着雪地里已經昏過去的白色身影。
大雪紛紛揚揚而下,落在顧霖悄無聲息的臉龐,長長的睫毛落滿飛雪,已積了厚厚一層。
靈櫻見到書房門開,連忙跪在男人面前:“世子爺,求您救救夫人,夫人本就病着,在雪地里跪了這麼久,再不叫大夫就沒命了!求您了世子爺……”
陸熠袖中的手指微蜷,停頓了許久,沉聲吩咐徐答:“去請府醫。”
說罷,他大步向前,附身抱起雪地中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轉路去了瀾滄院。
只是還未走多遠,陸熠忽然停下腳步,捉住了小姑娘無力垂落在半空的手,那手腕上滲出了鮮紅的血,原本形影不離的紫潤靈鐲消失無蹤。
男人倏然轉身,望向方才顧霖暈倒的那片雪地。
果不其然,一大片白茫茫的雪中,一灘鮮紅的血落在上頭,紫色的鐲身碎裂成好幾塊,凌亂地散落在雪地中。
陸熠眸色一暗,嗓音更加低沉陰冷:“撿起來。”
“世……世子爺?”靈櫻一時沒緩過神,順着對方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指的是地上碎了的紫色鐲子,她忙不迭點頭,應聲去撿。
等到將雪地里散落的鐲子碎片通通撿起,靈櫻起身轉頭,才發現世子已經抱着姑娘走遠了。
靈櫻顧不得擦淚,又急急忙忙小跑着跟上去──只要世子還肯叫大夫,姑娘就能活下去了。
顧府已經沒了,只要姑娘能活着就好。
活着就是希望!
──
瀾滄院裏燭火閃動,下人們來來回回伺候,讓原本了無人煙的院子多了幾分人氣。
府醫戰戰兢兢地看一眼端坐在榻邊的男人,斟酌道:“夫人此乃傷寒之症,本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知為何又幾次受凍,加上一時急火攻心,才會暈倒昏迷。”
榻上的人一言未發,冰冷的目光掃過來,府醫迅速低頭,恭敬道:“索性病症雖洶湧卻尚可控制,屬下這就去開方子,一日服用三次,不出三日就能痊癒。”
“嗯,”男人終於開口,辨不出喜怒,“她何時會醒?”
“這個……”府醫後背已經嚇出了身冷汗,“夫人身子虛弱,又久未進食,待服用過第一劑湯藥后才能醒。”
又是長久的沉寂,府醫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正要偷偷抬頭告罪,卻被一旁的徐答拉了一把:“李大夫,夫人病情緊急,請移步隨我去葯院抓藥。”
“哎,是是是!”府醫如獲救星,朝陸熠行了禮就快步離開了正屋。
這屋子裏氣氛實在壓抑,世子爺威壓又重,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要窒息而亡了!
凌亂急促的腳步聲過後,一切又歸於無聲。
屋內只剩下陸熠,以及昏迷不醒的顧霖。
小姑娘沉沉睡着,大抵是屋內燒着地龍,她的臉蒼白中透出了幾分不自然的紅暈,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大片陰影,安靜又乖巧。
鬼使神差的,陸熠微涼的大掌敷了上去,掌心有小姑娘輕輕淺淺的呼吸,修長的指描畫著她眼眸的輪廓,他忽然記起當年北疆軍大勝后,自己剛回京受封的日子。
大概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顧霖是名動京都的勛貴嫡女,明媚得像朵燦爛盛開的海棠,又正是議親的年紀,自然有無數世家子弟追求討好。
可她對那些世家子弟通通棄之不顧,甚至連正眼都沒給一個,反倒總是趁下朝時分守在朝政殿外,見到他遠遠地走來,又裝作不經意偶遇的樣子。
一雙桃瓣嫣紅的水眸亮晶晶的,絲毫不掩飾裏頭的濃烈情意。那時候,她經常笑呵呵地朝他笑,親昵地叫他“陸熠哥哥”。
呵,真是毫無一個大家閨秀的端莊內斂。
陸熠冷哼一聲,挪開了手掌。
小姑娘安靜的睡顏重新映入他的眸中,微微蹙着眉,似乎夢到了不好的事物,嬌唇微張,似乎低聲哼着什麼。
陸熠附身去聽──
“疼……疼……”
陸熠皺眉,將她藏在錦被下的左手捉出來握在掌心,小姑娘白皙柔嫩的手腕此刻被紗布纏繞,裏頭滲出些紅色的血,瞧着滑稽又可憐。
矯情,這點傷都要喊疼。
男人冷嗤,將她的手放回錦被中,轉身端過一側的托盤放在小几上,裏頭安安靜靜地躺着幾塊碎裂的玉鐲,正是方才雪地里被磕碎的紫潤靈鐲。
他長指捻起一塊,放在燭火下看了會兒,瑩潤淡紫的鐲身上還殘留着乾涸的血跡。陸熠拿起塊乾淨的帕子開始耐心擦拭,思緒一轉,彷彿又回到了他上顧宰輔府上下定時,親手將鐲子戴在顧霖手上的場景──
那時的她應當是真心歡喜的,一雙漂亮眸子裏的光芒就快要溢出來。
在軍營摸爬滾打十多年,他自認學透了那些奸詐陰險、詭譎暗涌的手段,可卻獨獨沒有見過像她眸里那種純澈乾淨的笑意。
乾淨得讓他想要摧毀它。
誠然,他如今就是這麼做的。
等到最後一塊碎鐲被擦拭乾凈,屋門再次被打開,徐答端着一碗葯輕手輕腳進入:“世子爺,葯熬好了。”
陸熠點頭,伸手要接,不知何故忽然又收回了手。
他驀的站起身,坐到了一側的玫瑰圈椅上,又恢復了往日裏冷血嗜殺的模樣:“隨便叫個人來喂。”
“是。”徐答應了聲,出門叫人。
靈櫻一直在外頭守着,見徐答端着葯進去,很快又出了屋子,以為裏頭發生了什麼,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臂,問:“徐……徐大人,姑娘如何了?醒了嗎?”
徐答望一眼被抓着的手臂,忍不住老臉一紅,話也多了起來,開解道:“靈櫻姑娘別急,夫人雖然還昏迷着,我已經問過府醫,幾副湯藥喝下去,應當是無礙的。現在世子爺命我叫個人進去喂葯呢!”
“那……那我去!”靈櫻鬆口氣,抬腳就要進屋。
徐答攔住她:“姑娘不可,你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做。”
“何事?”
“去寒月院將夫人的一應用品搬過來,”見到靈櫻驚詫的目光,他繼續道,“照我經驗來看,夫人八成要住在這瀾滄院,你先去準備,免得等夫人醒了還要來回折騰,喂葯的事我找個得力的婢子就行。”
靈櫻半信半疑,道:“此話……當真?”
徐大人不會見夫人母家落難,連帶着她也一起捉弄吧?
“快去吧,我用人品擔保。”徐答輕輕推了把靈櫻,自己也極快閃身去外院尋婢女進來伺候。
一碗湯藥灌下去,不到半個時辰,顧霖果然悠悠轉醒。
她意識還有些混沌,入目都是陌生的場景──靛藍色的床帳,用銀色絲線綉着祥雲圖騰,屋內的陳設簡單得沒有一絲雜亂,卻樣樣都非凡品,還有架子上擺放着的一排排古劍,看着如此眼熟,倒像是陸熠曾經佩戴的……
陸熠?
顧霖猛然回神,書房外的一切飛速在腦海里掠過,她驚慌地坐起身,一抬眼就看到了淡漠坐在一旁的男人。
他半垂着眼,手裏握着一卷鐵卷兵書,瘦削的下頜緊緊繃著,看着讓人畏懼又害怕。
顧霖顧不得這些,連鞋襪都來不及穿,幾步下榻跪在了男人面前。
陸熠緩緩抬眸,深不見底的鳳眸里暗潮湧動,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緒。顧霖抿唇,用一種近乎哀求崩潰的語氣:“陸……世子,求求你,放過顧府……成嗎?”
她的眸子一向美得驚人,此刻再也不見當初的自由爛漫,反而盛滿了恐懼,驚弓之鳥一般,彷彿微響的動靜都能把她驚碎了。
男人緩緩放下了書卷,幽冷的目光看住了她柔弱的臉,沒有一絲溫度地答:“不可能。”
顧霖一下子崩潰,淚水又落滿了雙頰,她不甘心似的攥住男人的衣袍,嗓音破碎地求:“陸世子,陸將軍,我求求你,你要我做什麼都行,為奴為婢,贖罪一生都行,甚至你要我這條命,立刻就可以拿去,我只求你,求你放顧府一條生路,所有的罪孽由我一人承擔,求你……”
她哭得上接不接下氣,雙頰通紅,淚水撲簌簌落下來,陸熠就這麼沉默地看着,看她跪在自己面前低聲下氣、毫無尊嚴的模樣。
腦海中忽然又閃過那個張揚明媚如海棠的小姑娘,穿着一襲緋紅的裙衫,在他下朝的必經之路上驕傲地揚起下巴,帶着點少女計劃得逞的沾沾自喜:“陸熠,又遇見你了,我們真有緣分呀!”
風吹過,她精緻的裙裳隨風飛揚,烏黑如瀑的墨發將她嬌美的臉龐欲遮未遮,耀眼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眼前的姑娘卻如飄搖零落的殘花,在冰冷中瑟瑟發抖、戰戰兢兢,也許風一吹就散了……
他忽然煩躁地重重將書卷揮落在地,大掌捉住地上人的手臂往上一提,顧霖便如一朵落花般跌入了男人懷裏。
她的身子很輕,比從前更加瘦弱,腰肢亦不盈一握,此刻落入他的懷中,蒼白的臉頰上更加驚慌。
陸熠摁住她欲逃離的身子,薄唇在她耳邊輕吐:“為奴為婢,贖罪一生么?”
“顧霖,我給你三日時間,如果你真做到如此,我就放顧府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