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五萬兩不是小數目,陳管事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敢輕易許諾,只好暫時狼狽離開。
沈宜善全程落落大方,入府門之後,完全無視看客們,讓小廝直接把侯府大門敞開。
心若無愧,何懼世人眼光。
這廂,沈宜善去了兄長房中,王景聽說了府門外的事,對這位侯府千金又有了全新看法。
“先生,我兄長如何了?為何高熱不退?”沈宜善關心則亂,終於不再平靜。
王景的確已給沈長修診斷過。
他雖與燕璟常年生活在漠北,但他對定北侯父子的威名也有所耳聞。
在王景看來,沈家父子是絕對不會做出叛國求榮之事。
何況,定北侯的兒女都在京城,又豈會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出來?
朝堂那些文臣腦子裏的彎彎繞繞,還真令人詬病。
王景輕嘆,“可惜了令兄的一條臂膀,高熱不退是因傷口化膿,在下已施針,這便割去腐肉,再用藥穩住,想來不會有性命之憂。”
聞言,沈宜善連連致謝,“那就勞煩先生了。”
她離開屋子,不打擾王景給兄長診治。
剛邁出房門,身後是王景再度強調,“在下姓王名景。”
沈宜善:“……”
庄嬤嬤也走了出來,若非是看在王景可以醫治大公子的份上,她真會懷疑此人就是一個登徒子。她家小姐是名門閨秀,總不能喊出一個外男的名諱。
近大半個時辰后,若容才打開房門,端出了一大盆血水,眼眶紅紅的,“姑娘,嬤嬤,那位先生說,咱們大公子無礙了。”
王景走了出來,他額頭有薄汗,神色略顯疲憊,道:“沈姑娘,王府有諸多名貴藥材,沈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時常去王府取葯,我家王爺很是大方的。”
燕璟一直在暗中調理身子,故此,搜羅了諸多有市無價的名貴藥材。
沈宜善的確需要葯。
京城的藥鋪都不歡迎她。
她明白了王景的言下之意,她想從王府取葯,當然也要給燕王當藥引,各取所需。
沈宜善點頭,“多謝先生……王景。”
王景悠然一笑,又從袖中取出一隻瓷瓶,遞給了沈宜善,“沈姑娘,這是在下親手研製的解毒丸,但願此物,有朝一日能夠幫得上姑娘。”
解毒丸……
她為何會用上此物?
沈宜善覺得燕王府上上下下都透着古怪,接過了藥瓶,再度道謝。
從侯府角門悄然出來,一回到燕王府,王景就去燕璟跟前稟報情況。
“那陸家大老爺雖官拜戶部尚書一職,但也只是新貴,在盤根錯節的京城世家當中根本算不得什麼!陸家竟那般無恥至極!”
“定北侯府是百年世家,沈家滿門忠烈,豈容旁人如此輕視?!”
“真真是為難了沈姑娘了。”
突然,一顆核桃砸了過來,若非王景躲閃得快,面頰就要被毀了。
燕璟臉色清冷無溫,直接離開了堂屋,走路帶風。
王景不明其意,他聳了聳肩,看向左狼。
左狼好心提醒,“王爺的藥引,你也敢過多關注。”
王景更是覺得不在理,“沈姑娘只是藥引,又不是王妃!我如何不能關切?”他是個郎中,本能的關心“葯”啊。
左狼竟又無話可說,“這……你言之有理。”
陸府。
陸老太太聽了陳管事彙報,老人家顧不得長者儀態,直接砸了杯盞,氣得渾身只打哆嗦。
“什麼?她要五萬兩?!那個小妮子,我倒是小瞧她了,這不是打劫嗎!”
陸家曾經是小門小戶,雖還算家境殷實,當在京城這樣的富貴圈子裏實在算不得什麼。
陸家大爺高中狀元之後,陸家才開始真正發跡。
五萬兩對家族底蘊豐厚的高門而言,是個小數目,可對陸家這等新貴,不亞於是挖肉。
雖可以拿得出來,但還是會令人肉疼。
陸大夫人道:“母親息怒啊,那沈宜善自幼熟讀兵法史書,別看她容貌柔美,敢情還真是個厲害的,眼下全城已聽聞五萬兩的事,若是咱們陸家不拿出這筆銀子,外界只會嘲諷您的長孫不值錢吶。”
陸大夫人痛心疾首。
既心疼五萬兩,又心疼兒子名聲。
要知道,倘若定北侯府沒出事,陸大夫人對沈宜善那樣的兒媳婦,是一萬個滿意。
而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侯府一倒,沈宜善再怎麼美貌才情,也不能進門。
陸老太太回過味來,竟也發現,無論如何陸家都要依了沈宜善,否則,無論是長孫,亦或是陸家,都會在京城顏面無存。
陸老太太胸口憋悶,只覺得心尖上在滴血,“罷了!罷了!只要能退婚,就給她五萬兩吧!”
陸大夫人憂心忡忡,“虧得事先調走了家遠,否則以那孩子對沈宜善的痴戀,這樁婚事當真不好退。”
陸家遠年幼時就對沈宜善格外在意,前幾年終於定下婚事,他歡喜至極,拚命奮進,年紀輕輕已坐在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只為能配得上佳人。
陸老太太以免夜長夢多,當即讓管事去開私庫,滿足沈宜善的要求。
當日,沈宜善也坦坦蕩蕩,驗過五萬兩白銀之後,就在侯府大門外,當著眾多百姓的面,交出了婚書。
她當眾宣佈,“從此,我與陸家長公子嫁娶隨意。”
這一場退婚鬧劇,開始的倉促,結束的也順利。
很奇怪的是,雖然沈宜善是被退婚的一方,但京城百姓們談及此事,都紛紛在內心給沈宜善豎起了大拇指。
從起初的同情憐憫變成了佩服。
入夜,沈宜善在兄長房間稍坐片刻。
沈玥和沈心這對雙生兄妹探頭探腦的湊了過來。
他二人還小,但也隱約察覺到了家中發生了大變故。
沈玥行至長姐跟前,壓低了聲音,道:“長姐,兄長他還會好起來么?”
沈心蹙着眉頭,一副心事重重、老氣橫秋之態,他沒說話,沈家的男子都要上戰場的,自幼習武,從不會被溺寵。
兄長是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
而此刻,英雄就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小少年的眼底是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焦灼。
“玥兒,你休要胡說!兄長當然會好起來。”沈心責備道。
沈玥努努嘴,不再多言。
沈宜善看着這對弟弟妹妹,心下更是堅定。
她不會讓沈家任何人出事!
絕對不會!
也絕不會讓夢裏的場景發生!
安撫了雙胞胎弟妹,沈宜善就從角門出發了。
按着王景今日的提醒,她得去燕王府討要藥材。另外,她也不能每日前去燕王府,有些事情還是需要與燕王協商一下。
這雖冒險,也是無奈之舉。
三更天,遠處的梆子聲傳來。
沈宜善被侍從領到了燕王府的堂屋,昨夜驚悚還歷歷在目。
很奇怪的感覺,她明明天不怕地不怕了,但對燕王有着發自本能的畏懼。
夜風拂進,火燭晃動,似有若無的薄荷氣息盪了過來。
沈宜善轉過身,就見燕璟踏着月色邁入門廊,眉目清朗,眼中映着無邊夜色,宛若獨孤又傲慢的鬼怪。
沈宜善立刻移開視線,垂眸福身,“民女給王爺請安,今日多謝王爺指派了王景給民女兄長診治,民女……想討要一些藥材。”
京城所有人一看見她,就彷彿躲瘟疫一般,沒有郎中和藥鋪肯出手相助。
沈宜善之所以直呼“王景”名諱,也是因着此人今日特意提醒了她好幾次。
燕璟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王景……
這樣快就直接喊上名諱了?
看來京城的高門世家之女也並非傳言那般矜持。
他離開京城太久了,如今已不太了解京城民風。
但,景與璟同音。
“景”二字從沈宜善的嘴裏喊出來,燕璟眸光忽然變了。
他的身子越過沈宜善,去上首的圈椅上落座,“好。”
他應下了。
他又不是小氣的人。
既然如今找到了藥引,他就再也不用試用其他葯。
沈宜善又福身答謝,她往前走了幾步,朝着燕璟伸出了手腕。
意圖明顯。
燕璟明白了沈宜善的意思,見她手腕上綁着白絲絹帕,脖頸上亦然,燕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嗓音無溫:“今晚不用。”
沈宜善稍作猶豫,壯膽道:“那……王爺可否給民女一個確定的期限?王爺幾時徹底不需要民女?在需要民女期間,大約幾天見一次?”
這一點很重要。
她總不能為了滿足燕璟,而每晚都往燕王府跑。
況且,那夢中可怖場景,她實在害怕。
她不敢與燕璟獨處。
堂屋出現一刻的安靜,燕璟從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協商”二字,根本不會出現在他的腦子裏。
沈宜善沒有聽見動靜,她抬眸,正好對上了燕璟晦暗不明的眼。
她心一抖,又垂下眼帘。
小心翼翼,故作鎮定。
但其實,漏洞百出。
燕璟的嗓音徐徐傳來,不溫不火,聽不出任何情緒,卻極度的磁性深沉。
“你很怕本王,為何如此?”
沈宜善僵住,不敢抬眸,極力思量如何應答。
難道她不應該害怕他么?
這位羅剎該不會也自認為是個大善人吧?
沈宜善由於過度緊張,無意識的輕咬粉唇,下唇瓣留下了清晰的貝齒印。
燕璟眸光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