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下午兩點,窗外暴雨如注,響起一陣陣驚雷。
靠在軟塌上小憩的白湘,像是被嚇到了一般,猛地從軟榻上坐了起來。
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昏暗的房間,白湘自言自語道:“我這是做夢?怎麼夢到以前李家的事了?”
白湘三兩步走到門口,把門一打開,雨絲就順着風飄到了她的臉上,冰冰涼涼的感覺,讓人精神一震。
住在同一個院子的宋招娣,這個時候也把門開着,看到白湘,她還主動搭話。
“三妹妹你在房間也里憋不住了吧,這雨從早上九點開始下,一直沒停過,我都要在屋子裏憋壞了,寧願在門口淋點雨,也要吹吹風。”
“天上的雲這麼黑,這場大雨不知道還要下多久,到時候肯定有地方要遭災。”
聽宋招娣的語氣充滿同情,白湘就算還沒回神,也忍不住回道:“指不定遭災的就是我們這地呢。”
宋招娣好笑的說道:“怎麼可能,咱們這地方,幾十年都沒遭過水災。”
白湘站在走廊下,伸手去感受雨滴下落的力量,小聲的說道:“可這次就輪到我們倒霉了啊……”
等到半夜雨停,臨縣的大壩就會被上游的洪水衝垮,明早逃難的人順水飄到他們這兒,一陣燒殺搶掠之後,白湘他們也不得不跟着一起逃。
九死一生逃到上海,白湘他們才聽說,這場洪水的源頭是軍閥干仗,炸了上游的大壩,導致下面的人也遭受了無妄之災。
那些死在這場災難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冤。
不管是風聲、雨聲,還是宋招娣的說話聲,都格外的生動,白湘從來沒有做過這麼真是的夢,心裏忍不住想道:“難道說書的沒騙人,真有人能重活一回。如果真是這樣,以後我一定記得去給各路神仙燒香……”
不管這是真是假,哪怕就是個夢,白湘也是不甘心的,立刻轉身回房,把自己那些值錢,但不方便的攜帶的東西,都拿到盒子裏裝了起來,然後拿着一把傘,走出房間。
“你也出來了。剛好,這時候婆婆跟三個孩子應該也睡醒了,咱們一道過去吧……”李家後院的日常就是,伺候婆婆,照顧孩子,閑了再繡花、下廚。
“不了,你去吧,下這麼大的雨,我不放心我那嫁妝鋪子,我得去看看。”白湘找了個借口。
“行,那你去吧,下雨天婆婆應該腿疼,我去幫她按按。”
雖然知道宋招娣一直都那樣,但白湘臨走前,還是忍不住陰陽怪氣了兩句:“也不知道你孝順她那麼多年,討着什麼好了。”
“婆婆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這麼說……”宋招娣一臉控訴。
可還沒等宋招娣把話說完,白湘都已經順着游廊跑沒影了,她得去找管家,安排個車夫,外面下着大雨,出行十分不便。
按照李家的規矩,白湘這兒還有個小丫頭使喚的,但那丫頭現在跟在她女兒李思雲身邊,而且自己一個人做事也方便。
不論是管家還是車夫,對白湘這時候出門一點異議都沒有,反而還貼心安排道:“三姨太,外面雨大,雨傘怕是不頂事,您再披上個蓑衣吧。”
白湘嘴甜會說話,最得婆婆歡心,家裏一半的管家權都在她手上,對管家的殷勤也不客氣,接過蓑衣,謝道:“還是你想得周全。”
一上馬車,白湘不動聲色,任由車夫把她拉到了嫁妝鋪子。
她一共有兩間鋪子,挨得很近,一家是賣雜貨的,一家是賣布的,雜貨鋪是她當初懷孕的時候,從娘家兩個哥哥那兒坑來的,賣布的鋪子,是她後來攢的私房錢置辦的。
李家在鄉下有五百畝地,城裏有染坊和酒樓,她那兩個鋪子也借了不少李家的光。
原本她是打算經營好了,給女兒做嫁妝的,誰知道大水一來,什麼都沒撈着。
心不在焉的去鋪子裏轉了一圈,白湘出來的時候,就黑着臉上了馬車,冷冷的對車夫吩咐道:“去平安巷唐中人家。”
車夫一點話都沒不敢多說,看白湘的臉色,心裏暗自猜測,怕是店裏的貨出了什麼問題,去找唐中人解決。
給自己的行為做了遮掩,白湘做事就沒有顧忌了,先是去找唐中人把那兩個鋪子賣了,後面又去當鋪當了不少東西。
她那兩個鋪子位置好,因為缺錢,遠低於市場價,做中人的就沒有不心動的,直接自己先收了,後面再以正常的價格找買家。
把自己手裏所有的資產處理完,白湘才換到三根大黃魚和一些金葉子,這是她攢了十年的積蓄。
一兩金能換的銀元大概在50上下,但上海的物價不比老家,環境稍好一點的地方,一間廂房每月的租金都是七八元,她帶着女兒,一個月的花銷不小,就算她這次有準備,手裏的積蓄也花不了多久。
馬車到家的時候,雨勢還沒有減小,白湘下車的時候,遞給車夫一角錢,說道:“今天辛苦你了,回去煮點薑茶吧。”
往日裏白湘使喚家裏的車夫,賞的都是一把銅子,但今天雨大,就多給了些。
等白湘回到院子,就看到女兒身邊的丫頭,正端着一盆熱水向她走來,剛想說這丫頭貼心呢,就聽到她有些怯怯的說道:“三姨太,剛剛二小姐不小心被大少爺推了一下,跌到水面上,衣服跟頭髮都打濕了。”
“李家寶這小混蛋!”白湘磨了磨牙,趕緊去查看李思雲的情況。
李思雲已經換好新衣服了,正坐在凳子上等着熱水泡腳,看到白湘她立刻嘰嘰喳喳的告狀。
“剛剛弟弟非要拉着我一起玩水,我不樂意,他還推我。不止推我,他連大姐姐也推了,弄得我們衣服都打濕了,還被奶奶罵。”
“沒磕到就好。”白湘摸了摸李思雲的頭,說道:“待會兒喝點薑湯,別著涼了。”
李思雲點點頭,氣哼哼的說道:“我明天再也不跟弟弟玩了。”
李家稀罕兒子,但也不會估計虧待女兒,在加上有白湘護着,李思雲並沒有吃多少苦,相比起姐姐李思月來,更顯嬌氣。
旁邊站着的丫頭,聽了吩咐,正準備去廚房讓人準備薑湯,宋招娣就端着碗過來了。
“思月這個當姐姐的沒照顧好弟弟妹妹,我已經罵過她了。薑湯我給思雲放這兒了,另一碗我給家寶拿去。”
宋招娣什麼都不問,就先把錯攬到自己女兒身上了。
饒是知道宋招娣就是這個性子,白湘也忍不住說道:“家寶做的事,你怪女兒做什麼。你要是真疼家寶,就該好好教他,否則照你們這麼慣下去,還不知道會教成什麼樣呢。”
“家寶還小,早晚會懂事的。三妹妹你怎麼能跟一個小孩計較……”
宋招娣自有她的一番道理,說得白湘頭大。
要不是她跟女兒兩個勢單力薄,後面需要李家人一起走,她是真不樂意繼續摻和李家的事。
“行行行,吃虧是福,我知道了,你快給你的家寶送薑湯去。我這還有事呢。”
白湘趕人的時候,一點不客氣。那是因為她知道,宋招娣不會計較,甚至連告狀都不會。
就是因為她這脾氣,家裏的下人都能說她兩句。
明明她當初是李家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因為五年只生了個女兒,她就自請下堂,把位置讓了出來。
白湘因為家世清白,八字好,就被送進了李家,一同進門的還有個好人家的女孩。
為了孫子,李老太太承諾,誰生了兒子,誰就抬正,這事兒宋招娣也十分贊同,甚至還主動照顧孕婦。
家寶的母親倒是如了願,但月子都還沒做完,人就沒了。
按理說,兒子有了,兒子的親娘剛好也沒了,宋招娣這個原本的正室,也能回歸原位了。
但正是因為宋招娣太好說話,導致誰都沒提這茬,帶累得李思月好好的一個正室的女兒,變成了妾生的。
別看現在是民國了,提倡什麼人人平等,可妾生的走出去,依舊低人一頭。
白湘原本也不想做什麼姨太太,是被家裏的兩個哥哥強送進來的,就為了私吞去世父母給她留下的嫁妝。只是她也沒吃虧,懷孕的時候,狐假虎威,把自己的嫁妝鋪子要了回來。
藉著現成的熱水,白湘和女兒一起泡了個腳,順便還教育道:“你可別學你二媽,那就是個傻的,她教你的話,你也別聽。別什麼都讓着家寶,大面上過得去就行,不過在你奶奶面前,你對家寶也得好好表現……”
教着教着,白湘就覺得不對。以前她倒是一直這麼教的,可以後的形勢形勢不這樣了啊。
水災一來,大家四散奔逃,路上哪還有什麼小少爺,等逃到上海,她們又被趕出李家,也不需要看李家的臉色過活。
話鋒一轉,白湘重新教道:“以後家寶欺負你,你也別忍氣吞聲,要是沒能欺負回去,就告訴媽,媽來給你想辦法。”
白湘也沒讀過書,只能按照自己的經驗教孩子。
等泡腳水涼了,李思雲跑去找姐姐玩,白湘才抱着箱子,繼續回房間偷偷做準備。
金條和金葉子,全都分開縫進裏衣里,另外又翻出了兩件不太顯眼的灰色舊衣。
把金銀藏好之後,白湘又藉著給女兒做點心的名頭,去廚房忙活了一陣,弄了不少方便攜帶的乾糧。
這些東西她全都擺放在床頭,明早起來就能夠到。
除了白湘一個人忙得團團轉,整個李家依舊和以前一樣運轉。
可等到第二天凌晨,天都還沒亮,外面就是一陣火光衝天,隱約還能聽到‘發大水’的聲音。
聽到這動靜,白湘立馬驚醒,慌張了兩秒之後,摸到身上藏着的金銀,她又很快冷靜了下來,自我安慰道:“這次我有準備了,結果肯定會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