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第59章 第 59 章

學監心裏呵呵一笑,面上卻是分毫不顯。他清了清聲音,直接開口道:“叨擾大家片刻,請大家先停下手上的事情,聽我一言。”

穩穩噹噹、端端正正坐在書案後頭蒲團上的那些小郎君小女郎這才各自放下手上的物什,光明正大地抬起目光來看站着學舍前方的學監。

還有,站在學監側後方的孟彰。

孟彰抬起目光往下看,清晰看見了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眼底的好奇與探究。其中幾位神韻尤其不凡的小郎君小女郎面上眼底還都帶了些善意。

他面上也浮上了笑意。

學監回身,沖孟彰招了招手:“孟彰。”

孟彰上前一步,正式站在學監前方,暴露在所有小郎君小女郎的目光中。

“這是才剛從安陽來的孟彰,”學監介紹道,“自今日起,他也是我太學童子學裏的一位生員,是你們的同窗,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

在學監之後,孟彰也道:“安陽孟彰,見過諸位同窗。”

他說完,拱手一揖。

條案後頭已經站了起來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也都或是拱手作揖,或是福身,各自還禮。

“同窗客氣了。”

學監就在旁邊,直到他們各自禮見過,他才又對孟彰道:“你的坐席在那裏,去入席吧,再過不久,先生就要過來上課了。”

孟彰早早就看見了被列在最後頭的那個條案和蒲團。

那也是唯一一個無人的空座。

孟彰點了點頭:“多謝學監。”

學監緩和了面上的神色,笑着對他道:“去吧。”

孟彰走過那些整齊的條案,在所有小郎君、小女郎的注視中,坐到了那個條案後頭的蒲團上。

“好了,你們各自繼續吧。”學監說道一聲,就轉身走了。

他也沒有走遠,就站在學舍外頭,聽着學舍中的動靜。

孟彰也才剛將《詩三百》、《論語》等書籍從隨身小陰域裏拿出來,就看見他前方的小郎君轉過頭來,含笑看着他的動靜。

孟彰手上動作不停,只用目光詢問也似地看着小郎君。

小郎君整個身體轉了過來,對他拱了拱手,說道:“王氏王紳。”

孟彰拱手,也道:“孟氏孟彰。”

王紳是個圓眼帶笑的小郎君,性情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明朗,眉眼間也不見任何病氣

有那麼一瞬間,孟彰甚為好奇這位小郎君的死因,但他很好地遮掩了過去,沒有流露出任何異色。

王紳笑彎了眼睛,對他道:“阿彰你人很不錯,我喜歡,日後有事,你且盡可跟我說!”

孟彰也笑了起來:“多謝。”

王紳鄰近的兩個條案的小郎君、小女郎也都轉了目光過來,此刻這兩位對視一眼,也來跟孟彰自我介紹。

“謝氏謝禮,見過阿彰。”

“庾氏庾筱,見過阿彰。”

孟彰也都回道:“孟氏孟彰,見過兩位同窗。”

琅琊王氏的王紳、陳留謝氏的謝禮,穎川庾氏的庾筱

這就是孟彰席前的三位同窗,帝都洛陽中的頂尖世家望族裏,現在就缺了一個龍亢桓氏。而眾所周知,龍亢桓氏族中郎君,更多都是武職。

如果說這裏頭沒有任何安排,會有人信么?

在王紳、謝禮和庾筱前一排坐着的三位小郎君小女郎也都已經回過頭來,笑看着這邊。

見得王紳、謝禮、庾筱三人已經與孟彰見過,那三個小郎君、小女郎也都笑了一笑,衝著目光看來的孟彰做自我介紹。

“太上道李睦。”

“元始道明宸。”

“靈寶道林靈。”

孟彰各自點頭,然後又回道:“孟氏孟彰。”

太上道、元始道、靈寶道,是道門三清的道統。

在這方世界中,正統道門中有五大法脈,太上道、元始道、靈寶道的道門三清以及昊天上帝的北辰閣和瑤池聖母的瑤池派。

道門的三清到了,昊天上帝的北辰閣和瑤池聖母的瑤池派,應該也在

孟彰抬起目光,看向李睦、明宸、林靈的更前方。果然,那一排條案中的三個小郎君小女郎也都已經轉過身來了,正望着他這個方向。

見他目光看來,那三個小郎君小女郎也都各自點頭,跟他做介紹。

“北辰閣白星。”

“瑤池花縈。”

“酆都石喜。”

孟彰面上仍然帶着柔和的笑意,只道:“孟氏孟彰。”

這學舍里,沒有哪個小郎君小女郎能捕捉到孟彰心頭快速流轉過的心念。

昊天上帝,又有名北辰之君;瑤池也是瑤池聖母的居所。

道門這五大法脈中,三清實力居首,北辰閣稍次,瑤池派又次之。所以在這太學的童子學裏,太上道、元始道、靈寶道的三個小郎君小女郎能將北辰閣、瑤池派的兩位壓在後頭,孟彰是一點不驚訝的。他驚訝的是列在北辰閣白星、瑤池派花縈之後的那位石喜。

酆都石喜。

石喜他來自酆都。

如果是換了一個人,或許不會多想些什麼,只以為酆都是能與道門北辰閣、瑤池兩大法脈並列的隱世道脈。

但坐在這裏的,是孟彰。

孟彰不會忽略這樣的一個名字。

酆都這個名字很特殊,尤其是在陰世天地里,更是殊異。

在北辰閣白星、瑤池派花縈、酆都石喜的更遠處,又有三個小郎君小女郎看了過來。

但比起白星、花縈和石喜來,那三個小郎君小女郎與孟彰間隔了足有兩排坐席,距離太過遙遠了,那三個小郎君小女郎若是也要跟孟彰做介紹,聲量必得再往上提一提。

可是

看看坐在他們後頭的白星、花縈、石喜,再看看坐在白星、花縈、石喜更後頭的那李睦、明宸、林靈三人以及更後頭的王紳等人,那三位小郎君小女郎對視得一眼,果斷地做出了選擇。

他們遙遙對着孟彰頜首,並未多說什麼。

孟彰再是一笑,也頜首還禮。

學監在學舍外聽了這麼一陣,雖然沒親眼看見學舍里孟彰跟其他生員相處的情景,但也足夠他放下心來了。

旁的不說,有王氏、謝氏、庾氏的小郎君和小女郎攔在中央,不論是道門各大法脈還是其他的各位世家子望族子,孟彰能省去很多事情。

倒是

學監抬了抬頭,看向了東廂房的位置。

東廂房裏,這時候也有一位先生走了出來,正是負責教授童子學中各位生員《詩三百》的蔡駿。

蔡駿從東廂房中走出,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學舍外往這邊看着的學監。細看清楚學監眼底的沉凝,蔡駿心下咯噔一聲。

他回頭看了一眼。

史磊察覺到異樣,抬頭看了過來。

蔡駿快速收回目光。

然而,即便如此,史磊也察覺到了什麼。他臉色僵硬一瞬,隨後又慢慢放鬆下來。

旁邊的黃、邵兩位先生看見,也都看了過來,面色中隱隱透出些擔憂。

反倒是史磊笑了起來。

“我無事,你們且安心。”頓了一頓后,他道,“學監和祭酒如果覺得我實在不合適,我離開童子學甚至是太學也可以,不必為我擔心。”

史磊說是這樣說的,但黃、邵兩位先生的憂色卻沒能散去。可是若要他們再說些什麼,他們也確實不能。

現在的關鍵,已經不在於史磊自己了,而在於太學裏的諸位學監乃至是祭酒的意思。

黃、邵兩位先生對視得一眼,齊齊從案席後頭站起身來:“我們出去一會兒。”

史磊知道這兩位先生到底是要出去幹什麼,他搖搖頭,攔道:“沒用的”

黃、邵兩位先生卻不同意。

“沒用也要去試一試,不然若你真離開了童子學乃至是太學,你的修行資糧要去哪裏補足?哪裏的修行資糧和條件能夠及得上太學?”

諸般待遇能比得上太學的地方,不是沒有,還很不少。

譬如帝城內宮中的宮學,譬如道門五大法脈各處的學宮,但是

若史磊離開童子學乃至是太學的原因傳出去,宮學以及道門五大法脈各處的學宮,又會有哪一個,願意招納史磊?

“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狀況,”黃先生道,“我們去替你與學監分說,學監會斟酌的。”

邵先生也鄭重點頭。

史磊站在原地,一時沉默。

黃、邵兩位先生對視得一眼,齊齊往外走。

坐在案后的史磊忽然站了起來,大踏步追上黃、邵兩位先生。

黃、邵兩位先生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一停。

迎着兩位同僚的目光,史磊笑了開來:“我也一道去吧。”

頓了頓后,他又道:“這是我的過錯,也是我的事,我總不能只看着你們兩個為我出面,而我凈躲在後頭。”

那他成什麼樣的人了?!

黃、邵兩位先生對視一眼,也都笑了開來。

“那便一道去吧。”

“走走走,快些,莫等學監離開學舍了,我們還要一路找到學監那院舍里去”

黃、邵、史三位先生找到學監的時候,學監正往外走,黃、邵、史三位先生連忙追了上去。

不遠處的童子學學舍、西廂房處那些太學書童們的學舍,也都聽到了這外頭的動靜,不少人都往外頭分去了目光。

童子學學舍里的蔡駿蔡先生是所有人中,最明白此中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的人,他看了看學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

他的目光在坐於最末席的孟彰身上頓了頓。

孟彰抬起視線平靜看過去。

那一瞬間,饒是蔡駿這位童子學的先生,心也不由得顫了一顫。

他腦海中同時炸開一道靈光。

孟彰,這個安陽孟氏的小郎君,其實是察覺到了方才那一瞬間史磊對他生出的惡意的。

他知道!!

他都知道!!!

蔡駿心臟劇烈跳動一拍后,心中才剛剛生出的一個想法悄然熄滅。

安陽孟氏的這位彰小郎君,雖然年歲尚幼,但實在是聰敏。史磊也好,他也好,他們的小心思,他都清楚,他如今是只看着,什麼都不說,也輕易不與旁人提起,可所有的一切,他心裏自有論斷。

所以

他想要讓這位孟氏小郎君在諸位學監乃至祭酒面前為史磊說情的想法,不必再提了。

孟彰平靜收回目光。

才剛剛翻過一頁書頁,前方的位置處又傳來了幾道目光。

孟彰循着目光看去,卻見是王紳、謝禮、庾筱以及更遠一點的李睦、明宸、林靈等人。

孟彰快速看了一眼上首還未曾回過神來的蔡駿,低低傳音往那六個也很敏銳的小郎君小女郎問:“可是有什麼事?”

王紳回頭看了一眼蔡駿,首先傳音問道:“是諸位先生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嗎?”

孟彰從王紳面上眼底看到了毫無疑問的興奮與激動。

對於他來說,這件事似乎真的很有趣很好玩,他在躍躍欲試

孟彰隱隱覺得自己找到王紳的死因了。

這傢伙,一定是自己將自己作死的!

孟彰搖了搖頭,傳音道:“大抵是吧,我不太了解。”

這話一傳過去,前頭王紳、謝禮、庾筱這六個小郎君小女郎的目光陡然就多了幾分懷疑。

王紳更是哈了一聲,語氣甚為奇異:“你不太了解?”

孟彰一點不心虛地點了點頭。

王紳、謝禮、庾筱這六個小郎君小女郎面面相覷得一陣,又調轉目光回來看孟彰。

行吧

孟彰從這六道目光里看出了明白的妥協。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他們在無聲地說,那就當你是不了解的吧。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王紳傳音道,“你且只管跟我說,我幫你。”

謝禮、庾筱、李睦、明宸、林靈等五個小郎君小女郎也都齊齊笑開。

儘管這五個小郎君小女郎沒有似王紳一樣明白說道出來,但他們的意思也已經很明顯了。

孟彰笑了笑,不點頭也不搖頭,只道:“若果有需要的話。”

西廂房裏,也剛剛與旁邊的同窗交談過幾句的顧旦卻是沉默着慢慢擰緊了眉梢。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覺出了不對的地方。

一遍遍回想過後,顧旦猛地抬起頭來,直直看着外頭的方向。

坐在他旁邊的太學書童還在快速回憶着,意圖在這些記憶中找到些蛛絲馬跡,卻忽然間被顧旦的動靜驚醒,都還沒想明白,他就下意識地看向了顧旦的方向。

不看不打緊,這一看,他就被顧旦臉上眼底的冷凝給嚇了一跳。

“顧顧旦,你怎麼了?”他問道。

西廂房裏的其他太學書童發現這邊的動靜,也各各往他們這個角落看過來,然後又都被顧旦的臉色驚住了。

原來,太學裏從來都是沉默更多的那個顧旦,居然也有這麼嚇人的時候嗎?

顧旦沒有回頭,仍舊緊盯着外間。

學舍之外,學監看着史、黃、邵三位先生走近,神色平靜到近乎漠然。

原本剛剛從東廂房中追出去時候,史、黃、邵三位先生原本多少還是有些信心的,眼下直接對上學監,史、黃、邵三位先生的腳步也都不由得放慢了些。

尤其是史磊,他幾乎沒有了繼續走過去的力氣。

還是黃、邵兩位先生最先反應過來。

黃、邵兩位先生對視得一眼,忽然齊齊伸出手去,將史磊帶着引着,拉到了學監近前。

“學監,我們有話要跟學監你說”

學監一眼掃過去,黃、邵兩位先生下意識地就停住了話頭。

倒是史磊這會兒反應過來了,他站直身體,又卸去黃、邵兩位先生搭扶着他的手,直直地迎上學監的視線。

他沒有貿然開口,因為他看出了學監眼裏的意思。

學監看過這三位先生后,又往正房所在的那處童子學學舍看了一眼,確定學舍里的各位生員都收回目光去,繼續上課後,他才對這三位先生說道:“走遠一點說話吧,別在這裏。”

說完,學監率先轉身往外走。

史、黃、邵三位先生回身看了一眼童子學學舍,又看看坐着各位太學書童的西廂房,苦笑着對視一眼,也都低了頭,沉默地快步跟上學監。

出了院子,學監停住腳步,回身看史、黃、邵三位先生:“有什麼話,就說吧。”

黃、邵兩位先生當即上前一步,想要開口。但被他們留在後頭的史磊卻是伸手,直接拉住黃、邵兩位先生。

黃、邵兩位先生回頭看他。

史磊搖搖頭。

黃、邵兩位先生沉默一瞬,將位置讓了出來,史磊很自然地往前邁出幾步,越過黃、邵兩位先生直面學監。

“學監,這一次的問題,在於我。是我先起了貪念,我”

“還請學監看在我為童子學、太學效力多年的份上,抬手饒過我這一回。”

學監一直不說話,只沉默看着史磊,直到史磊停下來,他才問:“說完了?”

史磊沉默點頭。

學監的目光越過他,直接看着黃、邵兩位先生,問:“你們呢?你們又想要跟我說什麼?”

黃先生上前一步,站在史磊身側,道:“學監,史磊他也就一時生出貪念,隨後自己就控制住了,沒想過要繼續,更沒真的要對孟氏阿彰出手”

“是啊,學監,”邵先生也走了過來,站在史磊另一側,“史磊他是個什麼樣的品格,不獨獨是我們這些同僚,您與其他的諸位學監乃至是祭酒,都是知曉的,孟氏阿彰是他的學生,他不會對孟氏阿彰出手的。”

“君子論跡不論心,”邵先生道,“史磊他還什麼都沒做,只因為這一回的心念涌動,就責罰他也未免太過了。”

學監氣笑了:“你們還知道孟氏阿彰是你們的學生,你們還記得這個?!哪個老師會對自己的學生生出那種的惡念,覬覦學生身上的生機的?啊?!你們告訴我!!”

“哪一個老師是這樣的?!!”

史、黃、邵三位先生被學監劈頭蓋臉地罵,卻只能聽着,不敢多做反駁。

實在是學監此刻的氣勢太過攝人了,這周圍的空氣彷彿都被盡數抽離,而他們就是被凍結的那琥珀,什麼都做不了。

許久以後,學監才緩了一口氣。

“這事,我不能拿主意。”他道,“我會上稟張學監,請張學監評判,又或者,請祭酒論斷。”

史、黃、邵三位先生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都只是默然,因為他們又聽到了學監的話。

“童子學裏的各位生員,不論是什麼樣的出身來歷,他們能來到這裏,錄名童子學,就都是天資出眾之輩。他們的資質、他們本身的份量,我清楚,你們也清楚”

“為著保障他們的安全,太學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在往外清人。”

學監停了停,又繼續道:“也是因為太學學裏的仔細和謹慎,童子學才一直沒有出事,才會有更多的資質卓絕、身份貴重、來歷不凡的小郎君小女郎錄名太學,入讀童子學。”

“孟氏阿彰,在我太學童子學開辦以來收錄的眾多小郎君小女郎中,也是很特殊的一位。為著他的入讀,我太學、童子學不久前才清理過一遍。”

“學裏諸位學監、大儒、祭酒對他的看重,你們也都是盡知的。”學監道,“我不知道今日你們這事送上去,各位大儒、張學監乃至是祭酒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但是”

他一眼看過史磊,看過站在他旁邊的黃、邵兩位先生:“做好準備吧。”

學監說完,直接抽身離開。

學監似乎很信任史、黃、邵這三位先生的品格,哪怕近乎直白地駁回了這三位先生的求情,也全然不擔心史、黃、邵三位先生,特別是史磊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直接發難。

但史、黃、邵三位先生卻知道,這一切都是錯覺。

是錯覺。

遍數整個太學,防守強度能夠比得上童子學學舍的,也就只有各處太學秘地了。

為什麼在發生史磊這件事以後,學監一直將孟氏阿彰帶在身邊?

因為學監就是在防備着他們。

就連現在學監直接離開,也不是他們就不需要防備了,而只是因為有別的看護孟氏阿彰的人到了而已。

史磊若真要對孟氏阿彰出手,其實也只有剛才學監帶着他去東廂房拜見他們時候最簡單,也最容易得手。雖然,史磊成功的幾率也着實不會高到那裏去。

被留在原地的史磊木愣愣地看着學監的身影遠去,久久沒有動靜。

黃、邵兩位先生沉默一陣,才喚他:“史磊”

史磊緩慢轉身,對黃、邵兩位先生露出一個笑容。

黃、邵兩位先生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反倒是史磊,他很快收拾了心情。

“是我連累了你們。”

因為他的一時惡念,黃、邵乃至是現在還在學舍里跟諸位小郎君小女郎講課的蔡駿,怕是都得要再次歷受學裏的考察。

他說完這一句話,抬起雙手來,在額前交疊,鄭重地與黃、邵兩位先生一拜。

是謝禮,也是歉禮。

前者,是在為黃、邵兩位同僚的說情;後者,則是在為連累了他們。

黃、邵兩位先生初時也想要避讓過去,不受這禮,但他們瞥見史磊,又都停住了。

史磊是認真的,也是鄭重的,若他們避讓不受,反而才更叫史磊為難。

史磊站直了身體,抬起眉眼對黃、邵兩位先生笑:“我在太學許多年,能與諸位同僚相伴相交,是我的運氣,也是我的福分,多謝你們了。”

黃、邵兩位先生沉默過半餉,又看了史磊一陣,確定史磊心頭是真的疏闊明朗,清凈無霾,也都笑了起來。

“這何止是你的運氣與福分,也是我等的運氣與福分啊”

“就是,我等在此相交相伴一場,未曾辜負彼此,何其的難得!”

“說得對”

“對了,阿磊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可有去處了?”

“去處啊,暫時還沒有且看看學裏怎麼處理吧,若是我還能留在太學裏,便留下來,若是不能,那我便自歸家去吧。”

“不論是另擇學舍教學,還是自歸家去教導後輩,也都是不錯的。”

“這樣啊”

漸漸走遠的學監將身後的動靜丟下,只往前走。

到了張學監房舍外頭,這位專門負責童子學的學監才抬手,叩了叩門扉。

“羅生嗎?”張學監似乎已經料到門外站着的到底是誰了,直接就道明了學監的身份,“進來吧。”

羅學監推門走了進去,與張學監一禮:“張生。”

張學監手邊的卷宗早已放下,這會兒目光直接看住了羅學監,問道:“你是來跟我說童子學那邊史磊史博士的事的?”

羅學監心下苦笑,卻是點了點頭,又將史磊後來的表現跟張學監說道了一遍。

這一遍說起時候,羅學監的用詞很是客觀,只直接將史、黃、邵三位先生的反應說出,並沒有投入多少情緒。

但等這一遍說完后,羅學監沉吟一陣,到底又抬眼,看向張學監的方向,開口道:“張生,史博士這一次反應確實是很不妥,但他已然明悟”

張學監看着他,神色間喜怒莫測。

羅學監語氣微不可察地滯了滯,卻還是將他想說的話說完。

“史博士是不能再留在童子學、留在太學裏的,但能不能為他保留些臉面?讓他能夠體面地離開?”

張學監的臉色鬆動了些。

“你放心。”他道,“如果史博士真的誠心悔過的話,我們太學也不會太過嚴苛。”

羅學監鬆了口氣。

他拱手,對張學監深深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看着羅學監的身影退出去,張學監沉默半餉,還是嘆了口氣。

少頃,他收拾那稍顯複雜的情緒,敲響了手邊的小鍾。

沉默的鐘聲傳開去,很快就落到了另一個人的耳邊。

“張生?”祭酒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

張學監將羅學監來稟報的事情跟祭酒又說了一遍。

祭酒也是無言沉默,半餉后,他才道:“你再看一看吧,若確定史博士是真的想明白了,就略抬抬手,為他多留存幾分體面。”

張學監回道:“是,我知道了。”

“嗯。”祭酒應了一聲,又叮囑張學監道,“史博士的事情必不是孤例,學裏的各位先生、博士以及生員、書童,你都多看着些,莫要讓孟氏阿彰出事。”

張學監又是鄭重應了一聲。

“祭酒放心,此事關乎我童子學、太學聲譽,我會慎重處理的。”

祭酒笑了一下,說道:“就勞煩你了。”

這邊張學監才剛收起小鍾,另一邊又有人敲響了門扉。

張學監隨手將小鍾往旁邊一送,揚聲道:“進來。”

這次推開門走進來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是尋常的僕婦。

僕婦眉眼慈和,衣着樸素,放在街頭巷角,輕易就能沒入人堆中。

然而,僕婦此刻神色卻極慎重。

張學監看到這位僕婦,神色緩和了些,問:“張嬸,可是有事?”

張嬸上前,福身一禮,然後便對張學監道:“學監,今日晨早我往街上去,聽得街頭巷議,覺着有些不妥,便想着回來,跟學監你提一提”

莫看這位僕婦只像鄰家嬸娘一般樸素,但她實際上,卻是太學總理各處消息的那一位。

她覺得不妥的事情,必定不似表面上那樣的簡單。

張學監神色略有些凝重,他點頭道:“你說。”

張嬸便將街頭聽到的一些話挑揀着跟張學監說了,然後又道:“我才剛聽人說起那帝城裏的一大家子時候,便又有另一些人在接話”

頓了頓后,張嬸又道:“我看不出那些往下接話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來歷,但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世家的暗子。”

張學監有些想笑,他搖了搖頭,道:“不是世家,難道還能是司馬家那一大家子裏的什麼人?”

那座宮闕是司馬氏一族的地盤,倘若沒有人特意將消息放出,街頭巷尾里的尋常百姓,是能這樣快、這樣準確地得到消息的嗎?

慎太子要出宮見一見名頭頗為響亮的神童孟氏阿彰,卻被攔了下來,慎太子最後只能選擇去往峻陽宮拜見武帝

這件事情不大不小,但傳到民間,卻是抬了兩個人,又壓了兩個人。

抬的,是孟彰,也是慎太子。

壓的,是武帝司馬檐,也是皇后楊氏。

但,雖然這傳言抬了慎太子一把,可慎太子被他的阿父阿母轄制,也已經在無聲無息間在民間百姓中留下了痕迹,所以今早這一遭,真正能夠將所有好處收入囊中的,也就只有孟氏阿彰了。

不對,除了孟氏阿彰這個處在話題中央卻一身清白的人以外,還有在背後推波助瀾的那些世家們。

既保存了孟氏阿彰,幫助孟氏阿彰提升他在民間的名望,又向孟氏阿彰、向安陽孟氏示好,拉攏孟氏阿彰、拉攏安陽孟氏,將原本稍稍傾向於武帝司馬檐的安陽孟氏向世族這邊又拉近了一些,同時,還在司馬慎、司馬檐這對父子之間種下一些嫌隙

世家出手,果真是厲害。

不動聲息間,就已經盡攬了好處。

張嬸猶疑一陣,說道:“但司馬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很快就會有反應了。”

張學監點了點頭:“最遲今日下午,司馬氏一族的動作就該顯出效果來了。”

張嬸贊同地點了點頭,看向了張學監,神色間很有些狐疑。

張學監回望過去,嘆了一聲:“張嬸,你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麼,你自己不知道的嗎?”

張嬸笑了一笑:“我是知道,但是張生”

“今早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里,牽扯了世家望族,牽扯了司馬氏皇族,唯有我們是什麼都沒做,清清白白乾乾淨凈的,半點痕迹都沒有落下。”

“實在是不得不叫人懷疑啊”

張學監無奈:“所以你懷疑我?”

張嬸點頭,對張學監道:“張生,我雖是婦人,但也飽受太學熏陶,容人的心胸我還是有的。什麼時候,也讓我見一見另一批人?”

張學監無言地看着張嬸。

張嬸盯了他一陣,很是失望地搖了搖頭:“居然真的不是我們太學。”

張學監越發無奈了,他喚道:“張嬸”

張嬸站直了身體,看定張學監的方向,低頭恭順道:“請學監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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