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隨着天色漸漸暗去,酒樓的客人來來往往換了又換,除了嚴挺這桌外似乎都換成了新客,嚴挺向四周瞧了瞧,對海易川說道:“你的朋友好像都已經走了。”

海易川沒有回頭,直視着嚴挺:“我知道,他們幾個本就是貪生怕死的人。”

嚴挺問道:“你不怕死?”

海易川道:“我若是怕死,就不會追你這麼久,方才就已經走了。”

嚴挺笑道:“看來你已被複仇的慾望蒙蔽了心智,你可知道,你想復仇的前提是你還活着。”說罷緩緩站起身,身上的傷口似乎被撕扯到,這讓他輕輕吸了口氣,隨後仰起頭看着大堂的頂端,那是一盞巧匠手工縫製的花燈,此刻被懸挂在空中輕輕搖晃,嚴挺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上方,道:“這家酒樓我曾來過一次,帶我來的正是你要殺的人。”

“他現在是否在這裏?”

“他若在這裏,是絕不會讓我等到現在的。”

聽到此言,海易川彷彿泄出了渾身的力氣癱在椅子上,嘆道:“那真是可惜,我本想出手的,看來倒是不必了。”

嚴挺笑道:“恐怕你想不出手都不行,這些人已把你看作我的朋友,他們可不會留你的活口。”

嚴挺話語剛落,原本熱鬧的大堂突然寂靜無聲,所有客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陪酒的女人也踮着腳急匆匆的離去,無數道目光從四面八方看向這裏,他們都在盯着嚴挺,以及他身邊的海易川,海易川彷彿沒有感受到這些人的目光,平靜的問嚴挺:“我記得這裏的老闆有一條規矩,就是任何人不得在此地出手,這些人為何敢不守規矩?”

嚴挺道:“因為老闆還有一條規矩,那就是血影門除外。”

海易川恍然大悟,也站起身說道:“這麼說,在老闆眼裏血影門的人都算不得人,而是鬼?”

嚴挺笑道:“是人是鬼,你馬上就會知道。”隨後腳下使力將腳下的長劍挑起,手肘一推將劍甩給海易川,而就在同時,他們頭上的花燈也忽然熄滅,從頭頂上方‘嗖’的一聲飛來數道銀針,海易川反手接過長劍向上揮出一劍,只聽得‘叮鈴’幾聲,數根銀針已被齊齊斬成兩段掉在地上,每一根都是被豎切成兩段。

海易川將劍橫在眼前,順着窗外的月光細細觀察着劍刃,脫口而出:“真是好劍,可惜留不得。”

“為何留不得?”

海易川笑道:“因為此劍由五毒淬鍊而成,被它割傷到分毫便會死於它的毒下,而它的主人比天下最毒的毒物還要惡毒。”

淬火流毒,每位劍客談及無不為色變的異劍,他們窺探這把劍的威力希望能得到它,又避諱它的陰冷無情,擁有這把劍不一定會是好事,但一定會有想不到的壞事。

因為這把劍原先的主人,是烏龍長青。

“你是如何得到此劍的?”

“你若能活着走出這個門,我會告訴你。”

“一言為定。”

大地徹底陷入了黑暗,伴隨着天際轟隆隆的雷聲,一場大雨傾落而來。

洛陽城最好的棺材鋪,一輛豪華的馬車就栓在一旁,馬夫老曾懷揣着銀子坐在台階上躲避着暴雨,嘴裏不知碎碎念着什麼,目光時不時向街角望去,此時路上並沒有什麼行人,有的也只是來不及回家避雨匆匆而行的路人,每當有腳步聲傳來,老曾都會抬起頭,最後還是失望的低下頭去。

一個時辰?恐怕再多幾個時辰都是一樣的,老曾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苦笑着起身。

‘咚咚咚’

棺材鋪的老闆打開大門,看着老曾剛要問話,突然瞪大了眼睛,隨即猛的關上了門,老曾一愣,回過頭去,只看到自己身後已不知不覺站着兩個人影,一道閃電劈過,二人的面貌被這道電光映出,正是嚴挺與海易川二人。

即使這般大的雨水,也無法沖刷二人身上的血腥味,地上的雨水彷彿也混成了血水。

老曾張大嘴巴,驚的說不出話,海易川用衣袖抹去臉上的血水,沖馬夫笑了笑:“看來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老曾看向嚴挺,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海易川也沒跟他解釋,只是揮手說道:“雨下的這麼大,為何我們不趕緊上車裏去?”

雨夜中的洛陽,激烈的趕車聲撕破街道的寧靜,嚴挺與海易川正坐在溫暖舒適的車廂內,海易川從墊子下拿出一小瓶酒和一包牛肉,對嚴挺笑道:“我不知你喝不喝的習慣郾城的杏花釀,但總比沒有的好。”

嚴挺拿過酒,淺嘗一口,長吐出一口氣,笑道:“這是我今年喝過的最好的酒。”

“那就好。”海易川笑了笑,從包里摘出一小塊牛肉塞入口中嚼着,又順手從一旁的包袱里掏出一塊熏香點燃,車廂內頓時瀰漫著奇異的香味,嚴挺輕嗅便覺得腦門一頂,渾身都變得極為舒暢,身上的傷痛也減緩不少,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香?”

海易川道:“南海鯨魚的龍涎香,這一小塊可值十兩黃金。”

馬夫的吆喝聲接連傳來,伴隨着車廂外的雨聲,嚴挺只覺得昏昏沉沉,有些想立刻睡一覺的想法,海易川察覺到嚴挺的乏困,便說道:“老曾會帶我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你盡可以好好睡一覺,待你醒來我們再聊。”

嚴挺倚靠在車廂一角,問道:“你覺得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海易川已側身躺下,打了個哈欠,聞言回過頭打趣道:“不知道,但總比待在洛陽要好。”隨後扭過頭,不一會便深沉的睡去,甚至打起了呼嚕,嚴挺也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即便身上的傷口依然刺痛,烈酒在他的胃裏翻江倒海,也無法抵擋睡意的侵襲。

他數月都未睡過一次好覺。

馬夫老曾揮舞着手中的鞭子,雨下的越來越大,他卻不敢稍作停留,對他而言洛陽無異於龍潭虎穴,但人都是有私慾的,他的私慾就是金子,海易川應允這趟洛陽會給他百兩黃金,這足夠他瀟洒上好一陣。

離洛陽主城大門越來越近,只要再過幾個路口便可離開洛陽主城,這讓他不由得興奮的手抖,他已暗下決心,此行之後無論海易川拿出多少金子他都絕不會再踏足這裏,畢竟錢再多還是要有命去享受。

又過了一個街道,老曾已瞭望到遠處寬大的城牆,他興奮的揮舞手中的鞭子,只要邁出這個大門他才能安心。

一道月光透過籠罩的烏雲灑在大地上,清晰的映出敞開的城門。而老曾的心臟突然跳動的厲害,似乎要躍出心口,他看到城門處一道人影騎在馬上,正不緊不慢的向他們靠近,老曾揉了揉眼睛,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在這樣的雨夜怎會有人如此悠閑的騎着馬遊盪?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老曾終於看清此人,這是一個穿着紅色衣裝的女人,手中拿着一個酒葫蘆正悠閑的喝着,似乎沒有顧及身上已被大雨澆了個濕透,女人也注意到馬車,歪着頭一邊嘬着葫蘆一邊打量着馬車,一隻手拍了拍座下的小驢子給他們讓出路來。

小驢子?老曾懸着的心放了下來,甚至覺得有些好笑,看來只是個喝醉的普通小姑娘。

城九酒叼着酒葫蘆,目送着馬車越來越遠,直到邁過城門徹底看不清蹤影才回過頭來,拍了拍小驢子的長耳朵笑着說:“小紅小紅,看來我們來遲一步了呢。”

小驢子撕磨一聲,晃了晃腦袋,似乎是在反抗主人讓它在這樣的雨夜淋着,城九酒使葫蘆敲了敲它的腦袋,歡快的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淋的難受,我們這就走快些,恰好我的葫蘆也快空了。”

驢兒歡快的邁開腳步,竟是徑直向城內的元寶酒樓奔去,待她們趕到離元寶酒樓,城九酒便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吁!”

城九酒鬆開韁繩跳下驢背,朝驢屁股上輕輕拍了一掌任由它跑去,隨後輕輕推開酒樓的大門,一股更加濃郁的血氣撲面而來,月光灑在大堂,盡全是血淋淋的斷肢殘骸,滿地的鮮血彷彿地獄中的血海。

城九酒並未慌張,捏着鼻子走進屋內,目光在黑夜中閃爍着奇異的光,左看右看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而就在此時,屋內黑暗的深處突然傳來緩慢的聲音:

“你來遲了。”

這聲音非常輕柔,讓人很難聽出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城九酒找了塊乾淨的椅子坐下,平靜的說道:“你還沒死就不算遲。”

“你是故意的。”

“是又怎樣?”

城九酒側目盯着黑暗處,那道聲音沒有再響起,像是從這裏徹底消失了,城九酒卻不依不饒,罵道:“連相貌都不敢露的人也敢對我叫囂?我現在倒有些失望嚴挺怎麼沒把你殺了。”

並沒有聲音回答,城九酒無奈搖了搖頭,走到櫃枱前瞧了瞧,忍不住笑罵:“這個死嚴挺,居然一點酒都沒給我留下,等見到他我定要讓他賠我幾大壇。”

隨着城九酒的話語,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城九酒回過頭,對着人影打趣道:“怎麼?終於忍不住了?”

黑衣人回答道:“所以你承認是故意放走了嚴挺,這次又是故意來遲的。”

城九酒點頭:“不錯,我就是故意的。”

一道劍光亮起,一把劍悄然出鞘握在黑衣人的左手中,城九酒不怒反笑,叉腰挑釁道:“你莫要忘了上一次你對我亮劍是什麼後果,這次可沒人能阻攔我。”

黑衣人的身影一僵,手中的劍飛快歸入劍鞘,城九酒沒再看他,起身向外走去,即將走出大門時聽到黑衣人問道:“你要去哪裏?我們的任務還未完成。”

城九酒頭都未回,說道:“那是你的任務,不是我的。”

月亮似乎被蒙上一層細細的灰紗,黃豆般的雨水越來越大,似乎要徹底將洛陽城澆灌徹底。

在洛陽與岐州交界處,城九酒騎在她的小毛驢上,冒着漂泊大雨,喝着葫蘆里極烈的燒刀子酒。

曾有人問過她,一個殺人的人怎麼能一直喝酒?若是醉了如何殺得了人?她總是笑着回答:“就是將天下所有的酒端來,我也不會喝醉。”

據她自己說,她出生的第一刻喝到的不是母親甘甜的乳汁,而是能活活醉死人的悶倒驢。

別人是越喝越醉,她卻是越喝越醒。

可她現在卻真的醉了,搖頭晃腦,話也說不利索,一頭栽在地上頭破血流,她掙扎兩下,將整個身子趴在水泊里,讓冰涼的雨水滋潤着她紅潤發燙的臉蛋,這讓她覺得舒服極了。

紅色的身影癱在地上,在這深夜猶如海底中的紅珊瑚,很難不讓注意到,但此刻就算一個小孩用彈弓就能輕易的打傷她,所以也絕沒有人能想到,倒在地上的這個紅衣姑娘,會是許多人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就這樣睡了過去,手中緊握着一條細長的紅色鞭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復仇的刺客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復仇的刺客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