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節 百丈冰
秋澤一招“怒濤無鑄”,將飛岩術的威力盡數返還給藏在暗處的無名道士。無名道士猝不及防之下,終於使出了土系術法土蝟甲,與此同時,他的身形也暴露在眾人視線中。只見他身材瘦削,臉色青白,頭上胡亂扎了一個道士髻,卻是謝子楓認識的一個人。
“馬道長!怎麼會是他?”謝子楓不由叫出聲來,此人正是東郡前郡守左霖的幕僚馬道士,在蒲山郡公府外,曾與李府管事房玄藻對抗,後來卻迤然而去,不知所蹤。謝子楓怎麼也沒想到,這位相貌不顯的馬道士居然就是朱雀七宿中的星日馬。馬道士似乎聽到了謝子楓的叫聲,朝眾人方向望了一眼,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緊接着,他的身形倏地又消失在空氣之中。
“此人的隱匿術已然修到無我的境界,難怪老爹要用雪落無聲來捕捉他的氣息。”秋決明眉頭蹙起,“小楓楓,你識得那人?”謝子楓點點頭,把濮陽的事情撿一些重要的與他說了,又補充道:“他的土系術法很是厲害,房管事那麼心思縝密,也差點被他一擊斃命。”秋決明問道:“可知他的師承?”謝子楓道:“這個我倒是不知,不過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是從東海而來。”秋決明沉吟道:“想必是三山的人了,卻不知是蓬萊閣的,還是瀛洲島的。”
幾人正議論時,馬道士又催動了一次飛岩術。秋決明呵呵笑道:“道友,同樣的招式在秋某面前是沒有用的。”說著大手輕輕一拂,那些石子像是中了邪術一樣在空中停滯下來,原來秋澤早有準備,利用雪花編織的阡陌網,把這些石子也盡數束縛起來。他雙眼雖然闔着,其他五感卻因為雪落無聲的作用而變得更加靈敏。只見他耳朵微動,捕捉到一股土靈之力的波動。他微微一笑,手掌向前一推,一張晶瑩剔透的阡陌網向著眾人的方向無聲襲來。
“道友請現身!”秋澤輕輕一笑,緊接着臉色大變。那股土靈之力驀地消失不見,但是他卻感受到阡陌網的前方有若干微弱的靈力,其中大半是鬼谷弟子的氣息,但是有一股靈力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轉瞬之間,秋澤便意識到自己似乎中了敵人的圈套。他大喊一聲:“晴兒,是你嗎?”手掌驀地回收,想要讓阡陌網停下來。
再說眾人這邊正在議論紛紛,卻見阡陌網忽律而至,那片片雪花如利刃一般泛着寒光。就在秋澤喊出聲的同時,秋決明大喝道:“速速後退!”雙手在胸前瘋狂結印,編織着一張靈力織就的阡陌網,想要將秋澤的網攔下。秋澤聽到了秋決明的聲音,心裏不由一急,接下來他又聽到秋決明悶哼了一聲,急忙問道:“晴兒,你還好嗎?”
秋決明並沒有應聲,然而一大一小兩張阡陌網卻似毒蛇一般向秋澤撲來。秋澤擔心秋決明的安危,只察覺到了自己的網,卻不曾想到另有一張靈力網悄然而至。那網甫一碰到他,便上下遊動,將他整個人都束縛起來。秋澤本已元氣大損,此時中了秋決明的阡陌網,又不知兒子那邊情形如何,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噴出一口血來。這時卻聽到秋決明和謝子楓一齊驚叫起來:“老爹!”“秋伯伯!”
秋澤聽到秋決明的聲音,心裏略微放下來,勉力擠出一個笑容,大聲道:“小楓兒也來啦。這裏太危險,你們先離開,等伯伯收拾了對手再來找你們。”這時卻聽空中傳來龍嘯之聲。原來秋澤被阡陌網縛住,靈力運轉也受到了影響。那九條土龍得此良機,一齊發力,竟然有掙脫阡陌網的跡象。秋澤嗤笑道:“道友,如此陰狠的招數,不像是名門正派所為啊。”那枯澀的聲音卻好像消失了一樣,場地中除了風聲和眾人的呼吸聲,再無別的聲音。
秋澤本想用言語擠兌他,好藉機探知他的所在,然而馬道士卻好似與天地融為一體,連一絲情緒都沒有。與此同時,那九條土龍終於掙脫了風雪的束縛,重新向他端坐的大青石紮下來。
“父親!”“秋伯伯!”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道青光倏然升起。只見青光愈升愈高,愈來愈壯,最後竟然化作無數道晶瑩剔透的冰凌,將那九條土龍刺得支離破碎。如此壯麗絕倫的場景,謝子楓是做夢都沒有想過。他這才真正地感受到道術的博大精深,轉頭四顧,發現周圍的鬼谷弟子也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然而秋決明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兩條眉毛似乎要擰到一起。他喃喃低語道:“冰凌千刃可是老爹壓箱底的道術了,靈力如此耗費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啊。”
秋澤似乎也知道這一點。他再一次提起體內靈力,輕喝一聲“小心!”,那千百道冰凌如錐子一般倒插在地上。整個觀水崖頂便似變成了石林一般,冰凌密密麻麻,散發著寒意。秋澤振袖而起,閉眼輕笑道:“如今整個山頂都被秋某的冰凌覆蓋,不知道友還能使出土系術法嗎?”話音剛落,卻聽那枯澀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縱使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迎風笑。鉅子可聽過這句詩?”
秋澤臉色一滯,有些焦急地問道:“你是從哪兒聽到這句詩的?你可識得告訴你這句詩的人?”
“無量天尊。這句詩是貧道從一位友人口中得知。那人恐怕也是鉅子的故友,他叫……”這時卻見馬道士的身影在虛空中重新浮現。他神色凝重,眉間流露出一絲糾結。秋澤卻好像沒有發現一樣,只是側着耳朵,似乎是在一心等待馬道士的答案。
馬道士無聲地嘆了口氣,雙手在胸前結印。只見他隨意地向秋澤邁出一步,腳步輕揚從容,似乎是在水面上劃過一樣。與此同時,他從袖間摸出那柄銀絲拂塵,在空中輕輕一甩,只聽秋澤發出一聲痛喝,拂塵已然打在了秋澤的左肩上。秋澤搖搖欲倒,咬牙問道:“那人是誰?”此時馬道士卻已飄然而去。空氣中只能聽到他那枯澀的聲音:“鉅子心裏知曉,何須貧道多言?貧道今生不能與鉅子為友,大憾也!”最後三個字卻是從觀水崖底傳來的。
眾人見他電光火石之間打傷了秋澤,又在呼吸間便閃到山崖下,心中皆是一片駭然。秋決明和謝子楓互望一眼,一起向大青石跑過去。此時整個觀水崖頂已是一片狼藉,土石冰凌散落一地,宛若一個修羅戰場。那漫天雪花依然下個不停,不過聲勢沒有之前浩大了。
秋澤聽到兩人的腳步聲,“噗”地又吐了一口血,委頓坐下,口中“嗬嗬”笑道:“兩個傻小子,慢點跑,小心拌着了。”謝子楓腳力好,先一步跑到秋澤身邊,拉起秋澤冰涼的大手恨聲道:“秋伯伯,那道士使了什麼妖法,居然把你傷成這樣!”秋澤輕吁一口氣,道:“是一舟行。此術與十步殺、八佾舞一起並立於世,是東海瀛洲島的刺殺秘術。傷在此術之下,不冤,不冤吶。”
秋決明心思比謝子楓細膩一些,伸手捏着秋澤的手腕粗粗探視,發現秋澤體內的靈力已近枯竭,忙道:“老爹不要多說話,讓孩兒為你運功療傷。”秋澤笑道:“不成,不成啊!這雪落無聲還不能停下。”秋決明雙目赤紅,聲調不由提高,問道:“為何?那惡道已經走了啊!”秋澤盤膝坐好,雙手捏訣搭在兩膝上,笑道:“吾兒自稱天下第一聰明人,怎麼連為父的心思都猜不到?”秋決明焦聲道:“都這時候了,你還開什麼玩笑!”見秋澤閉目安然的模樣,只好揣測道:“這雪下了將近一整天,整個鬼谷方圓十里都被雪覆蓋。父親如此做,一定不是單單為了捕捉惡道蹤跡。方才我們上崖時,父親不讓我們進前,反而喝令我們離開。那麼這觀水崖頂一定有什麼古怪。”
秋澤含笑道:“吾兒果然厲害。非但這觀水崖,整個鬼谷方圓十里,都被人埋下了硫磺硝石。”秋決明驚道:“紫粉!”謝子楓道:“可是抱朴子中記載的那個紫粉?據說紫粉燃燒起來聲響震天,可以炸橋斷水。”秋澤道:“正是紫粉。我雖然不知此事是何人為之,但是也知道紫粉一燃,整個鬼谷就會變成廢墟。於是便用雪花將鬼谷方圓十里浸濕,這樣一來,紫粉便不會點着。”謝子楓咬牙切齒道:“一定又是朱雀所為!我聽鬼金羊說,朱雀在鬼谷佈下了殺墨局,沒想到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秋澤凝神問道:“鬼金羊?聽這名號也是朱雀七宿之一,為何會對你說起這些?”秋決明低聲道:“他自稱是我們齊墨的弟子,名叫商淵。秦長老似乎也認得他。”
秋澤臉上泛起一絲喜悅:“是他,果然是他!商淵師兄果然沒有死!”眼球在眼皮下輕顫不已。秋決明這時發現秋澤身上的不對,疑聲問道:“老爹,你的眼睛?”卻聽秋澤安然笑道:“瞎了而已,不礙事的。”兩人這才發現秋澤從始至終都沒有掙開過眼睛。謝子楓又怒又悲,瞿然起身道:“是不是那個姓馬的道士乾的!小爺要拔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給伯伯安上!”秋澤氣笑道:“你連只雞都不敢殺,怎麼就敢殺人了?我這眼睛卻不是他弄瞎的。”
原來秋澤昨夜接到一封書信,信中提到了商淵潛藏於鬼谷之事。他驚喜之下,獨自一人來到鬼谷探查,不想遇到了盛師彥。盛師彥自稱是鬼谷弟子,秋澤見他體內靈力運轉的確是鬼谷心法,便未起疑心。盛師彥告訴他,整個鬼谷的地下都被人埋下了紫粉。秋澤不信,盛師彥便讓他掘地查看。剛發現了地下的紫粉,盛師彥就趁機偷襲,用硫磺灼傷了秋澤的眼睛。秋澤強忍疼痛追他到觀水崖上,卻沒有發現盛師彥,反而與星日馬馬道士對上了。
聽了秋澤的解釋,謝子楓和秋決明均覺得背心發涼。盛師彥的謀划陰狠毒辣又環環相扣,卻不知他口中的主上朱雀,又是何等樣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