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節 觀水崖頂
大雪紛飛,冷風如鉤。
一行人在鬼谷的狹道中匆匆穿行,正是謝子楓和秋決明他們。跟在他們身後的卻不是墨門弟子,而是鬼谷門徒。原來謝子楓方才恍惚間被幻境中的老者點撥,知道了盛師彥所設的選擇迷局。他本是個聰慧機敏之人,片刻間便明白了其中的危機:面對兩難選擇時,若是優柔寡斷,當斷不斷,就會平白浪費寶貴的時間,給救人帶來變數;但是若是依着本心而行,卻恰好掉進了盛師彥的陷阱之中。盛師彥的這一局佈置得可謂是天衣無縫,令人防不勝防。謝子楓若不是陷入幻覺,得了那無名老者的點撥,恐怕此時早已懊喪得無以復加了。
想明白了所謂的選擇中的玄機,以謝子楓的智慧,加上秋決明在旁協助,眾人很快就制定出一套營救的方案:由秋決明和謝子楓帶鬼谷弟子往觀水崖而去,那名與劉瑾恬相熟的鬼谷弟子道號後天,自告奮勇為眾人破除機關陣法。原來他也是鬼谷白虎的弟子,不過卻是最小的一個。剩下的墨門弟子,則隨着劉瑾恬和李怡去石洞救李靖。商秩的道術是眾人中最好的,也隨他們一起,以增勝勢。
分派計議一定,眾人立刻出發。方才在弈劍廳外斗得不可開交的兩派弟子,此時卻要聽從另一派弟子的指揮,每個人的心情都是難以言表。眾弟子在知道所困之人是自家門派的師長后,義憤填膺,紛紛要與師長同進共退。若不是謝子楓把前途的陷阱說明,恐怕他們真得會應了那無名老者的話,凶多吉少了。此時他們轉過山壁,行到他方才幻覺中經過的大石下時,謝子楓不由抬頭凝望,心裏嘀咕道:“方才我看到的,究竟是真,還是幻?”
“亦真亦幻,全看你如何評判。世事無常,本就是水中花,井中月而已。”那老者的聲音又一次在他耳畔響起。謝子楓心思一動,往左右看去,並沒有發現人影,與他同行的秋決明和後天等鬼谷弟子臉上也無異狀。謝子楓摸摸自己的耳廓,自嘲道:“謝子楓啊謝子楓,你不是不信鬼神的么?怎麼這一路走來,越走越膽小了?”之前有了鬼金羊的經歷,他知道世間的高人是可以憑虛傳音的。但是方才自己看到的情景似真又似假,實在是令少年匪夷所思。
一路無話。有了後天和鬼谷弟子的幫助,眾人從狹道順利直上觀水崖,並沒有被那些奇門陣法攔住腳步。甫一上觀水崖,便看到秋澤端坐在崖頂一塊大青石上,雙手在胸前攤開,手指捏着法訣。謝子楓大呼一聲:“秋伯伯!”便要衝上去與他會合。就在這時,秋決明忽然感到場中蘊含著極大的危險,急忙喚道:“小楓楓回來,前面有危險!”話音剛落,只見方才空空如也的空地上突然泛起一道一道的丘壑,彷彿有無數蟲豸在地下蠢蠢欲動一樣。緊接着,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一陣氣浪衝天而起,整個觀水崖的頂似乎都要被這駭然大浪掀掉。
氣浪中,九條土龍衝出地表,只見它們虯須怒張,表情猙獰生動,露在地表外面的身子足足有十幾丈長,饒是如此,整個龍身依然沒有完全裸露出來。謝子楓被土龍出世是掀起的氣浪一衝,整個人頓時失去了重心,如薄紙一樣向崖低飄去。秋決明臉色一變,急忙伸手捏訣,凝出一根細密的墨線,對着謝子楓猛彈出去。墨線看似柔弱,卻不受氣浪影響,“嗤”地一聲把謝子楓的腰牢牢系住。秋決明輕叱一聲“收!”,竭盡精力地催動墨線,終於將謝子楓從懸崖下拽了回來。
謝子楓驚魂未定,喘息道:“這是什麼術法,恁地厲害!”神思激蕩下連家鄉的土話都用上了。秋決明凝聲道:“土系術法,九龍縛。”眾人定神細觀場中局勢,發現那九條土龍並沒有向己方攻來,而是齊齊攢頭向大青石上的秋澤撲去。這九條龍身軀龐大,謝子楓只見遇到的黑玉王蛇在它面前彷彿是綠豆一樣。謝子楓目測土龍的身長,咋舌道:“噢呀乖乖,小爺用上四時拳,在這龍背上也得跑一會吧?”
九條土龍先聲奪人,秋澤卻穩坐釣魚台。他眼睛睜也不睜,只是抬起手掌在空中緩緩虛畫。只見空中的雪花驀地改變了方向,向著九條土龍涌去。風聲喧囂,一些修為淺薄的鬼谷弟子已經忍不住掩起雙耳,神色倉皇不寧。
也不知是風挾着雪,還是雪夾着風。此時此刻,漫天的風雪倏然化作鋒利的刀劍,向九條土龍的脖頸割去。那九條土龍明明是土石所做,卻發出了凄厲的呼嘯。謝子楓看得仔細,發現土龍周圍的空氣中,以片片雪花為結,居然凝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這張網以天地為織機,採風雪為帷幕,層層疊疊,蔚為大觀。那九條崢嶸土龍在如斯帷幕中也是動彈不得。
謝子楓所有所思,出聲道:“這風雪織就的大網,我好像在哪兒見過。”秋決明臉上泛起一絲苦意:“這是我墨門的秘術,阡陌網。”心道在東平郡守府的時候,我便是用這一招術法助你擊殺偃甲士的。謝子楓“哦”了一聲,叫道:“阡陌縱橫,真是貼切。”秋決明眺望着半空中的晶瑩帷幕,臉色更苦了:“老爹施展了一夜的雪落無聲,現在又使出阡陌網這樣的秘術,對手究竟有多可怕?”他凝神搜尋敵手的靈力,赫然發現除了這九條土龍和秋澤之外,場中並無任何靈力波動。
這時卻聽空氣中傳來枯澀的聲音:“秋鉅子的阡陌網果然別出心裁,貧道的九龍縛居然就這樣被你攔住了。”秋澤從容笑道:“道友過謙了。九龍縛乃是土繫上乘術法,只不過在下恰好借用了這漫天雪花罷了。”那枯澀的聲音又道:“其實貧道有一事不明。貧道的隱匿術雖然難以令人察覺,但是秋鉅子也不必動用雪落無聲來應對吧?鉅子如此徒耗靈力,實為不智。”秋澤並不睜眼,只是溫潤一笑:“道友的隱匿術出神入化,秋某學藝不精,只能用雪落無聲來感知道友的位置。這一夜若沒有大雪相助,秋某恐怕早已死在道友的拂塵之下了吧?”那枯澀的聲音悵然嘆道:“秋鉅子術法超然,心境更勝一籌。貧道一夜之內,也未能找到你的破綻。”秋澤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何不就此罷手,一起小酌一杯呢?風雪為媒引佳客,豈不樂乎?”那枯澀的聲音似是略有意動,半晌也沒有回答。
謝子楓聽秋澤和那不明身份的敵手之間洒然而談,心裏好生敬佩,道:“秋伯伯果然有大家之風,那對手聽起來也是風雅之士。只不過秋伯伯光明磊落,他卻藏藏躲躲不肯見人。從這一點看,秋伯伯就要比他強!”轉頭見秋決明和鬼谷弟子都屏氣凝神,顯然也在全神貫注地聽着他們二人的對話。
那枯澀的聲音沉寂了一會又響了起來,語氣卻少了幾分洒脫,多了幾分無奈:“秋鉅子國士無雙,貧道恨不能立時與賢兄把酒言歡。然而身為人臣,總要以主人之命為上。貧道只好得罪了。”秋澤面色不變,笑道:“道友不必自責,忠義孝悌乃人立身之本。今日事了后,你我若還能再見,還請道友賞臉一醉。”那枯澀的聲音鄭重答道:“當不負鉅子所請。”說著語氣森然道:“且試試貧道這一式——土龍遁!”話音未落,只見地面躥起七八條土龍,身軀雖然不及空中的九條土龍龐大,卻勝在靈活迅捷。這七八條土龍無聲無息,若沒有那道士的提醒,眾人幾乎察覺不到土龍的存在。
秋澤似乎也是微微吃驚,手掌向地下一拍,輕喝一聲“止!”。只見大青石周圍幾步瞬間又青變白,泛起寒光。眾人仔細看去,發現青石上下居然凝出了厚厚的一層冰霜。那七八條土龍一頭撞在冰霜上,好似騎馬的人撞在沙袋上一樣,頓時崩為碎塊。這時謝子楓才送了口氣,低聲道:“這道士倒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見秋決明雙手微顫,急忙一把抓住,才發現秋決明的手心滿是汗水。
那枯澀的聲音又道:“既然如此,便請鉅子接貧道這一式——飛岩術!”只見地上崩碎的石塊平地而起,像蝗蟲一樣朝着秋澤捲去。這些石塊本來距秋澤就近,石子大如鵝卵,一塊便能砸得人吐血,更何況空中石子有千百個!就在眾人面色慘白之時,卻聽秋澤輕吟道:“北風卷地白草折。道友可曾見過北地的暴風雪,其聚如怒,其勢如濤。秋某有幸觀之,從中悟得一招怒濤無鑄,請道友品鑒。”他剛說話時,空中的飛石已然減速,等到“怒濤無鑄”這四個字脫口時,那些飛石居然盤旋而起,隨之朝着一個空白的地方倒卷過去。
只聽“畢剝”一陣亂響,石子像是砸在了鐵板之上。與此同時,一個碩大的土盾在石子的攻擊下終於現形。那土盾約有三四人長寬,呈上圓下方之形。更令人驚異的是土盾上佈滿了尖刺,彷彿一隻刺蝟一樣。
謝子楓看對這土盾卻是熟悉,因為這土盾正是土系法術中號稱堅不可摧的防禦之術——土蝟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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