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漆黑的環境中,逐漸傳來一道腳步聲。
腳步聲中隱含着一絲急切卻又不失節奏,特有的四平八穩。
何晚頭也不回,“強叔。”
停下腳步后,紀強沉聲說,“剛剛有兩個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你們身後,現在往陸遲的方向去了。”
何晚恍若未聞,雙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眸中才閃過一絲淡漠,好看的眉頭微皺。
“有個板寸頭?”
“是。”
“帶過來,別打擾到他。”
......
張度瑋本想等聚會一結束,就去找陸遲打場酣暢淋漓的架。
只不過,中間出了點差錯。
一是猶豫,二是陸遲竟跟何晚走到了一塊兒。
其實張度瑋心裏很清楚,陸遲跟張君雅根本扯不上半毛錢關係,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氣。
那兩人常年包攬年級第一第二,怎麼看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學校也曾有過一些謠言。
但對於陸遲那人,張度瑋還挺有好感,為人和善性格討喜,最關鍵的是沒有用有色眼光看過他。
這才是他一直沒對陸遲下手的原因。
而陸遲確實猜得沒錯,導火索就是昨日的偶遇張君雅。
罪因,兩人不僅私下見過面,竟還呼吸了同一個地方的空氣!
這怎麼忍得了。
再三躊躇之下,張度瑋還是沒放棄,決定找陸遲面談,談不攏再碰談。
苦苦等待那兩人分道揚鑣后,可當他準備出手的時候,突然就從暗處竄出個人將他和朱進京制服了。
張度瑋見識不小,也認識不少真正混社會的人。
可自那灰衣漢子一出手,他就斷定這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輕易的被人制服。
其中差距,就像一個手持利器的壯年男人和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
那灰衣漢子也沒說什麼,一言不發,似是要帶他們去一個地方。
隨着周邊環境的略顯熟悉,張度瑋腦中才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紀強停下腳步后,跨步立在一旁,神色不怒自威。
英雄救美的橋段......雖遲但到。
張度瑋一扭頭,就看見了那道披着月色的嬌俏身影。
都已經到了這裏,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他為人不笨,只是輕狂慣了,秉承能動手盡量不動口的理念。
但他仍有些懷疑所謂的眼見為實,印象里的書獃子陸遲,怎麼可能跟這個剛來烏城不久,身後有着強大背景的女孩兒扯上關係?
而且,關係明顯還不一般。
張度瑋漸漸鎮定下來,瞥了眼身旁瑟瑟發抖的朱進京。
他深吸一口氣,“讓他走。”
這小胖子明明膽子小得很,但就喜歡跟他屁股後面湊熱鬧,基本白給。
見何晚沒有開口的意思,張度瑋繃著臉,腦中千言萬語翻滾,嘴裏卻吐不出半個字。
所幸,何晚驀地轉過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一個很平靜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起伏。
可張度瑋卻覺得它像一把無聲利刃,將自己縫得嚴嚴實實。
眼神里的狠戾,他只在自己的父親張台南身上見過一次,至今忘不了。
“強叔,讓那個胖子走。”
紀強讓開道來,眼觀鼻鼻觀心。
朱進京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一個人走了是不是不太夠義氣?
他先瞥了眼看着就不好惹的紀強,隨後,一手重重拍在張度瑋胸膛上。
“瑋哥你放心,我明年一定給你......”
“滾。”
張度瑋瞪他一眼,後者才灰溜溜的跑了。
接着,何晚抬眸,打量幾乎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張度瑋,神色淡淡。
“你想做什麼?”
難免遲疑了下,張度瑋還是將緣由簡潔的講了出來,且不說現在受制於人,何況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說得磕磕絆絆,何晚也沒有在意,只當是被紀強嚇着了。
思索半響后,似想到了什麼,她神色古怪的看了張度瑋一眼。
衝破灰暗的雲層,雷聲頓起,淅淅瀝瀝的擊打出平穩的節奏。
這場雨終是不期而遇的來到了。
何晚隨手抹掉細長手臂上的一顆雨珠,眸中閃過思索。
這世上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或威逼利誘,或查漏補缺。
但最簡單的是找出對方的把柄,一勞永逸。
很快,何晚語氣淡淡,“你家裏那點破事我都清楚,以前是徐志國想管但沒能力管,現在......”
半真半假,點到即止就好。
張度瑋心中卻猛地一震,其實這就是他想跟何晚打好交道的根本緣由。
烏城人都知道自己父親是這地的土霸主,他多少猜得到一些不好的勾當。
從小到大,張台南對他都是放養的狀態。
沒有絲毫父愛可言,可越是這樣,張度瑋就越想跟父親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想得到認可。
所以才自告奮勇來到這場聚會。
此時此刻,聽着何晚似帶暗示的話,他急了。
不等他緩和心緒,何晚再添一把火。
“張令欠了你們多少錢?三十萬?五十萬?”
怎麼也沒想到連這個都知道,張度瑋臉色掩蓋不住震驚,三言兩語就被嚇住了。
若從一開始就跟着對方的節奏走,回不了頭。
何晚似忽然想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眉頭緊蹙。
“張令欠了你爸這麼多高利貸,就這麼饒了他?”
“所以,是為了張君雅,你去求了你爸......不對,據我觀察你應該還沒有得到她。”
“你幫了她家天大的忙,怎麼可能不要回報。”
這些話與其是說給張度瑋聽,倒不如說是何晚自己心裏的疑竇,推測。
短短几句話,如同一支快箭將張度瑋牢牢釘在牆上。
頓時如臨深淵,環環相扣的打擊接踵而至。
他沒想到,有人能從細枝末節中影射出事情的大概。
既驚嘆何晚的猜想,更多的則是被人發覺心中秘密的恐慌。
此時的張度瑋畢竟還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心智難免不夠成熟。
瞧着何晚不似作假的困惑神情,他心中憤懣,大聲吼道:
“我是喜歡她,但那又怎樣!”
“難道你現在幫了陸遲,還會去找他要所謂的回報?!”
吼出這一嗓子后,張度瑋才反應過來自己因一時激動,竟流暢的說了這麼多話。
聽到這咄咄逼人的反問,何晚怔了怔。
她緩緩側過身子,神色緩和了許多,雙眸無意識的看向某處。
“你走吧。”
天色晦暗不明,張度瑋看不清她的神色,有些猶疑不定,“剛說的......你能做主?”
......
張度瑋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說不清是個什麼心情,就像自以為隱藏在心裏的秘密,卻被人輕而易舉的就揭開了。
在諸多情緒中,還蘊含著一絲解脫。
他追求張君雅也快兩年了,後者一直保持着不溫不火的態度。
直到前不久她求上門來,才了解到她父親竟向自己父親借過高利貸這件事。
在那一刻,張度瑋只覺靈魂都變得輕飄飄的,腦中只餘一個念頭。
完了,全完了。
從明面上看,兩者間的關係風水輪流轉,是該換個板凳坐一下了。
但實際上,在女孩兒心裏會怎麼想那件事,難免會猜疑是陷阱,是算計,是為了讓其妥協。
可方才吼出那一嗓子,張度瑋將心裏所有的憋屈,全都拋灑出去了。
起碼他問心無愧。
隨手抹掉眼皮上的雨珠后,他雙目一凝。
雨中的一道肥碩身影若隱若現,不外乎是此時最好的安慰。
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去,不遠處那道嬌俏身影仍在雨中,如同雕塑。
這女的......不好惹。
......
天氣愈發陰沉,雨勢漸急。
“水哥......”
略一沉思,紀強沉聲道,“真要動張台南?”
“騙他的。”何晚淡淡一笑,停頓了下,“你不是前段時間給何三水推薦了一個司機?那天無意中聽你們講的。”
紀強不禁搖頭失笑,何晚的聰慧他也不是第一次見識了。
“強叔,你先回去,我回家去看看。”
狹長眸子裏倒映出三月春風,何晚靜靜望向不遠處的一條街道。
雨中朦朧不清,紀強順着視線望去,只能看見一陣荒涼破敗,最終還是憋回了想要說的話。
“......好。”
......
......
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離高考僅剩下一周了。
晚自習已經下了許久,學生們大多走得七七八八。
教學樓里卻還能隱約看見些許微弱的亮光,暗淡如螢火,清寒月光倒映出一張張肅然面孔,他們無一不奮筆疾書,爭分奪秒。
在每個人的眸子裏,皆透露着對未來的憧憬與彷徨。
校園內的一條幽靜小道上,墨青色的石磚蘊含著一股子陳舊的年代感。
一道清麗身影輕快的踩過石磚,她的喜悅溢於言表,不遠處還有一名高大男孩,不緊不慢跟着。
“小遲子,你快跟上來!”
“你慢點,才出院多久,就想回病床上躺着了?”
少女回眸一笑,宛若煙火,剎那芳華。
“是是是......你說得對。”
少女雙眸微眯,路燈下的大男孩有些惝恍,看不真切。
......
......
待陸遲拐過街角,逐漸回過神來。
總有些看似不起眼的事物,卻能輕易觸動內心深處的那根弦。
那些點點滴滴的記憶,在某個時刻總是不期而遇。
前世,高三時段的他還是個羞澀小男孩,與何晚沒多少交際。
記憶里,在高考前夕何晚的住院期間,才導致兩人關係升溫,隨後在大一才真正走到一起。
往後兩年,陸遲的想法也就如同一個墜入情網的普通大男孩,不曾說及談婚論嫁,也未有過對未來的展望。
都說女人是一個男人成熟的催化劑,現在想來不無道理。
自臨近大三那年女孩兒出國后的杳無音訊,大學畢業後跟徐飛揚兩人的社會磨礪,直到後來的小有成就。
回首望去,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陸遲才逐漸走向成熟。
那會兒的徐飛揚也沒少自嘲,說他倆快三十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條。
陸遲倒沒覺着有什麼,不否認有舊情難忘的成分,但更多的原因是沒遇見那個對的人。
不願將就罷了。
那會兒他的各方面條件還算不錯,相過親,聽人介紹過幾個,最後卻因各種各樣的緣由未能走到一起。
他當時曾想......若再找不着中意的,大概也是要成家的。
沒敢奢求太多,能找個相看兩不厭的,會動的能陪着說話的,可能也就是最好的結局。
可最後,老天還是給他開了場國際玩笑。
不難推測,像何三水那樣子的人,怎麼可能忽視他的存在。
包括曾經徐飛揚下意識的隱瞞,以及何晚從未透露過隻言片語的家庭,或許都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也不知,女孩兒到底承受了多少來自何三水的壓力?
傷春悲秋這四個字跟陸遲不搭調,只是難免有些感慨。
人的一生中總有些未知,且那些未知從未停止過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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