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這是我們的小家……
阮念坐在派出所門口的長椅上,拿着手機有點發獃。
她也沒想過事情的發展每次都朝着過於離奇的方向發展,這段合租的開始就匆匆,結束的更是如此不堪。
本想給彼此也留下一點點體面,也沒曾想到事情的結尾變成這樣。
甚至更多的,居然是一種後知後覺的委屈和憋悶。
這麼大個燕京城,她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燕京城,居然有一天能淪落到被趕出去后無家可歸的落魄樣,她從小到大都沒這麼被人誤解過,多丟人和難堪,真是沒法兒想——怕是租房的半個小區都知道了今晚發生的事兒,她還被房東趕了出來。
別的孩子糟了這種委屈,可能還有父母可說,但阮念沒有,她和父親之間有着一種微妙的隔閡,跟母親更是。
從小到大,季霜就拿着她跟別的孩子比,周圍同事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優秀,她媽又是外交圈裏小有名氣的外交官,學歷、工作能力都十分出色,結果到她這兒——矮下去一大截。
她其實早就麻木習慣了,然而就在這個片刻,這種積攢的委屈像鬆懈的彈簧,情緒一下子頂了上來。
阮念心裏特別難受。
梁西聞到派出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光景。
傍晚十一點,馬路上很是寂靜,藍色的背景板牆壁,上面寫着王府路派出所,旁邊的牆上掛着幾張錦旗,阮念就這麼坐在大廳門口的鐵質長椅上,身上就一條睡褲,一件寬鬆的居家毛衣和外套。
她縮在那裏,顯得怪可憐的。
“我來接你了。”
梁西聞在她面前彎腰,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阮念慢慢抬起頭,梁西聞換了身衣服,裏面一件薄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行政夾克,面龐清俊,眼神溫和,他彎彎唇,“怎麼這麼狼狽地坐在這?”
“梁西聞,”阮念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我每次找你的時候好像都是無家可歸了。”
梁西聞像是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他起身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傾,他轉頭看向她說,“說什麼傻話,哪兒無家可歸,我們不是馬上有新家了。”
新家兩個字,像是戳中了阮念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鼻子驀地一酸,彷彿有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穿梭。
像是自己剛剛搬出來的時候,她特開心的發了一條朋友圈,說馬上有自己的“小家”了,後來這條朋友圈被季霜看到,勒令讓她刪了,說搬出來還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很光榮?
結果這個“小家”,實際上住了半年也並沒有很快樂,總是做不完的家務,冷漠的室友關係,活的都特壓抑。
但梁西聞的這句話,好像一點微弱的光芒,阮念並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她的生活,只是好久都沒有看到光亮了。
“走了,帶你提前回去也好。”
梁西聞站起身來,拎着手裏的車鑰匙回頭看她。
“你等等……我去跟警官說一聲。”阮念抿抿唇,站起來要去找李警官。
結果就這會兒,李警官拿着表格從裏面出來,“哎正找你呢,簽個字回去了……誒,梁先生怎麼過來了?”
阮念一閉眼,他們怎麼認識,好像更丟人了。
那股子莫名的羞恥從四面八方湧上來。
“我來接我未婚妻,”梁西聞伸出手跟他禮貌地交握一秒,“麻煩您了。”
阮念心裏又是一酸,悄悄抬頭看他,梁西聞依舊從容而溫和,好像就是最自然的,也是真的將她當成了……未婚妻。
好像,他還真是第一個這樣自然的維護她的人。
“前陣子來撈過梁赫謙。”梁西聞低聲給她解釋了一句。
“原來如此,沒事沒事兒,跟阮小姐沒關係,就是來做個筆錄配合下工作而已。”
李警官將紙筆地給阮念。
阮念默默地簽好字。
“那我帶人走了。”梁西聞示意她跟上。
兩人從派出所出來,他才問她,“沒受什麼委屈吧?給人欺負了?”
阮念搖搖頭,聲音有點啞,“謝謝你,梁西聞。”
正走到了車邊,他拉開車門讓她上車,隨後才坐了進來,啟動車子前,他偏頭看着阮念,眸光清潤卻又如此認真,“真的,以後別這麼客氣了,還有後半輩子的生活要過,總謝來謝去多不好,來接你是應該的。”
阮念抬手佯裝揉揉眼睛,“我想回家一趟,拿衣服,還有……”
“嗯?”
“梁西聞……你和十一討厭貓嗎,我想帶着我的貓……”她說的很為難,畢竟狗和貓天生不對付,而且也不知道梁西聞是否討厭貓這種動物。
“我沒關係,十一也很乖,”梁西聞抬手抽了張紙巾遞給她,而後專註地看着她,似乎猶豫了幾秒,像是斟酌語言,“其實還想說一句。”
“你說……”阮念有點狼狽地用紙巾擦了擦眼睛,覺得今天自己實在是丟死人了。
“其實這是我們的家,你有權利做你想做的事情,你的貓……可能以後也要變成我們的貓了,不過不用擔心,一般我起得比較早,十一還是我遛……”梁西聞說到後面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當然如果你需要我的話,貓我也可以幫你喂一下。”
——怎麼說呢,阮念其實真的,還挺期待這段婚姻的開始的。
梁西聞開車帶她回去收拾東西,阮念覺得自己還有必要跟他講今晚的事情,她清了清嗓子,“那個……今晚的事情不怪我,是我那個室友……我聽警官說可能涉及色.情.直.播了,我不知道,我每天都上班加班,其實她也不是什麼朋友,就是大學隔壁宿舍的,我想着人不壞,又覺得她能跟我分攤一小部分房租,是我太天真了。”
“天真是好事,別總在自己身上找問題,”梁西聞瞧她心情不好,他清了清嗓子,“想點兒好的……阮念,遇見你是我今年最舒心,最…想起就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阮念有點愕然地轉頭看他,“為什麼這麼說……以前身邊的人都說我沒有存在感,人也無趣寡淡,我好像真的,挺沒存在感的,也不會被什麼人記住。”
她囁嚅地攥着紙巾,腦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
“我也是,總被身邊兒人說冷淡,不喝酒不抽煙,至今也不會打遊戲,但這不代表……我不會喜歡一個人,”梁西聞說話的時候,車裏很安靜,卻也很溫暖,他說,“以後你在我身邊,總會有個特殊的位置,你啊,要是想呢,也給我留個特殊的位置唄?”
說到後面,語調稍稍上揚,像是故意哄她。
阮念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情又一次浮動起來。
人與人之間產生的某些好感,就如同水中投下一顆石子,漣漪一圈圈泛開延展,深深淺淺,好像暗藏在心間的起伏澎湃。
“好,”阮念臉頰泛熱,她抿抿唇,卻又認真的小聲說,“會給你留個特殊的位置的,以後我出門給你打報告。那個,關於你說的原則性問題……”
“嗯?”
“就,我比較抵觸出軌這種事情,而且我好像也不會……喜歡別人,不是,就是,我先遇到你了,你已經很好了……也不是,就我不會跟別人在一起的,然後冷暴力,你別不理我,我要是熱臉貼冷屁股會很尷尬的,”阮念細算着,“我上學的時候都沒暗戀過人……”
梁西聞被她這反應逗笑了,“不用事事給我打報告,我只是可能會擔心你太晚不回家不安全,也不會不理你,我很少會生氣。”
阮念腦補了一下,“那跟我呢,很少生氣是指,不想氣自己嗎?”
“想什麼呢,就是情緒比較穩定而已,”梁西聞笑着說,“況且我比你大這麼多,總得讓讓你。”
“還可以接受的年齡差。”阮念小聲補了一句。
梁西聞只笑,好在已經到了小區里,這個點兒大家也都睡了,阮念總算覺得沒那麼難看了,她想自己上去的,梁西聞執意要跟着她,大約也是怕她被人為難。
阮念也就默許了,只是上樓的時候說,“你就在……這個樓梯拐角等我就好,家裏被我室友弄得有點亂。”
梁西聞應允,“我就在這等你。”
阮念小跑着上樓。
警察正好還沒走,李警官打了招呼,所以很快給她開了門,因為也不是什麼重大刑.事.犯.罪,所以倒也好說話,阮念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小橘正趴在床上舔毛,瞧見她回來,還親昵地“喵”了一聲。
阮念看着自己不算大的房間,其實能帶走的東西真不多,當初回家搬出來,她帶的東西也無非就是幾件兒換洗的衣服。
床單枕頭之類的都是另買的。
她有不少小玩意,抱枕玩偶之類的比較多。
至於廚房裏的東西……瑣碎的帶不走,可以之後找個保潔阿姨打掃。
所以阮念站在房間裏思考了幾分鐘,拿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將換洗的衣服疊好放進去,然後拎了自己的兩個托特包,將貓罐頭和玩偶塞進去。
她的家當,也就這些了。
阮念將小橘裝進航空箱,回眸看着這個生活了半年的房間。
好像,是要開始另一個階段的新生活了。
阮念好像也沒那麼多捨不得。
阮念拖着行李箱拎着托特包出來的時候,她站在門口,梁西聞站在樓梯的拐角那兒等着她,有點昏暗的白熾燈,落在他身上卻又添了點兒暖意。
“梁西聞。”她吸了吸鼻子,“我……就這些東西。”
“都收拾好了?”梁西聞幫她拎着包,一瞧都是些玩偶之類的,那隻北極熊放在了最上面。
“嗯。就一箱衣服,我很少買東西。”
“我們求婚戒指帶上沒?”
阮念忙湊過去摸他手裏的托特包的內袋,摸到那個盒子鬆了口氣,“在這,我放到最裏面了。”
梁西聞彎唇笑笑,“走了,回家了。”
阮念就提着小橘的航空箱,看着梁西聞走在前面的身影,她提起小橘,小橘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在裏面輕聲喵喵叫。
“小五,”阮念小聲說,“以後你要乖點,我們有新家了。”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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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再一次回西郊,感覺好像才過去不久,她內心感覺還挺複雜的。
十一趴在客廳里,梁西聞大約也是管束着它。小狗就賤嗖嗖地趴着搖尾巴,小五以前是流浪貓來的,膽子大也不怕狗。
阮念拎着行李箱站在客廳里。
“今天也正好,我剛置辦好東西,”梁西聞將車鑰匙放在門口的斗柜上,“就是衣服之類的明天才能送到。”
阮念點點頭,“我有……那個……”
梁西聞站在那兒等她說。
好像是要說點兒……尷尬的。
“就是,這段時間……我睡在客房吧,就,那個……領證之後我再搬到……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呃,那個睡覺比較安靜沒有壞習慣。”阮念不敢看他,心裏就覺得結婚了好像也沒有分床的道理,但她又不好意思直說,也不知道梁西聞究竟怎麼想的。
“我不介意,”梁西聞咳了一聲,“如果你沒有意見……結婚了確實沒有分房間的道理。我們就是再尋常不過的夫妻關係,如果你有什麼需要跟我說需要注意的地方,你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阮念點點頭,梁西聞幫她拎着行李箱上樓,“那你先睡這個客房,旁邊就是主卧——我們之後的房間,然後主卧是個套間,我當時讓室內設計師稍稍改了一下格局,跟書房連通了。等下你也可以看看。”
阮念跟在他身後,客房也不算小,看起來乾淨溫馨。
梁西聞也無意瞞着她,放好她的行李箱,便給她打開了主卧的門,“你可以進來看看,哦對……還有,因為之前是我自己在住,衣帽間也在主卧的套間裏,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後面找人另做一個衣帽間,我今晚收拾了一下,明天你的睡衣……大概要先跟我的放在一起了。”
他的房間果然很大,足有一百多平,也依然是新中式的風格,衣帽間房門是深色橡木與海棠花紋的玻璃,裏面光線很暖,玻璃立櫃裏,整齊地掛着他的襯衫和西裝,皮鞋也按照顏色和風格整齊的放置在鞋架上,德比鞋,孟克鞋,雕花牛津鞋,很典型的精英商務風,牆壁上嵌有全身鏡,還有一個掛燙台,旁邊有個玻璃立櫃。
上面擱着幾瓶香水。
“我一般習慣每天熨一下衣服,柜子裏是領帶袖扣和手錶,”梁西聞特別耐心的跟她介紹,似乎在讓她慢慢融入自己的生活里,“你有衣服需要熨燙的話,我也可以幫你準備好。”
旁邊的衣櫃空了很多,梁西聞說是為她準備的。
深檀木色的床格外整潔,床頭燈也是鑲嵌在牆內的背景壁燈,乾淨溫和的雲石透出了淺淺的暖光。
落地窗外恰好可以看到院中的景象,窗邊也有一面書櫃和搖椅。
卧室跟書房處,是三面間隔的屏風隔斷。
“裏面是我的書房。”梁西聞說。
阮念慢慢走過去——梁西聞其實把大半的空間都做在了書房裏,以至於阮念進來,略有訝異幾分。
“我沒想到你……”
書房空間很大,入目的,或許更應該是個琴房。
還是個價值連城的琴房。
木質的架子上,擱着一台深色的古箏,暖色的燈光籠罩在古箏上,後面的牆壁也做成了單獨擺放古箏的立架,一架架古箏立於牆壁之上。
兩側的水墨掛畫,青山浮舟,淺絳山水,中式美學的大氣韻味和禪意。
另一側才是書桌,桌上擺着筆墨紙硯,還有一盆垂絲茉莉在幽幽綻放。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焚香味道和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
她回眸看着梁西聞,似乎覺得違和又不違和。
她似乎能想到梁西聞彈琴的模樣。
君子撫琴,身姿卓然,玉蘭疏影,明月也遜色幾分。
虛虛實實,他定盛于山水墨畫中那抹黛青。
只一眼,便覺得春山可望。
“其實很久沒彈過了,”梁西聞說,“以前我爺爺總說,男孩子要文雅點,他說君子有九雅,所以總給我培養琴棋書畫的愛好。前幾年……我不抽煙不喝酒,大概愛好,也就彈彈琴了。只是這兩年工作忙。”
“那你以後……”阮念說,“有時間可以彈給我聽。”
“好。”梁西聞忽而湊近一些,“臉怎麼這麼紅?不舒服?”
他輕輕伸手,乾燥溫暖的手掌貼近她的額頭,她腦中略有虛浮,只記得他手上的溫度。
“頭髮都沒怎麼干透,還在派出所吹了這麼久風,”梁西聞說,“你在這坐會,我給你泡杯葯來喝了去睡覺。”
阮念點點頭,她四下一轉,乾脆坐在了他書房的貴妃榻上,她稍稍放鬆幾分,一側的落地窗外,看到被風吹動的竹林。
她闔了闔眼,說困吧一點都不困,就是許多情緒在翻湧,最後終於平靜下來。
那是一種,像是塵埃落定的安穩感。
好像是,她大概挺走運的,遇上了一個很好的人。
他情緒穩定,沒有不良嗜好,謙遜,耐心,溫和……更重要的是,他在試着慢慢喜歡她。
阮念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發燒了,只覺得提起的心,好像終於安穩的落回去。
梁西聞給她泡了杯感冒藥,端着上來的時候,阮念似乎睡著了。
他彎腰,又抬手摸摸她的額頭,低聲叫她,“喝了葯再睡?”
阮念慢慢睜開眼坐起來,“我沒睡着。”
“好。”梁西聞把玻璃杯遞給她。
阮念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接過了葯喝了一口,有點甜。
“梁西聞,我想了想,我應該鄭重地跟你說。”
“說什麼?”
“梁西聞,我真的覺得我也會期待跟你結婚,”她轉眸看着他說,“你應該也是我的第一感為我做出的選擇。我時常覺得跟有些人對話三句就要窒息,我想大概是要氣場相合的人才能自由的交談,才能在一點點的小事中積攢愛意。”
“……”
“梁西聞,我可能有點點小小的要求。”
“你說。”
“別太忽略我,別拿我跟別人比。”阮念垂下視線,有點兒懊惱,“我不喜歡這樣。”
“不會的,”梁西聞莞爾淡笑,“那就做好約定,以後我在非公務場合都帶着你,跟你分享生活里的點點滴滴,我覺得我需要讓你感覺到我的感情,這樣你才能知道,你一點都不是沒有存在感,人都是需要被觸動的動物,只有情緒感知到打動,才能知道自己被人在意,感知到這個世界仍然很好。”
“……”
“阮念,我挺喜歡你的。”梁西聞說,“你也是我的第一感本能為我做出的最佳答案。”
阮念捧着玻璃杯把葯喝了,唇角微微上揚。
她想到很久前看到的荷爾德林詩集,這位詩人曾經說,離開了詩,我就是麻痹的石頭。
人的情緒啊,總要被打動的,這樣才能保持着一種美好的善意,像是從千瘡百孔的生活中走過一個來回,自己依然相信世界還是好的,自己也並不是渺渺宇宙里最虛無的星星。
這世界上很多感動都是無法言說的,就諸如此刻。
阮念喝完葯把玻璃杯遞給他,梁西聞側眸看向她,眸光溫潤,像是藏着一點認真和笑意。
“你知道我為什麼說,冷暴力也是原則性的錯誤嗎?”梁西聞溫聲開口問她。
阮念搖搖頭,“那你告訴我。”
“因為愛的背面並不是仇恨,而是冷漠和遺忘,是情感的漠視,沒有溝通的婚姻,大概也是盡頭了,”梁西聞好似不放心地叮囑她,“所以有什麼話,一定要對我講,好的壞的都要講,這是我們的家,我們要好好維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