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第90章 第 90 章

不多時,一輛馬車停在醫館門口,兩個婆子侯在門口,具是林容熟悉的陶太太貼身嬤嬤,見二人神色焦急,問:“夜這樣深了,兩位嬤嬤怎麼親自來,派個外院的小廝來就是了。”

兩個婆子就道:“外院的小子到底不便,還是我們來接方便些。”等齊齊上了馬車,又分說道:“本不是什麼大癥候,只我們家裏這位姑娘,剛從老家接過來,自小便有喘疾,來這裏水土不服,連吃了四五日的葯,這日說什麼也不肯再吃藥了。”

另一個點點頭:“太太很是心疼,想着叫林大夫去瞧瞧,斟酌個合適的方子,先把高熱退下來再說。”

林容喔了一聲,心裏覺得有些奇怪,小孩子不肯吃藥哄一哄就是了,怎麼就要換大夫了呢?只她這幾年,受陶府庇佑,當初陶老大人還在江州任職,也是他見了令牌,替自己收拾了船上的首尾。對於這家人,林容是再信任不過的。又常叫自己進府診脈,只當人家家裏嬌慣小孩子,並沒有再深想。

說話間,便到了城門口,這個時辰,城門口早就關了,趕車的馬夫出示了陶府的令牌,那守城的便立刻開了門,笑着迎進去。

到陶府的時候,陶三奶奶正站在二門處,一聽見外頭馬車轔轔聲,便立刻迎了上去,扶了林容下來:“快進去瞧瞧吧,才灌了葯,不曾想全吐了。一屋子人仰馬翻的,太太急得不行,連着催了好幾遍,打發人去瞧您來了沒有。”

一面說一面引着林容過抄手游廊:“三四歲的小人兒,脾氣又倔,怎麼也不肯吃藥,家裏實在是沒法子了,只好把您請來。”

一時,便在一處小院前停住,屋裏屋外,廊下四處皆滿站着僕婦丫鬟。剛到門口,便見裏面屋子極寬闊,倒像是兩三間楹房打通似的,四扇雕花窗戶都大開着,雪青色的幔帳亂飛,陶太太立在床邊,手裏捧着葯碗,和顏悅色得有點討好:“再喝一口葯,好不好?”

那小姑娘已叫燒得滿臉通紅,卻還是搖頭:“我不吃藥。”

陶太太嘆了口氣,轉頭瞧見林容立在門口,鬆了心弦,笑着喚了一句:“林大夫,您可總算是來了。”

聽得這一句,那小姑娘撐着手肘,叫人扶着坐起來,怔怔地望着林容,抿着唇,一副忍不住要哭的模樣,卻到底是憋了回去,抽噎兩聲:“你……你就是林大夫……”只年紀小,一開口便流出淚來,只死死咬着嘴唇,不肯發出一點哭聲來。

陶太太道:“方才一直跟她說呢,有個林大夫,開的方子一點都不苦,就一直等着您呢?”

不知怎的,林容見那小姑娘哭,心裏忽悶悶地,慢慢走過去,坐在床沿上,取了袖子裏綉帕替她擦眼淚:“別怕,待會兒開一副不那麼苦的葯,再吃一粒健胃消脾的糖丸,好不好?”

小姑娘望着她,那眼淚卻流得越發凶起來,似乎委屈極了,抽噎了好一會兒,輕輕應了一個好字,帶着嬰兒肥的雙頰微微鼓起:“你怎麼……怎麼才來……”

這種年紀的小孩子,林容出診時也見過不少,多的是一旦哭鬧起來,便誰的話也不聽,這樣講道理的倒是頭一回見。一時,接過一旁丫鬟手裏的濕巾子,敷在她額頭上,扶了她躺下,細細地診脈,瞧了舌苔,問:“今日進食過什麼?有沒有一時冷一時熱……除了嘔吐,拉肚子沒有?”

小姑娘安安靜靜躺着,林容每問一句,她便奶聲奶氣地答一句,只問道拉肚子沒有的時候,便抿着唇不肯說話了。

立在一旁的陶太太立刻道:“有一點拉肚子。”

林容點點頭,正欲起身往旁邊如意圓桌上,提筆寫藥方子,不想叫那小姑娘抱住胳膊,嘟着嘴道:“不許你走,要是你跟他們一樣開了苦藥,說話不算話,那我可找不到你人了。”

她年紀雖小,說起話來,卻儘是長句子,這話逗得屋裏的太太奶奶都笑,陶太太彎着腰勸:“今兒城門都關了,又這樣晚,林大夫要在這兒歇息呢,不會走的?”

小姑娘卻不理,拉着林容的手不放:“你們騙人,明明說一來就見得到的,明明就沒有……”這話沒頭沒尾,實叫人聽不大懂。

林容本是最煩小孩子哭鬧的,可此刻見這小姑娘眼淚汪汪,心裏不由得發酸,倘若阿昭在她身邊,也會這樣抱着她的胳膊撒嬌吧,默了默,到底還是依着她。叫丫鬟奉了筆墨到床邊來,就着托盤,提筆寫了兩張藥方,道:“陶太太放心,不妨事,水土不服,又染了點風寒,吃幾幅葯就是了。油膩葷腥的,這幾日都不要吃。”

陶太太接過藥方,忙吩咐人出去抓藥。不多時,便有婆子端了一大碗上來,那葯看着黑乎乎的,小丫頭直皺眉,哼哼兩聲:“能不能不喝?”

陶太太勸:“乖,林大夫開的葯,喝了病才能好呢?”

小丫頭只望着林容,小心翼翼問道:“那你晚上陪着我,好不好,我好難受的?”

林容只覺得恍然,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在這小丫頭的臉上瞧見了陸慎昔日的神情,她遲疑地接過葯碗,慢慢吹涼了,一勺一勺餵給她,終是答應了:“等你高熱退了,我再走,好不好?”

陶太太見此,終於放了心,她五十多歲了,熬不太住,一臉憔悴卻也不提回去休息的話。林容見了,只得:“陶太太,您有消渴症,最忌諱熬夜的,回去歇着吧,這裏有我呢。屋子人多了,反叫她憋悶,不舒服。”

陶太太見林容沉了臉,不似剛來的模樣,心下惴惴,想了想,道了一句麻煩林大夫了,便領着丫鬟婆子退出門外。

倒惹了翠禽嘟囔:“怎麼都退出去了,也不留兩個伺候的人?”她遞了換用的濕巾子,上前來,瞧見那小姑娘,又轉頭去瞧林容,微露出驚訝的神情:“主子,這小姑娘眉眼倒是與你有七分像呢?”

一時又搖搖頭:“同陶太太也有幾分像的!也不知是陶府什麼親戚,便是幾個嫡親的孫子孫女,從前也不見陶太太這樣着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容只顧着診脈開方,倒是不曾注意,這時聽了,默不作聲,俯身去探那小姑娘緋紅滾燙的臉頰,細細瞧她的眉眼,撫開鬢邊碎發,果見她耳後有兩顆小小的紅痣,一時便全然明白了。手上微微發抖,終是仍忍不住,垂頭湧出淚來,頓了頓,好久才說得出話來:“很難受么?”

那淚滴在阿昭臉上,涼涼的,舒服極了,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彷彿十分的迷惘,又有些喪氣:“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不想給我治病?”

林容搖頭,擠出個笑來:“怎麼會呢?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你呢?”怎麼會有人不喜歡我的阿昭呢?

林容擁了她在懷裏,小阿昭靠在她胸前,抽噎哭泣不止,斷斷續續道:“她們都說……都說,說你不喜歡我……”

她小聲抽噎着,開始尚且忍着,後來便止不住,不知哭了多久,實在困得厲害,這才在林容懷中睡去。

翠禽在一旁站着,又是驚又是怕:“縣主,這……”

林容道:“恐怕,這個孩子就是阿昭!”

翠禽驚呼:“是小主子?”小主子怎麼會到這裏來,小主子來了,那君侯是不是也來了,她驚疑地轉過身去,見四周窗戶大開着,暮色蒼茫,並無任何人影子,只瞧得見隨風亂飛的幔帳。

林容皺眉,吩咐翠禽:“把窗戶都關上吧。”又替阿昭換了一塊額巾,見她慢慢退了燒,這才放了心。見小姑娘一身的汗,叫翠禽打了熱水來,細細替她擦了一遍。

林容略一動,阿昭便驚醒,睡得迷迷糊糊還記着問:“你是要走了嗎?”

林容本平復了些,見她這樣問,又紅了眼眶,帶着些鼻音,安撫道:“沒有,我陪着你,不走了。”

阿昭嗯一聲,翻身枕着林容的胳膊,放了心:“好吧,要說話算數喔……”

翠禽站在旁邊,忍不住也跟着落了一回淚,等小主子睡熟了,這才一臉的擔憂的問道:“縣主,您打算怎麼辦?小主子來了,君侯必定也是來了的……”

林容無力地揮揮手,那種無邊無際的窒息感又似乎重新蔓延而來,她低頭輕輕去吻阿昭的額頭,長長嘆息。

翠禽猶不可置信,反覆再三地問:“縣主,真是小主子嗎?會不會瞧錯了,小孩子還沒長開,說像也沒那麼像的。”

林容等阿昭睡得熟了些,這才抽出胳膊,已經渾身是汗了,點點頭:“她右耳耳後有兩顆米粒般的小紅痣,絕錯不了的。”又笑着摸摸翠禽的手:“別怕,別慌。”

這時天氣熱,又是南方,一出汗便渾身黏糊糊的,林容站起來,往屏風后的凈室而去,只不過想着略擦擦臉罷了。

只那凈室想必是不常用的,並沒人點着燈,林容又懶得折回去取燭台,只憑着微弱的月光抹黑走着,一時沒察覺,反碰倒了架子上一盆水,頓叫濕了個透。

翠禽聽見響動,問:“縣主,怎麼了?”

林容心裏暗罵,今天什麼都不順,回道:“沒事,水灑了。我略擦擦就出來,你看着阿昭。”

她坐在綉凳上,背着月光,把那身濕袍子褪了下來,擰了棉巾子,細細擦着胸前的水跡。她一面擦一面覺得有些頭暈,好似中暑似的,撐着高几站起來,忽聽得不知從哪裏傳來的隱忍呼吸聲。

林容一時大驚,後退一步,喝問:“誰?”

陸慎從陰影里,緩步出來,面沉似水,反詰道:“你覺得應該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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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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