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個才是純愛
【太討厭了!】
直到晚上,因為風大而睡進帳篷里的維拉米德,還是能聽到系統連綿不斷的抱怨聲。
那些話它已經重複了很多遍,卻好像還是沒說夠似的。
【這什麼魚啊?】它超級生氣,【好好的青澀初戀走向,怎麼他一出來就完全變樣了!】
在帳篷的隔離下,維拉米德終於獨自享有一個小空間,正把包裹里的精靈王冠掏出來擦拭保養。
【不對勁吧這條魚!】系統完美地演繹着什麼叫做無能狂怒和雙標,【他是不是有毛病啊,什麼看臉看臉的,真愛就該看靈魂!看品性!】
維拉米德窸窸窣窣地收拾着替換用的斗篷,他把在結束酒館工作后,收穫的所有工資都花在這幾件衣服上了。
【他竟然摸來摸去!】系統崩潰道,【這根本就是兩個派系啊!鬥起來都沒有辦法的,難道我們也去這樣做嗎,根本行不通吧?!】
【我做不出來——那種行為。】維拉米德非常同意它的觀點,【太越界了。】
【當然越界!】系統恨不得變出教棍來敲維拉米德的腦袋,【是你自己選的,你要做學生。】
維拉米德忍不住出聲反駁:“但我要學習勇敢,那是最正確的做法!”
帳篷布料突然投下了一些黑影,影子隱約左右晃着,是風將篝火吹動,光線才得以變化。
“維拉米德。”精靈熟悉的聲音傳來,“你還沒睡嗎?”
“是,是的。”維拉米德小聲回應着,把王冠塞回包里,胡亂爬了起來。
“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外面的人果然是卡修,他扶着劍柄,沉靜地站在那裏,看着維拉米德從窄小的營帳入口鑽出來。
“我在自言自語。”維拉米德躲開他的目光,“沒什麼,我偶爾會這樣……”
“我擔心你會做噩夢。”
卡修伸手摸了摸維拉米德的額頭,沒發現冷汗,滿意地放下手來。
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他認識精靈的時間不算久,但這種關懷卻很顯得遊刃有餘,彷彿他早就準備着,打算着,要等誰來承接自己的照顧了。
卡修認為這是自己孤單太久了。
“您專門來看我有沒有做噩夢嗎?”
“嗯。”
維拉米德立刻覺得臉上發燒,他四處看看,沒見到一直纏着卡修的那條魚,於是問道:“那位公主殿下最後怎麼說?”
“公主殿下同意寫一封信給海瑟尼克爾的國王。”
卡修示意維拉米德跟着他走,遠離營地,到河邊去談話。
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味道,夏夜的天空色彩很藍,許許多多繁星掛在天上,月亮灑下的銀白色光芒彷彿簾幔,低低地垂到河面上。
維拉米德看到幾隻水鳥在悠閑地遊動。
“這樣一來,事情就不會鬧大。”卡修繼續說道,“我們都認為要把這件事儘可能地留存在兩個國家的頂層消息圈中,它不能變成醜聞。”
“那我們還要去海瑟尼克爾嗎?”
“去,信由我們送達,公主明天就走。”
“聯姻怎麼辦?”
卡修道:“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維拉米德非常驚訝,“可是您——”
卡修發現許多人,有一個算一個,好像都覺得他無所不能。
可按照這個世界的信仰層次來看,即使是神明,也沒有哪個是全能的。
祂們各有分區,各有自己的領域,超出能力之外的東西,就無法把控。
“我只做我該做的,維拉。”他說,“考慮不必要考慮的事情是痛苦的來源。”
維拉米德愣
了片刻,發現卡修已經走到了前頭,離自己有段距離,便趕緊追了上去。
“她,她離開后要去哪呢?”維拉米德有點關心公主的命運,因為自己的遭遇,他關心一切反抗生活的人。
“希恩娜殿下說,她會先去別的地方躲一躲。也許會去利亞納尼,那裏是巨龍的棲息地,她想試試獵一條龍。”
“獵龍?”維拉米德曾經看過關於巨龍的記載,“聽起來不太可能。”
“她也這樣說。”卡修道,“所以只是試試。”
“真好。”維拉米德道,“她有想法。”
“你想做什麼呢?”
卡修蹲下來,撩起一捧水,洗了洗手。
河流嘩啦啦向前,流往他們看不到的地方。
“解除詛咒。”維拉米德遲疑地說,“但是最近以來,我發現那只是我強加給我的使命。不是說我不認為自己該去這麼做,我仍然想拯救大家。”
卡修沒說話,但維拉米德能感覺到他是在用沉默對應傾聽,用無聲表達鼓勵。
這讓他更有信心把話說下去:“可不知不覺間,我腦子裏只有那個了。我拿着鞭子,一直抽打自己,成了自我的奴隸,稍微的停歇,就是對命運的不尊重。”
“是勇敢的奴隸。”卡修道,“你成了這個詞的奴隸。”
“……是的。”
“所以現在,我希望能幫到你。”卡修轉身面向維拉米德,他的背後是濤濤河水,“你叫我老師,我想對得起這個稱呼。”
“不是的。”維拉米德慌張道,“這只是我表達敬意的方式,我沒有強迫您去——”
“我明白。”卡修打斷了他的話。
“你不用緊張。”他說,“我很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能變得更好,也希望你能成功。”
維拉米德安靜下來。
在他們頭頂,似乎有棵生長了很多年的古樹,晚風吹過來,每片葉子都像是樂器。
此時,這些聲音都消失了,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他看到腳邊被樹影切成一塊兒一塊兒的月光。
那些光點似乎有心形的輪廓,從他身邊一路滾到卡修身邊。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的情感,也順着岸邊並無坡度的苔蘚與泥濘的石頭,義無反顧,再容易不過的投注到眼前這個人類身上。
系統在維拉米德的腦海里一聲不吭,它捂着並不存在的心臟和嘴巴,抖得像是篩糠,它打開維拉米德看不到的隱藏面板,眼見宿主的好感度像坐了火箭一樣往上竄。
這個才是純愛啊!它感嘆着。
“我也——”維拉米德試圖吐露心聲。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卡修上前一步,抓住了自己的手。
然後他拉着他跳進了河裏。
連同衣服、武器和各種憂鬱悵然的情緒,已表達的,未表達的,已隱藏的,未隱藏的,全部的全部,一切的一切,一起跳了進去。
維拉米德在緊急中憋住一口氣,睜大眼睛,白色的水沫和氣泡從他臉側飛馳而過,驟然的冰冷讓他的頭腦清醒起來。
他毫無責怪卡修行動突然的意思,只是強烈地惋惜自己沒把話說出來,這次沒能開口,他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和膽魄。
同時他沒有搞明白卡修想做什麼。
也許是為了測試我的能力,在水中作戰的能力。或者是一次突然襲擊的測試。
維拉米德這麼想。
他的眼睛在輕微的刺痛后一切都好,精靈的肺活量不是人類能比的,他並不覺得窒息,只是水中比岸邊更黑,他什麼都看不清。
維拉米德努力伸手探去,很快摸到了卡修因河水變冷的手,他感到安心
,這證明卡修離他不遠,而且他確實和他在同在。
他在水裏用力蹬了一下,藉助推力遊動,等着卡修主動攻擊他,但他奇怪的是,他沒感受到拔劍的動作,也沒察覺到拳腳揮動帶起的水流。
慢慢的,他發現卡修是在下沉,這讓他變得緊張起來,立刻跟着游過去,向四處摸索,重新獲取關於騎士的觸感。
他摸到一些水草,一些泥沙,這些東西從他指縫中鑽過去,很快不見蹤影,但他始終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不知過了多久,維拉米德終於抓住一節手腕,他欣喜若狂,拉着卡修上浮,想去換氣——他非常擔心人類的肺。
隨即他懷疑卡修腳上是不是綁了石頭,不然怎麼會如此沉重。
他努力拉扯着卡修往上游,雙腿擺動,用上了所有的技巧——沒有用。
維拉米德急得要在水裏出汗,他想探探卡修的鼻子,看他還有沒有呼吸。他為這個想法而快要發瘋,莉絲小姐回憶裏帶來那樣救贖的近衛騎士,怎麼會就那樣為一個試探而可笑地失去生命?
他甚至是主動那麼做的!他是自己跳下來的!
維拉米德往下沉了一點,抱住卡修的身體,雙手穿過卡修的腋下,想把他托舉起來。
這時正好有道月光,透過終於移開的雲層,不偏不倚地落下來,照亮屬於他們的這一塊水域。
精靈看到卡修睜着藍色的眼睛,平靜地看着他,比白天見到的美人魚還要動人心魄。事實上,諾維根本吸引不了維拉米德的半點注意。
您怎麼了?
維拉米德想問這句話,卻只吐出一串氣泡,外加嗆了幾口水。
然而他想拯救的對象任由身體隨着水流起伏,依然沒有動作。
眼見卡修能存住的空氣變少,臉色也變得難看,維拉米德愈加焦急,終於等到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時,卡修隨着他將頭露出水面。
維拉米德吐了一口河水,大聲吼道:“您在幹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卡修把濕透的頭髮抹到腦後去。
“如果想發泄壓力的話,我可以陪您打架。”精靈咬着牙說,“您應該愛惜身體,而不是開這樣的玩笑,您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您是受傷了還是——”
舉起一截繩子,卡修朝他笑了笑:“我在河底提前準備了許多袋石頭。”
“什麼?”
“我拉住了石頭。”卡修重複道,“你之所以無法成功救我,是因為我不想被你救上來,我無動於衷,並且還帶着重擔。”
“為什麼說這些?”
維拉米德實在見不得他們泡在水裏了,他帶着卡修上岸,兩人滴着水,用濕透的靴子踩扁了一些雜草,每次走動都留下腳印。
他最終如願以償的把卡修按在地上坐好,自己也躺在了旁邊大口喘氣。
“你認為命運是一成不變的嗎?”卡修用膝蓋支着右邊的胳膊,側頭看着他。
“命運?”維拉米德把鉑金色的頭髮撈到胸前,擰乾它們,水流了他一胸口。
“是的,命運。”卡修輕聲道,“前人留下預言,是為了後人完全按照預言做事嗎?”
“不然呢?”維拉米德皺眉問道,不知不覺中,他也坐直了身體,攤開雙手反駁卡修,“大祭司從不出錯,她有着精靈族歷史記載以來最高深的魔法修行。”
“命運是有軌跡的。”卡修望着他,“但你要做的應該比它多,多一點也好。”
“多一點什麼?”
“變化。”卡修說,“其他精靈眼睜睜看着你一次次進入迷霧,像不像我看着你一次次救我?”
維拉米德獃獃地盯着卡修。
“如果我和你一起努力,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就能游上來
,如果我拋開那袋石頭,我們都會變得輕盈。”
“什麼……”維拉米德幾乎失去了出聲的能力。
“河水是詛咒。我是族人。你是最後之子。往上游去是你的勇氣。”卡修溫和道,“至於那些石頭——是埃德利大森林,你們不願意拋棄的故土。精靈不願意變化,所以你們死守着它。”
“我該怎麼做……”
“你需要向你的族人袒露心聲,就像對我做的那樣。”卡修站起身來,回望因找不到他們而逐漸有些騷動的營地,“你要告訴他們,你做不到。”
“你要告訴他們,我有勇氣,但我還沒能成功。”
“你要告訴他們,請幫幫我,我想和你們一起努力。”
“然後。你們當一起逃離黑暗。”
“你已經足夠勇敢了,並不比我差多少。事實上,我也永遠無法肯定自己是否勇敢,生命是在變化的,每一天都和從前不一樣。”
最後,他那麼下了定論。
“這和勇氣毫無關係,維拉米德。你需要的只有你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