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就先下手為強
“懂什麼?”卡修不解地問。
“沒事。”弗雷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整理着半指手套的腕帶,“我要去找國王了,就讓你和你的小情人在花房裏溺死吧。”
“不是情人。”卡修再次強調,“他也並不小。”
“他?”刺客瞪大眼睛,“所以說,你是可以接受男人的。”
卡修困惑地歪了歪頭,驟然覺得自己話少是有道理的,他果然還是無法理解異世界居民的想法,打破腦袋,他也不明白弗雷特是怎麼回事。
這位冷酷怪異,神出鬼沒的刺客是在三年前被招攬進宮廷的。
那時他接了某位貴族的懸賞單,正要在宴會上刺殺國王,他打扮成了一個男僕,手裏端着烤肉,已經把盤子放在了國王身前,在差一步就能成功的時候,卻被取酒回來的卡修攔住。
一番纏鬥后,他們來到大廳的正中央,水晶吊燈懸挂在他們頭頂,璀璨的光線灑在兩人身上,樂隊停止了演奏,賓客鴉雀無聲,晚風吹拂,而卡修把弗雷特壓在地上,讓他的側臉緊貼大理石地面。
他的長劍架在弗雷特的脖子上,只要輕輕一動,就能帶走刺客的生命。
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卡修也依然搞不懂弗雷特當時的心情。他只能在無數個困惑的時刻里,猜測那是不是刺客第一次敗北,所以才導致他如此執着於自己。
出於審問的需求,卡修沒有繼續動手,只用刻了封鎖符文的銀鏈子,把弗雷特牢牢鎖住,掛在了椅背上。
再然後,國王不同尋常的心胸和命令,使得弗雷特從牢裏出來,背叛了曾經的僱主,服務與弗爾拉達王室成員。
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跟隨在國王身側,隨他四處奔波,防備曾經的同行下黑手,在某種意義上,是個全職保鏢。
卡修認為自己並不討厭弗雷特。但弗雷特總是試圖挑釁並惹怒卡修,好像看他變臉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說話啊。”弗雷特冷笑一聲。
卡修不知道說什麼。
“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弗雷特只看了他卡修一眼,就知道他沒搞清楚狀況。
“我不知道。”卡修回答,“我沒有喜歡過誰。”
弗雷特險些就要問出和珊德菈一樣的問題。
不過他同吉奧尼斯一樣,也是個膽小鬼,要不然就不會像五六歲的小孩一樣,每次都通過小動作和嘲諷來吸引卡修的注意力了。
唯一能令弗雷特驕傲的是,由於刺客的技巧和本能,他沒讓任何人看出他的心思,這幾年以來,他就像個硬邦邦的石頭,只對錢表現出興趣。
——當然了,他還是努力在讓卡修知道的,不過各種暗示從沒成功過,有時候他覺得把媚眼拋給瞎子看,也不過如此。
這個暫且不提,總之,弗雷特隱藏得很好,同時卻知道都有誰喜歡近衛騎士。
他甚至專門有個厚厚的本子用來記這些。
吉奧尼斯的名字一直在第一頁,是弗雷特重點防範的對象。
可是現在呢,藏在花房裏的幸運兒又是誰?他憑什麼能讓卡修幫着躲起來?
在他離開洛拉的這段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說始終不可褻瀆的高嶺之花被摘下來了?
不可饒恕的卑鄙之徒。
弗雷特故作不屑,咬着牙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挑剔的。讓我想想,不會是沒人看上你吧?”
沉默。
弗雷特疑惑地看去,發現卡修盯着地板,似乎非常困擾,臉上還帶着委屈和微不可見的羞愧。
等等,不會吧?
他不會認為沒人喜歡他吧?
不,這不可能,他不可
能這麼笨……
他每天出門時,大家的目光都快把他燒起來了,除非他的神經和精靈族的母樹一樣粗,否則不可能沒感覺。
弗雷特越想要說服自己,他的腦子就越告訴他,這有可能就是真相,眼前這根榆木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區區認為大家都討厭自己,實在有可能發生在卡修身上。
而這就是道德感太高的副作用,如果一個人特別寬容,又擅長奉獻,那他可能就會覺得自己欠了全世界的,覺得自己怎麼做,都無法完美,從而貶低自己應有的價值。
要是理由充足,條件得當,你傷害了他,可能他還要對你說謝謝。
想到這裏,弗雷特非常想編個謊言,告訴卡修自己中了魔法,需要他親上來才能解除,說不定完事之後,近衛騎士還要頂着被親得一塌糊塗的表情,感謝自己信任他,所以才找他幫忙。
——真有誘惑力。
弗雷特不知道卡修有沒有這樣的特性,但他決心從今天起開始觀察。
如果那是真的,我就先下手為強。
刺客毫無廉恥心地想——我會利用那份道德和迷茫,把他綁在我命運的繩索上。
“你還是……有機會的。”他試探道,“遲早會有某個人向你表達愛意。”
“謝謝你。”卡修果然鄭重地道謝,“但伴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的,而且,找到伴侶也不是人生必須的事情。”
見騎士非但沒聽出話里的反諷,還為了它而真誠道謝,弗雷特勾起了一個陰暗的笑容。
“也許你想去看看吉奧尼斯。”他說,“那朵你守護的脆弱凌霄花可扛不過獅子的摧殘。”
弗雷特說的顯然是吉奧尼斯,凌霄花是攀緣植物,必須依附生長,他是在暗指王子殿下毫無本事,只能靠卡修生存,是個只會被保護的廢物。
“摧殘?為什麼會摧殘。”卡修疑惑道,“能與海瑟尼克爾聯姻應該是一件好事。”
“……”
弗雷特仔細打量着卡修,想從他臉上找到開玩笑的痕迹,但那裏只有認真。
即使弗雷特早就清楚騎士的笨拙,他心裏也慢慢生出對吉奧尼斯的憐憫。
轉念一想,他的處境和王子又未嘗不是一樣,同樣是弔死在一棵樹上的大傻瓜,於是弗雷特再次變得冷淡。
他撈起領口處的墨綠色圍巾,也不嫌熱,直接圍在了口鼻處,轉身背手,輕巧地化為一道流光,向遠處奔去,把花房裏到底是誰的事徹底拋開,只留下跟上二字。
卡修回頭看了一眼房間,維拉米德仍然在原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於是他放下心來,跟着弗雷特迅速走遠。
等他趕到的時候,弗雷特已經站在了吉奧尼斯的卧室外面,國王顯然進去了,在和自己的兒子談話,刺客則需要一聲不吭地守在門外,這樣才能拿到屬於他的那份錢。
見到卡修追來,弗雷特不帶感情地笑了笑,前額帶着幾縷白色,鬢角也黑白相間的頭髮隨着他靠在牆上的動作輕輕搖晃。
他握手成拳,伸出拇指反手指了指裏面,帶着微妙的惡意,對卡修眯了眯眼睛。
卡修走向門口,向侍女表達請求覲見的意思。
在他轉身後,弗雷特立刻卸下偽裝,聚精會神地看了過去,盯着他的背影。
弗爾拉達的國王——迪恩·布萊·威廉姆·摩倫西·蒙特科倫,是一位正值壯年的男人。
他有雙眼角佈滿細紋的深灰色眼睛,長着捲曲的黑色頭髮,體格魁梧高大,五官深邃英俊。
國王今年還不到四十五歲,稍微有一點發福,不過他威嚴的舉止和高傲的神態,總能令人忽略這一點,把注意力放到他的領袖魅力上。
十分鐘前,他帶着三
個侍女,筆直地走在貝莎城堡安靜的長廊中。
這裏是他的領土,是他領土中最核心的一部分,在此處,他可以盡情揮灑自己的權力。
他表現得非常放鬆,根本不管自己的兒子吉奧尼斯在幹什麼,就徑直推開了房門——他向來認為子嗣也是其財產的一部分。
“我的孩子啊!”蒙特科倫三十二世,弗爾拉達的統治者,隨便怎麼叫都行——但絕對要恭敬,不然你會嘗嘗地牢的滋味兒,豪邁地笑着,下巴上的短鬍子一抖一抖,闖了進來,“皇帝陛下不在的日子裏,你過得怎麼樣?”
“父親?”
吉奧尼斯從椅子上站起來,驚訝極了。
正如卡修想的那樣,現在是正午時分,天氣炎熱沉悶,大多數人都選擇睡午覺,不是禮節概念上該有的拜訪時間,最可能避開國王的行蹤。
可迪恩就是來了,隨心所欲。
他讓卡修不得不帶着維拉米德躲開,讓弗雷特跟着他行動,還打亂了吉奧尼斯的日程部署。
他是絕對的強權人物,徹徹底底的君主。
“是我。”迪恩說道,“你在忙什麼?”
“整理公文,父親。”
“把那些都放下,我有事和你談。”
他身後的三個侍女里,有一個和卡修說完了話,出聲請示道:“陛下,維拉雷德騎士來了,他請求覲見。”
迪恩一回頭就看見了正站在門口的卡修:“你也在?那就快進來,這事情還和你有點關係呢。”
卡修一言不發地走進來,單膝跪下,低垂腦袋。
迪恩攬過吉奧尼斯,帶他來到桌邊,然後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撩起身後的猩紅披風,對跟進來的侍女們道:“把東西拿過來。”
侍女們捧過三個橡木盒子放到桌上。
“好了,你們下去吧,該做什麼做什麼。”國王又說,“把門關好,順便,卡修,你可以起來了。”
卡修站起身,腰間的利劍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穿着皮靴的右腳重新並向左腿。他的頭依然低垂,視線只在國王的腳邊停留。
迪恩先是將整個房間掃視了一圈,彷彿雄獅用眼睛巡邏領地,接着,他很快把欣賞的目光投射到卡修身上,就像在看一把未出鞘的鋒利寶劍,看一個昂貴實用的商品。
那目光不是在看人,而是在審視自己珍貴無比的財富。
不知何時進來的弗雷特已經站到了角落漆黑的陰影中,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那裏還有個人。
他的眼神依舊空洞,神情冰冷,彷彿靈魂早就出竅,只留下身體還在為該死的特權人物服務。
注意到迪恩的令人厭惡的眼神后,弗雷特放在身側口袋裏的手捏緊了毒針。
在那一剎那,卡修把目光瞥向他,目光里只有詢問,而無不滿和被冒犯的憤怒。
於是弗雷特又慢慢把手拿出來。
如此短暫的瞬間,再沒有第二個人注意到。
“我聽說,在我不在的時候。”國王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斷句,“你又掃蕩了一圈魔物森林。”
“是的,陛下。”
自從有維拉米德住在一起后,卡修的話多了許多,漸漸不再一開口就嗓音沙啞,屬於年輕人的清朗聲線,配合著遠超過年輕人的成熟氣質,再加上職業和品性帶來的魅力,整個人的感覺又不一樣。
迪恩向來不滿意卡修的沉默和寡言,他認為這是他手中利器唯一的缺陷,就像美玉上的瑕疵,瓷器上的傷痕,總有不足。
他發現這變化后相當高興:“很好!我的第一騎士,你早該有長進了。”
卡修將頭又垂下一些,展現服從。
吉奧尼斯藏在袖子下面的手緊緊握成拳頭,而面
上依然帶着笑意:“父親,您來這裏是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