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莉絲的回憶
“我想我不需要那個。”維拉米德說，“這太邪惡了，我為什麼要讓他對我言聽計從？”
“因為你迫不及待要行動起來？”被拒絕後的莉莉絲反而更有興緻，她就像故事裏專門誘拐小朋友的壞蛋，使出全身解數來改變別人的意志，“因為你們的詛咒真的很可怕？”
“你和維拉雷德根本不熟！”她拍了拍手，好像終於找到一個好答案似的，愉快得像朵風中搖曳的鮮花，“所以他怎麼樣根本無所謂嘛。”
“莉莉絲！”莉絲的怒火已經到了噴發的邊緣。
而莉莉絲一點也不害怕她：“在海瑟尼克爾，人們就是那樣生活的。我們互相欺騙，互相嘲諷，互相謾罵，我的魔葯在那裏賣得可好了。”
莉絲肉眼可見地軟化了，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要你搬來和我一起生活。”
“什麼？不不不！”莉絲連說了三個否定詞，“我愛海瑟尼克爾，我就愛那種得不到報答，必須鬥來鬥去的感覺，別來救我，好嗎。我愛死那種拚命的血腥味兒了。”
維拉米德看了莉莉絲幾眼，不太確定這是不是玩笑話。他又看了看莉絲，莉絲顯然也沒摸准妹妹的意思。
“你有什麼困難沒告訴我嗎，親愛的？”
莉絲把親愛的三個字說得很艱難，她不懂得如何表達關心，尤其是對着莉莉絲。
“我會幫助你的。”她說，“只要你願意從海瑟尼克爾搬出來，我就把我的閣樓分享給你，還有這裏的一切作品。”
“別想了。”莉莉絲擺擺手，手上鑲着紫寶石的銀戒指閃閃發亮，“我哪裏也不去。”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一樣。”莉莉絲說，“我信仰黑暗女神，你信仰光明女神。這本來就是對立的。”
“但你小時候不是那樣的。”
“扯淡！”莉莉絲大喊道，“在我們小時候，海瑟尼克爾也還不是那樣的呢！它和現在這個弗爾拉達一樣好，到處都是噁心的燦爛陽光。可是等它變壞了，你立刻就走了！是你走了，想都沒想！是你，你先走的！”
說完，她從掃帚上跳下來，踩着樓梯砰砰砰上了閣樓，噪音結束后，是更大的一道關門聲。
“莉莉絲。”莉絲對着天花板喊道，“把你的迷情真愛給我，你不準再拿着它了。”
“見你的女神去吧！”
回應莉絲的，是更大的喊聲，還有來自上方的猛的一跺腳。
一陣沉默。
系統明知莉絲聽不見它講話，卻還是很小聲地說道：【我們是不是應該迴避一下？】
【原來家人之間也會吵架。】
【對呀，你不知道嗎？】
維拉米德若有所思：【精靈之間幾百年才會有一次口角發生，而且大多是因為互相謙讓。我以為人類世界的爭吵雖然數量多，但都對着外人，沒想到家人也……】
【這很複雜。】系統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慢慢的你就懂了。】
【好吧，你說得對，我先避一避吧。】
維拉米德站了起來。
“你去哪？”
“我想去店外面站一會兒，好讓你沒那麼尷尬。”
誠實魔法的束縛還在，莉絲相信他不是想跑：“我並不尷尬，你先坐下，我們的問題還沒解決。”
於是維拉米德又坐下。
“你不肯接受愛情魔葯，這是個優秀品德。”莉絲始終不近人情，“但別想着我會網開一面。”
她自顧自地說：“既然莉莉絲去休息了，那我只好自己把記憶抽取出來，我的幻術不是很好，你多擔待。”
她對玻璃法器施展了幾句法術，然後將魔杖對準了自己的太
陽穴，輕輕抖動拉遠后，幾縷銀色的煙霧憑空誕生，乳燕投林般進了魔杖杖尖。
莉絲旋轉手腕，一團彩色霧氣組成的小球，順着她的引導飛向維拉米德。
水入大海，葉入叢林。
維拉米德沒有任何不適，他的視野里先是一片漆黑。
隨後一個光點逐漸亮起，世界突然清晰，他甚至能看到漂浮在空中的金色灰塵。
他接着又看到一雙手，那雙手上沾着魔法羽毛筆的藍色墨水，正輕鬆愉快的，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麼，伴隨視角的一高一低，手的主人很明顯是在走路。
寫着寫着，風景變了。
路邊的標識牌上刻着“綠蘿大道”四個字，人群熙熙攘攘，嘈雜聲逐漸變大，鮮亮的水果和色彩繽紛的蜜餞出現在攤位上，場景像是秋天，空中有楓葉緩緩落下。
這是老闆娘莉絲，不，法師莉絲的記憶。
維拉米德到現在才明白了記憶是多麼私密的一件事，他得到了莉絲第一視角的分享，看到的東西全都絕對真實。
他耐心地，仔細地，認真地看下去。
“這個怎麼賣？”莉絲拿起一顆紅蘋果。
水果攤的主人是個長着絡腮鬍的中年男人，他熱情地回答道：“一個銅幣。哎呀，客人再看看我的綠蘋果怎麼樣？雖然沒那麼甜，但是可脆了，像咬西瓜一樣好。”
“我都要幾——”
話還沒有說完，地面驟然震動起來，彷彿一匹終於不滿背上馱着東西的烈馬。
可怕的撞擊聲像是有顆隕石從天而降，落在了城外，無數攤位從地上瞬間飛起，又重重掉下，摔得粉碎。連帶着和攤位一起飛起來的，還有數不清的民眾和馬車。
待轟鳴聲過後，整座城市被哭聲和尖叫聲圍繞，宛若夢魘。
維拉米德驚訝地看着這一切。
幸福和快樂簡直是眨眼間就被毀滅了，誰能預料的到呢？誰能反應過來呢？
用莉絲的第一視角去看，她作為一個大法師，甚至也短暫地嚇到了。
水果攤老闆斷了一條腿，被壓在蘋果箱下，呻.吟着掙扎，他的頭破了個口子，鮮血正汩汩流出，染紅了大片地面磚塊。
“幫幫我，女士。”他凄慘地喊道，“求求你。”
莉絲幫忙把他弄了出來，兩人試圖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可四周全是哀嚎奔跑的人群，樓頂房屋斷裂的外牆裝飾和窗戶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不時有人被砸中，倒在佈滿塵埃和廢墟的路中間。
“魔物來了，有魔物！”
刺耳的絕望呼聲驚擾了整條街上的人，這聲音不大，卻奇迹般的讓所有人都聽到了，他們回過頭去——
如山大的蒼白生物正向城市中心挪動，觸手四處延伸，卷在屋頂尖上、塔樓上、水塔柱上，每一條都像十輛馬車合併那麼寬。
移動中，它留下冰冷黏膩的液體，巨大的陰影正好投向教堂，光明女神的庇佑於是似乎消失。
在它的身下，許多魔物正跟着湧來，它們或許有些智商，又或許沒有。
它們長着尖尖的利爪和粗笨的蹄子，尾巴鋼鞭似的撐在地上，支持跳躍。許多人只是晃了個神，就被轉眼間跳過幾十米的怪物撲倒。
魔物生來的使命就是毀滅和破壞，哪管人們會不會痛苦。它們做事也不需要邏輯，沒有邏輯就是最大的邏輯。
“天哪……”絡腮鬍男人驚恐道，“洛拉要完了，我們要完了，這該死的魔物潮，我想我最好找一張紙寫下遺言，希望我被嚼成碎片時，它還能留住，讓收拾殘局的人認出我的身份。”
“你們之前經歷過魔物潮嗎？”莉絲臉色難看，“時間過了多久？”
“至少我沒見過。”他顛三倒四地說
着，“我會變成幾段？還能被拼起來嗎？女士，你趕緊走吧，逃快一點還能離開。”
莉絲根本沒聽清他後面說了什麼，她低頭看了看水果攤老闆，他瞧起來三十多歲了，鬢角已經全白。
積累了三十多年才爆發的魔物潮是什麼概念？
自從人類掌握了耕種和畜牧后，就成為了大陸上生產力最先進的種族。他們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有商業，停留在哪裏，哪裏就有農業，駐紮在哪裏，哪裏就有豬狗牛羊。
傳說魔王記恨人類，因為人類只信仰神明，而不尊奉他的國與他的名，不肯將所擁有的豐富物產與他分享。
所以人類在哪裏，哪裏就被魔王派去怪物，怪物聚集在森林裏繁衍，專門盯着國家的王都，進林清繳、放.火燒.山，通通不起作用。
隨着時間的增加，還有以年為單位出現的魔物潮，無法避免，也逃脫不了。年份積累越長，魔物就越可怕，越難消滅。
三十年……
維拉米德看不到莉絲的表情，但他覺得此刻莉絲一定感到憤怒和無助。
各種古怪的東西因混亂從空中掉下來，啤酒桶、椅子、石頭、烤雞、大串葡萄，天上下起了雜物的雨，配合著腥臭的怪物，像極了黑暗女神親手做出的笑話。
由於莉絲施加了保護魔法與幸運魔法，短時間內在她的周圍，沒有任何附加傷害，察覺到這一點的人們本能地聚集過來，在她身邊歇息與祈禱。
“神啊。”一位裹着頭巾的老婦人跪下面向太陽，“求您救救我們，用您偉大的慈悲，拂去我們肩上的苦難，用您神聖的光輝，照過我們的靈魂。”
在她的帶領下，其餘民眾也紛紛跪下。
魔物潮逼近了。綠蘿大道已被堵死，誰也沒辦法出去。
維拉米德視角里的，屬於莉絲的手正在嘗試釋放法術，她試圖建起一個大型傳送法陣，可再厲害的女巫，也不可能一下子傳送那麼多人。
“騎士團來了，那是騎士團嗎？我看到了盔甲的銀光……”
攤位老闆的傷勢並不致死，但他失血過多，眼前早就黑影重重，看什麼都看不清楚，連感到拯救都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呢喃着發問。
“差不多。”莉絲倦怠地說，“但只來了一個騎士。”
“哦，該死。”
他說。
“我就知道皇室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