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2023.03.14
第二十五章
猴、猴子?
正當夏油傑沉浸在前段文字所營造的悲傷、憤怒氛圍中時,手指翻到下一頁,這個詞突然跳到眼前,他不免有些傻眼。
怎麼說呢……如果不知道主角原型是自己,夏油傑還能專心致志地讀下去。
可一聯想到主人公形象出自他身上,那種尷尬感迎面擊倒了他。
夏油傑在思考,自己在北枝義清心裏到底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拜託了主角,希望你只是被帶跑念這麼一次。
下文則是又回歸到了吟遊詩人的視角。
酒館裏傾聽故事的人們,情緒隨着老者的講述而上下起伏。
對於上層階級故意放出流言蜚語的陰謀、村民的愚昧惡行表示憤怒,會因溫卡爾的死亡而感到傷懷。
隨着故事的一一展開,基本上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主人公的不對勁,由信條構建而成的白塔太過脆弱,開始逐漸崩塌,人性陰暗面的接連暴露加速了這個過程。
顯而易見,這是角色黑化進行時的預警。
「……
酒館牆壁是復古的紅牆,上邊掛着幾盞煤油燈,散發的光芒極為柔和舒適。
遠遠望去,老者的雙眸仿若一對半渾濁的玻璃體,燈芯處的火苗映在上邊,搖曳躍動着。
他目光掃視在場所有人的臉龐,透過他們,透過風雪,看到了更深層的事物。
吟遊詩人沒有直接敘述下去,而是提到了其他看似毫無關係的話題。
“雅典尚還存在的時候,政治家阿里斯提德被目不識丁的公民請求在放逐陶片上,寫下‘阿里斯提德’這個名字。
他百思不得其解,遵照對方的請求完成後,詢問那人。
‘為何選擇了他?被寫下名字的那人犯下了什麼罪責嗎?’
‘不,尊敬的學者,他並無任何過錯,’投了他一票的那位公民如實回答,‘我完全不認識他,也從未見過這人,只是到處都有人說阿里斯提德是公正之士,我實在厭煩。’
他們說——多數人的民主便是民主,多數人的正義即為正義。
所以,蘇格拉底選擇飲下那杯毒堇汁,揭穿雅典所謂公正民主的悖論。
病態局限的制度,矇昧無知的民眾,只會親手製造出一出又一出的‘蘇格拉底之死’。”」
丸子頭少年悄然睜大了他的眼睛,一時間竟不敢猜測北枝義清所想要表達的涵義。
雅典自然不能代入咒術界,他們的思想方向截然不同,毫不相干。
但在此段,對於病態的制度,創作者的態度隱隱彰顯,一切盡在不言中。
畢竟,那可是早已滅亡的國家啊……
另外,這幾段突出的另一個重點也很關鍵。
民智未開、矇昧無知的人群,做出的“正義行徑”真的能稱之為“正義”嗎?
分明是集體的罪惡才是。
果不其然,自溫卡爾事件后,主人公所遇到的一樁樁事件,往另一個極端方向狂奔不止。
「……
群體出現異端時,起初或許並沒有什麼,但出現一個人,開始指責他是危險的,之後會有更多人認定他就是危險的。
那麼他即為危險本身。
獵巫運動中,層出不窮的女巫被拷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
她們從何而來?
她們當真有罪嗎?
愚人不會去思考真相是什麼,隨波逐流地做出選擇,對與錯的宣判被人群任意地定性下來。
流言像病毒般在整片大陸傳播開來,當我們發覺時已無濟於
事。
因為人們無比相信這個謠言,無比希望屠龍者和惡龍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這樣他們便不用生活在惶惶不可終日的情形里。
但是,愚蠢的猴子們又不得不依靠屠龍者消滅入侵他們故園的惡龍。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原先將“屠龍者”視為輝煌勳章的親人朋友,不再炫耀,反對此再三緘默,投過來的視線不再溫柔,反添厭惡。
屠龍者被人群排斥。
最終,我們所擁有的,僅僅是我們自己。
迷茫的聲音在腦中提出一連串的問題,沒有人能為我解答。
我能做到的,僅僅是握緊手中的劍,揮動起來斬殺惡龍。
——這是我生存的意義。
似乎這樣,我便能一直繼續堅持下去。」
鏡面上的裂痕越來越多,“我”心中的陰翳不斷擴大,那奇怪的魔物還時不時灌輸幾句瘋狂的話語,雖然大多數情況下都被主人公否定了。
但夏油傑知道,“我”的淪陷是遲早的事情。
當“我”選擇和魔物對於那些人們的相同稱謂開始,前進的道路已經改道。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
「……
惡龍的活動愈發頻繁,屠龍小隊的任務量緊跟着多起來。
疲於奔命的狀態下,我們對於外界輿論的感知也沒那麼敏感了,除了軀體上的疲憊睏倦外,精神狀況相比之前,稍有好轉。
只是說說而已,被人用那種眼神看待而已,似乎並沒那麼嚴重。
我想。
再次完成任務后,我和同伴揮手告別,打算獨自一人前去附近的赫蘭小鎮。
難得來到這片區域,去見見那孩子吧。
我給那名特意送花束道謝的小女孩,留下了訓練營的地址,告訴她可以寫信聯繫。
那次道別後,陸陸續續有那麼幾次信件往來。
在之前的信件中,女孩經常念叨着“想再和屠龍者大人見面”。
她和我分享親自種植的漿果有多清甜可口,精心打理的花卉有多明艷芬芳,親手烘焙的麵包有多綿軟蓬鬆……
而這些都是她準備再次相遇時送給我的禮物。
女孩子雀躍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我嘴角含笑,情不自禁加快了腳步。
然而,踏入小鎮的那一瞬間,我最先看到的是火。
無情的,劇烈的滔天大火。
柴堆砌成的火刑台,高高地佇立在小鎮中心的聖母瑪利亞雕像旁邊,火焰尖叫着吞噬掉了十字架上痛苦扭動的身影。
撲面而來的熱量似乎能把人的面容燙焦,汗水不住地從額角滴落。
飛舞的木屑灰燼嗆得人喉嚨發痛,持續燃燒釋放的二氧化碳扼住了呼吸通道,只能大口大口喘息着,試圖汲取氧氣。
聖母雕像見證着這場罪孽烈焰,那石膏築成的臉龐上,眼角處閃亮着什麼。
我無法去分辨那是悲憫的眼淚,亦或是雨滴之類的。
因為這一切早已模糊不清。
瞪大的眼眸里,只殘留了綁在十字架上燒死的女孩的影像,死死地烙印在視網膜上,揮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
飛揚的白裙,鮮花花束後邊羞怯燦爛的笑顏,同伴的面容,殘破不堪的屍體,無端的指責謾罵,幼年時魔力泄露,被霸凌時狠狠踩裂的手腕……
以及,這雨水也滅不掉的罪孽之火。
一幕幕在我腦中閃過,越是清晰越是痛苦,腦子裏那根緊繃的弦終究斷裂。
——我存在的意義,被他們毀掉了。
魔物蹲坐在我肩上,它的聲音凝成一條線,扎入我的耳蝸:“殺了他們
,他們只是一群可悲的猴子而已。”
……
是的。
他們不過是一群猴子而已。
從那一刻起,我存活於世的價值,變成了殺死那些猴子。」
上下冊之間情境的鮮明對比,讓夏油傑為之一怔。
他如今的思想觀念已沒有主人公那麼偏激,但倘若是先前的他,遇到相近的事情,恐怕做出的決定大同小異。
現在能以旁觀者姿態,冷靜洞察書中角色舉動意義,說到底還是北枝義清這些天來,看似莫名其妙的行為話語影響了他。
清君,真是個可怕的人物啊。
夏油傑感慨地想。
只是那個魔物,越看越不對勁。
丸子頭少年不自覺皺眉,他不認為北枝義清特意勾畫的這隻魔物,僅僅是虛構出來編造故事用的。
一定還意味着什麼。
「……
赫蘭小鎮的那些猴子,在驚恐之下道出了全部真相。
只是由於那孩子和我來往密切,又具備魔力天賦,泄露的魔力移動了桌面上的水瓶,無意間被人看到,大肆宣揚,加上外頭屠龍者的謠言,猴子們便以“除魔”的名義處死了她。
無視他們的求饒,昔日斬殺惡龍的利劍,對準猴子們的頭顱一一砍去。
渾身浴血地回到家中,我面無表情地殺死了親人們。
我恐怕是這片大陸有史以來第一位叛變的屠龍者。
呵,沒關係,誰能定義我的罪惡?
魔物的囈語一天天地放大,不知不覺間,我似乎已經不純粹是我了。
我也是那隻魔物。
每路過一個村莊,那裏的猴子便被我清除乾淨。
這是我的正義,我會堅持它直至死亡。
……
吟遊詩人敘說著故事的最後部分。
“屠龍者的心神完全由魔物操控着,而他每殺死一個人,身上便增添一處變化。
他長出了如眾多惡龍一樣的鱗片。
當鱗片覆蓋完全身之時,屠龍少年永遠失去了人類的模樣,他徹徹底底變成了一條惡龍。
不再被人類身形束縛的巨型惡龍,一路肆虐摧殘村莊城鎮。
這是大陸上最為強大的惡龍。
高層拉響警報,頒佈了緊急任務,而前來剿滅惡龍的屠龍勇士,不是別人,正是他昔日好友弗萊明。
他是大陸上最強的屠龍者。
惡龍心中似乎余留一絲情感,在殺死臨近十餘個村子中的人們,再無力量反抗后,選擇了死在好友手上。
久久凝望倒下的惡龍軀體的弗萊明,不知道在他轉身的瞬間,那隻奇怪的魔物鑽入了死去惡龍的軀體。
它靠着最強惡龍的軀體重獲新生,就如五百年前、一千年前甚至上古時期,曾經發生過的、幾近毀滅整片大陸的黑暗歷史一樣。
人類以慘痛的教訓和犧牲封印了它,卻又一次次重蹈覆轍,永遠不知悔改。
只要這片土地不曾改變,它便永遠存在。”
沉迷於故事之中的人們仍在沉思,不知故事講完的時候,外邊的風雪恰好停止。
等到他們回神時,那神秘的吟遊詩人又踏上了他未盡的旅途——
曰:人性。
人,到底是什麼呢?
——《屠龍者》完。」
***
放在床頭柜上邊的鬧鐘發出“嘀嗒嘀嗒”的響聲,北枝義清看了眼時間,等待着一個人的到來。
只是虛虛掩上,未鎖的房門在被來人一把推開,險些撞上牆時,又被一股力量卸掉撞擊力,才沒有發出巨響。
銀髮少年這一次難得沒有戴
上他那副墨鏡,那雙泛着碎冰一樣寒冷光澤的蒼瞳注視着北枝義清:“你能看到的對吧,未來什麼的。”
——“所以,那隻魔物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