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試鏡（四）共鳴
王森喘不過氣來。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血液無法循環，氧氣難以運輸。
王森沒有親兄弟。
然而當許希開始表演的時候，他彷彿有了一個親弟弟。
只不過，他和這個弟弟之間的關係很一般，甚至像仇敵多過於兄弟。
作為一個選角導演，王森曾經在許多試鏡過程中給演員配戲的人，這並不要求他的表演和台詞，哪怕是如同流水賬地念出聲來，演員也要演下去。
王森也沒有要求過自己的台詞說得有多棒，甚至有時候為了考驗一個演員，他會故意說得很差。
但是。
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試鏡，會讓他感覺自己似乎真的同試鏡演員一道，進入劇本所描繪的世界，成為演員對面的那個角色。
他一個不會演戲的人，居然被帶着入戲了？
相當離譜。
所以當許希落淚的時候，他也忍不住了。
更令他感到十分難受的是，他畢竟不是專業的演員，因此他雖然倏地變成了曹丕，但無法集中的精神和不夠強烈的信念，總是會讓他時不時地從中脫離。
脫離之後，他成了旁觀者。於是就順理成章地看着許希，代入了曹植。
那一刻，他又覺得自己就是曹植。
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曹植的掙扎，像是親身經歷了曹植的悲憤、痛苦、沉鬱、撕心、埋怨和悔恨，那一步一句的詩，變成了一幅幅具體的畫面。
當曹植最終叩拜下來言稱僥倖的時候，他感覺既釋然，又壓抑。
這段表演的共鳴太過強烈，以至於，他一邊因為看到兄弟的主動退讓而倍感欣慰，一邊又感覺自己真的就要死在曹丕手裏了。
王森身旁，丁小南盯着許希，嘴巴不自覺地張開，訥訥無言。
直到許希起身，望着兩人展露微笑之際，他們才終於回過神來。
丁小南低頭揉了揉眼，看了看手上的資料，又看了看許希，眼神往複，難發一言。
王森則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淚，戰術性地喝了口水。
良久。
王森放下空空的水杯，沉聲道：“許希是嗎？”
“是我。”
“你要試鏡的角色有三次，另外兩個你還想試嗎？”
聞言，丁小南頓時着急地看向他，可王森恍若未覺，目光不移地鎖定許希。
“我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你，如果你不想繼續試鏡另外兩個角色的話，那麼曹植這個角色就是你的了，哪怕導演有異議，我也會儘力為你爭取。如果你還要繼續嘗試另外兩個角色……”他停頓片刻，驀然笑道：“我想我還是會選擇曹植，畢竟，你方才的演繹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大概沒有辦法去接受其他人的曹植。”
丁小南跟着點頭。
許希想了想，說：“兩位導演，這次的試鏡機會是我的老師和師兄為我爭取的。我非常榮幸能夠得到你們的認可，不過為了不辜負老師和師兄的推薦，我想在試鏡過程中至少可以試試看。”
這是謊話。
雖然部分真實，但更多的目的，是為了讓兩人知道，他能演的角色絕對不止曹植這一個類型。
在《新三國》劇本里，曹彰是一個勇猛有餘、謀略不足的武將，馬超則勇猛更甚同時又不乏智謀。
許希不是特型演員，他可以根據角色的特徵，表演出截然不同的形象。
丁小南和王森無法反駁。
當許希出去換裝的時候，王森轉頭：“他就是曹植。”
丁小南點了點頭，卻說：“別那麼絕對，萬一其他角色他也演得很好呢？”
“再好也不可能好得過曹植！”王森認真斷言，“剛才那一段，我像是親眼看到了千年前發生的故事，甚至我好像穿越變成了曹植，體會到了他內心複雜難言的情緒。”
丁小南贊同：“我也差不多是這個感覺，這種代入感……前所未有。”
“所以，他就是曹植！”
“行，你是選角導演，你說了算。不過，現在還是先等着看看他在其他角色上的發揮吧。”
王森蹙眉：“曹彰的戲份比曹植還少，馬超……西涼的將士形象已經定了，我覺得他的長相和氣質不適合，演技再好，也不能忽略客觀形象吧？”
“形象可以化妝或者再造，況且，錦馬超，帥點兒怎麼了？”
不多時，許希換裝返回，接連試鏡。
傍晚時分，他卸了妝，換回自己的衣服，王森親自送他下樓。
“你演曹彰的話太浪費了，曹植和馬超最適合你。”
許希點頭，他也覺得曹彰不合適，一來戲份太少，二來太過簡單，最後，曹彰作為歷史人物的名氣也遠不及曹植和馬超。
王森看着他的側臉，感慨地道：“這兩個角色你都能勝任，至少我個人分不出高低來，所以只能讓高導拿主意，你暫時先等一等。”
“沒問題。”
“嗯，應該也不會太久，劇組那邊還有副導演在拍着。”
“好。”
“年前肯定能定下來的，不過你入組的時間應該在年後，畢竟月底就要過年放假了。”
“我聽從安排。”
走出大堂，站在酒店門口，王森笑容和煦地在許希背上拍了拍，“你今天的表現，讓我對‘中戲出演員’這句話又有了新的認識，好樣的！”
“您太過獎了。”
“過不過獎，等導演看過以後你就知道了。回去吧，曹彰的劇本你可以扔了，重點看曹植和馬超。要不是我手裏還有事兒，高低得跟你喝兩杯，對了，你會喝酒嗎？”
許希搖頭。
上輩子抽煙喝酒已經夠了，這輩子好不容易有一個沒癮的身體，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王森渾不在意地說：“那也沒事兒，你可以喝茶嘛，重點不是喝什麼，而是跟誰喝。”
“您說得對，您什麼時候有空，我請。”
“好，我可當真了啊，我的電話你也記了，有空的時候我會聯繫你的。”
“那我等着。”
“嗯，你有能力，又有長相，跟你說話也怪舒服的，你這樣的人，一定能出頭。所以，回去以後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心急。”
“我記住了，謝謝導演。”
許希離去，王森目送。
直到他背影消失后許久，王森才嘖嘖有聲、頗為感慨地返回。
當晚，成功拿下兩千萬投資暫且補上缺漏的高溪導演喝得滿面通紅，神采飛揚地回到酒店。
王森緊隨其後，迫不及待地把試鏡錄像放給他看。
這一夜，高溪明明是醉醺醺的狀態，卻因為突然患上了選擇困難症，一直熬到很晚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