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城南陌花下
仙桃記得自己幼時和春生他們一起回北良山消夏。
北良山不似安平鎮那般接近入海口得以地勢平坦土壤肥沃。這裏山勢險峻,奇石嶙峋,若再往高了去,山巔處冬季亦會飄雪,而春來回暖,積雪消融又迂迴流淌成萬重溪。山坳平坦之處,也種水稻,至於山坡回緩的地方,便種滿了茶葉、甘蔗和橘子。此地多儒生,溪水初開時多桃林,春來時盛似桃源。這或許是仙桃之所以得名。
雖然林氏祖公已慢慢將族人接到安平鎮,畢竟從倒手買賣做起,商賈之人的生意,哪怕朝廷不待見,但是至少比鄉下種稻求收富足和安逸。但是仍有些族人和佃戶依然固守於此,閩人敬守祖業,所以每年清明或族祭的時刻,仍然會帶晚輩回來修繕宗廟探訪族人。更何況林氏宗族的製糖生意,也仰仗着族人的這片片蔗田。
族裏三姨婆佃戶家便有着漫山橘園。那會兒錦織還小而幼弟還未生,春生兩個弟弟也還年幼,雖然春生比仙桃也大了四五歲,但是倆人倒是無間,經常在回鄉時一起上那橘園。那年也是如今這般的光景,清明剛過,約莫是立夏後端午前,兄妹倆人以及鄉族裏佃戶家的小兒一起又上了山。北良山山坳處倒也和緩,一路上野果子慢慢地長了出來,佃戶家的孩童帶着春生和仙桃倆兄妹一路識認一路採摘,別有趣味。其中有樣野果,剛長出來的時候翠綠而堅硬,時日過去慢慢變得凝血般的深紅,而成熟之時便是指頭被綉針扎了冒血那般的鮮紅了。佃戶家的孩童喚作小五,一路也好生提醒:“看這好幾個小紅珊瑚珠子攢成的果子,這最是鮮甜,但是這果子我們這又叫蛇果,人與蛇分食,得小心被蛇咬的。”春生好奇:“所以,你是說,這果子長到的地方,必然也有蛇出沒了?”小五說:“沒錯,所以你們幾個都別碰這個果子,這山路我從小踏遍了,什麼羊場鳥道的,我都摸了個遍了,這個果子就由我來採摘給你們。”春生見了小五這麼說,回道:“既然危險,況且又要與蛇分食,那便算了,我們本來已然是什麼果子都可以嘗到了,無需占別的口糧來犯險。”
正說道這,身後傳來了仙桃的尖叫:“哎呀,兄長,我被什麼咬到了,好疼!”一伙人聽到急忙回頭,只見仙桃在不遠處的草叢中,挽起的衣袖上白嫩手腕被荊棘劃出了幾道血口子,衣衫上滿是蒼耳。她托着左手不敢下落,想必就是摘蛇果子的時候被蛇咬到了。
春生和其他人大驚,慌忙跑了過去。春生回頭問小五:“這可怎麼辦,你可隨身帶了什麼藥膏可以擦抹?”小五也被嚇得支支吾吾口齒不清,“藥膏,這……這要拿什麼擦藥膏,我們鄉人小心,也不怎麼被蛇咬啊,啊這藥膏也不惦記着隨身帶啊!”小五心慌意亂也說不成話,心裏一邊想着這可怎麼辦,莊家的女兒給弄傷了,他回家得遭多大的懲處了這是。說話的間隙,一條黑白相見的蛇草叢裏逃竄,春生跳將起來想要踩踏,立馬被小五喝住了。小五說道:“這蛇黑白相間,若只是黑白王蛇,那便沒有毒素,我們上前找了我姨娘橘園子裏的池子洗了洗便是了,就怕……”春生聽到這看小五面有難色不往下說,心急得使勁搖他肩膀,而身邊的仙桃面色煞白,不知是真的虛弱還是被驚嚇的,靠着身邊佃戶家大點的姑娘,也說不了什麼話。小五吞了口唾液,定了定心神,慢慢地說:“就怕是銀環蛇,那毒性便是極強了。”春生問:“你剛可有看清?究竟是哪種蛇?不不不,這附近可有農家,我們趕緊帶我妹上去醫治啊!”
閩地山麓地帶,必有廟宇,這塊的廟叫做白漣寺,寺里不知怎地有位娘子喚作顏九娘,此時剛巧路過,見幾個孩童聚集在山野草叢裏,想必是出了什麼着急事。顏九娘來問:“你們怎麼了,接近端午,毒蛇出沒,可不要這麼站在草叢中。”孩童們看見有大人過來,慶幸到這下有救了。
顏九娘檢查了下仙桃的傷口,嘆了口氣說道:“還好這蛇無毒,否則便是要白白費了這性命了。”春生和一行人此時才好鬆口氣,而仙桃剛剛嚇壞了,這下像是才回了過神,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此時一看日頭,依然晌午了,要下山還要走好一段路程,剛剛這麼一鬧,孩童們都有點疲乏,更何況主子家千金受了傷,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是回家還是得被一番說教。這顏九娘也看出了孩童們的心意,於是召喚大家去白漣寺里用午膳。“若要山珍海味沒有,但是粗茶淡飯管飽是沒有問題。”
一路往白漣寺往上攀爬,道路愈是崎嶇,但是經過剛剛那一遭,孩童們似是長大了不少,也不敢胡亂抱怨,同時也安靜了許多。一行人如此這般走了好一會兒,快到白漣寺的時候經過一片橘子園,此時橘子樹上剛剛掛了小果,果子和樹葉一般蒼綠欲滴。園子深處傳來打水聲和小童的喧囂聲,只聽見其一邊拿着什麼打水邊大聲叫到“嘿!喝!這下你可跑不了了!”而另外一個女孩的聲音勸阻道:“莫要如此,快快隨我回寺里去。”春生看到不屑:“如此這般頑劣,等到真被蛇咬到了,莫要叫喚。”這句被水塘旁的那人聽了去,一個和春生年紀相仿但是個高膚白的小童跑了出來,對方一走出園子就奔向他們來理論:“你說誰被咬?”倆人似要推搡開,仙桃出面攔住了倆人,“好了好了,是我被咬行了嗎?這位小哥莫要見怪,我剛剛在草叢裏采蛇果,不小心竟被一條黑白蛇咬了去,所以我兄長擔心,我兄長人心腸好,經過我那一遭,見人這麼嬉鬧,也是好心而已。”
對方雖然比他們都高,但是身材瘦削,眼睛黑亮,聽到仙桃這麼一說,來了興趣,眼神里泛出了光,“你可真是被咬了?”仙桃不解:“這又如何能作假。”對方身後拿出了細握住的樹枝,要拿給眾人看,仙桃一看,怕不是要嚇出五里路,只見樹枝上纏着的,便是一條黑白相間的蛇,莫不是剛那條。眾人憤憤:“你可是故意要來嚇唬我們!”
眼看兩伙人就要打起來了,看着對方穿的衣服想必也是富貴家公子,但是小五想着我們這夥人多,又有春生和仙桃主子家的孩子在這兒,這必定是不怕的。這當時,原本走在前頭的顏九娘一回頭看到人都不見了,原是擠在這不知要幹嘛,慌忙幾步路飛跳下了山,步伐惹得仙桃一陣子目眩,這怕不是碰見了山上什麼仙人了吧!
“陳挽你又頑劣了!你父親把你托送到寺里讓我管教,你便是要聽我的話,我出寺之前交代你的拳法你學了幾成了?”
一句話喝到全場都安靜了下來,原來這人叫陳挽。
陳挽旁邊的女孩倒是主動上了前來招架:“師父對不住,是我沒管住弟弟,你莫要責怪。”這顏九娘揮了揮手,示意女孩莫管閑事,而陳挽倒是被這麼管束住了,低着頭不敢說話,和之前揮着樹枝要嚇人的囂張樣子判若兩人。陳挽說道:“師父你吩咐的技擊和遮擋招式我都練了百變了,正等着練給你看,我這不下了幾步路等你,你便回來了。”
於是一行人便上了山。
廟裏師父都在功課,顏九娘廚房裏一番忙碌,先伺候了其他師太們的齋飯。然後給這幾個姑娘小子端出了一碗碗菜飯出來。只見了菜飯米粒晶亮,間或裹有香菇、菜乾、筍子、胡蘿蔔和蝦干。一行人估計沒吃過這般的,也興許是剛剛一鬧騰都又餓又渴了,三下五除二都一掃而光。想必是知道都是孩子,所以這顏九娘齋飯里偷偷燙了豬油又偷偷下了些蝦干。飯後,佃戶家的幾人和仙桃還有陳挽家喚作陳淑的女孩一同幫忙收拾去了。仙桃看到陳挽在庭前練武,好生氣派,只見一會兒做展翅狀,一會兒抬腿,而和這顏九娘的進退互擊更是引人入勝。
陳淑見仙桃看得入迷,便和她說道這顏九娘的來歷。
原來這顏九娘原本就是拳師獨女,自小便和父親練就一身好南拳,長成之後,地方財主看上了她,想把她納為小妾,顏九娘如何能肯。於是一氣之下不管也不顧,上山便當了這尼姑,這後續的拳法是她自己創辦的。“我弟弟從小頑劣不好管教,家父也是碰巧得知此地師太拳法高超,相比也能降服得了他,於是將其送了來。”
仙桃聽了說道:“若是我也能練拳便好了,什麼毒蛇,我歹人都不怕了。”
“小姐若是真有心要練,又如何不能,女子雖在世人看來身弱體薄,但是世間事並非一定要剛硬才能反擊,你看那山間溪流看似柔弱無力,但是要奔流赴海,期間鐵石亦可割破。我這拳法,從仙鶴姿態習得,看似不夠剛勁,但是推舉之間皆有乾坤,若這位小姐真決心要練,我便可收了你做徒兒。”
仙桃一回頭,原來是顏九娘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