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氐人王
翟翆的傷勢比學校想像得嚴重許多,好在有鯤鵬國大祭司親自使用同宗同源的治療術連續救治了一晝夜,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不過,命雖然保住了,暫時卻不能蘇醒。
少了一個清醒的當事方,也讓昨日擂台上發生的真相變得眾說紛紜起來。
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局面,肇起興自己說什麼,似乎已經不是特別重要。
重要的事情已經由查清事情的真相,變成了由哪一方面來負責這件事情。
進而又轉變成,無論哪一方來負責,最終需要怎麼處理肇起興這個議題。
暫時被軟禁在宿舍二樓的肇起興,手裏把玩着天機老人送給他的玉瓶,怔怔地盯着裏面的藥丸發獃。
此刻,在他十來年的短暫人生中,體會到了空前無力的感覺。
這種無力不僅僅來自於他對自身實力的懷疑,更來自於他對自身智力與認知的懷疑。
他不止一次思考過,如果當時果斷的吃下這粒拚命用的丹藥,會不會比現在更自由,又會不會比現在更有活着的感受。
每次思考之後的答案都不盡相同。
肇起興冒名天機傳人給人算卦,每每都能解答對方的疑惑。在外人看來靠的是神機妙算,他自己卻清楚的知道,他根本就不具備窺探天機的能力。
所有為人指點迷津的話語,一半來自於模稜兩可的“神仙話”,一半來自於對於問卜之人的現場分析以及行為模式的推理。
憑藉肇起興自己自然無法在卜卦這麼短的接觸之中,瞬間完成觀察、分析、推理、演繹……最終再用怎麼解釋都有理的話語實現話術輸出。
但他有少澤跟小九這兩個超級輔助瑞獸,一個博聞強記,可以幫助分析推理,一個見微知著,可以檢驗推理與真相是否匹配。
如今,在已知條件不充足的情況下,就算少澤與小九難得安靜陪伴了肇起興一晝夜,肇起興依然無法看透自己的未來。
也許,這就是算人不能算己這個說法的來由吧。
肇起興在心底安慰着自己,因為除了安慰自己,他什麼也做不了。
自昨日氐人王被魏魑請來之後,鯤鵬人王、氐人王、魏魑,這三個人就在魏魑的辦公室從白天商議到黑夜,又從黑夜商議回白天。
似乎這是一場永無休止的爭執,至於爭執的起因,以及當事人肇起興的意見與看法,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這種只能等着被人決定命運的感覺真的很難受,至少在現在的肇起興看來,倒不如昨天便直接被殺掉來得痛快。
人果然都是不知足的生物,面對死亡威脅時只想着怎麼活下去,等一旦活下來之後,就開始不自覺要求活着的質量。
這樣的狀態不好,需要擺脫躁動,冷靜下來。
肇起興不斷做着心理建設,在他的內心深處似乎隱約在等待着什麼,卻又不清楚究竟在等待着什麼。
這份期待最終沒有被辜負,競技事故發生的第二天下午,在兩個人王以及一個校長長達十二個時辰沒有結果的商議之後,終於有人來通知肇起興參加會議。
遺憾的是,促成肇起興參加會議的理由,並非是三巨頭終於想通,需要考慮當事人的感受。
真實的原因是,昨天累得昏死過去的羽民族人今天終於清醒過來,讓在巨頭會談之中落了下風的翟翚,覺得可以有新的有利於自己的談判資本。
這才差人來通知肇起興參會,希望能通過調查事情真相這個手段,在這次談判中獲得更多的話語權。
肇起興並沒有怯陣,他從衣櫃中取出一套準備了很久的禮服,仔細穿戴整齊之後,又在外面罩上一襲寬大的披風,這才離開了寢室。
來到魏魑的辦公室,肇起興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陳設。所不同的地方,或許只是原本只有魏魑坐在後面的几案旁,新添了兩把椅子。
雖然魏魑仍舊坐在主位上,肇起興卻能看出已經摘下兜帽,露出稀疏白髮的魏魑,臉上絲毫不加掩飾的無奈。
屋內除了坐着的三個人,還站着一個人,肇起興從對方那象牙白的禮服,以及低垂袖口處那隱約可見的羽毛紋飾,就知道這一定是昨天那個為了報信累暈的羽民族人。
如此說來,屋內原有的四個人裏面,只有氐人王是肇起興昨天沒見過的。
偏巧,此刻翟翆那個跟班正好擋住肇起興觀察氐人王的視線,讓他看不到氐人王的樣貌。
這倒也沒關係,一會兒開始問話之後,終歸是要見面的,說不定氐人王和鯤鵬人王一樣,都是以前去過家裏做客的“熟人”呢。
帶着這樣的心情,肇起興來到羽民族跟班身邊站定。躬身行禮的同時,也在偷眼打量着氐人王。
氐人王身穿黛藍色的十重禮服,面目卻顯得有些憔悴。
若不是領口與袖口的紋飾都對得上,多少會讓人生出一種普通氐人僭越形制穿上了十重禮服的感覺。
不出肇起興意料,氐人王看起來非常面熟,熟悉到肇起興覺得自己並非只是幼年時在家裏遠遠見過這位,倒好像是經常見面到前不久才在一起說過話的感覺。
莫非,平日裏這氐人王就混跡在市井之中,還曾經找我算過卦?
肇起興這麼想着,行禮的動作都跟着有些變形。
對面几案旁的鯤鵬人王立時就要發怒,卻被氐人王攔了一下。
就見氐人王特意站起身向著肇起興微微點頭還禮,給予後者極為高規格的禮遇。
正在肇起興被這個回禮驚得呆住時,氐人王用客氣地口吻開口道:“小師傅這個反應,可是想起我是誰了?”
肇起興腦中的記憶碎片當即颳起一陣風暴,隨即互相關聯起來。
眼前的氐人王的臉龐,不就是收拾乾淨后的洪海的臉龐嗎?
只不過原本邋裏邋遢,衣服都穿成吉利服也不換洗的洪海,此刻穿上了專屬於氐人王的十重禮服,肇起興倉促之間只覺得眼熟,卻完全不敢往洪海身上猜想。
得知真相后的震驚,比之前因為看對方眼熟的迷惑更加令肇起興無措。
肇起興嘴唇翕動數次,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變成氐人王的洪海,在氣度上與混跡市井的賭徒洪海明顯不同,他看出了肇起興尷尬,主動解釋道:“洪海是我遊戲紅塵時的名字,穿上人王的衣服時,我的名字是海洪。我聽老鬼說,你是衍神族的少主,那你三四歲時咱們應該就見過面的,只是遺憾當時沒能親手抱抱你。”
記憶中的碎片再度組合,肇起興想起了與氐人王在衍神族見面的回憶。
那個時候,氐人王就是穿着這樣一身黛藍色的禮服。只是擦身而過的瞬間,肇起興只來得及被要求稱呼對方一句“海叔叔”,卻不知道對方的全名叫做海洪。
如今看來,這海洪……還真是個好名字。
肇起興正欲與氐人王敘敘舊情,一旁早就不耐煩的鯤鵬人王卻不合時宜地打斷了他。
“今天把你們聚在這裏,不是讓你們敘舊的,在弄清楚我兒受傷事件的真相前,別的事情最好都往後放一放。”翟翚道。
肇起興腦海中念頭電轉,重新組合著魏魑師傅臉上的無奈;氐人王身上明顯到刻意的友善;鯤鵬人王焦躁的攻擊性話語……
此時的局面,應該是氐人王藉著地利之便耍起了無賴,導致鯤鵬人王興師問罪之勢受阻。
魏魑師傅表面上表現得無奈,其實是打算順勢推卸責任,逼迫鯤鵬人王吃下這個啞巴虧。
鯤鵬人王則不肯善罷甘休,想要盡一切可能達到原始目的。
這三位進行了一晝夜討論,責任怕是早就清晰起來,所差的只是如何處置當事人。
這麼看來,這個鯤鵬鳥人,是打算用處置我來當突破口?
肇起興判斷着眼前的局勢,順便也想好了應對的的法子。
就見肇起興主動接話道:“既然是談事,怎麼少了一把椅子呢?”
魏魑與自己的小徒弟配合默契,眼珠一轉就已經領會三分自己徒弟要唱的戲碼,立即就張羅着叫人送椅子進來。
翟翚十分不滿地打斷道:“你身上的事情還沒說清楚,這裏哪有你坐着的份?”
另一邊的氐人王立即就開始指摘翟翚身為鯤鵬人王,怎麼可以這麼失態。
肇起興趁着翟翚氣勢一縮的機會,立即解開身上的披風,一把向身後揚起。
披風藉著慣性向肇起興側後方飄去,兜頭將站在肇起興身旁的翟翆跟班罩住。
後者眼見着這麼多大佬當面,雖然尷尬,卻不敢隨意拉扯罩在身上的披風。
肇起興可就沒有這麼客氣了,自己接過門外送進來的椅子,擺在了魏魑的正對面,就這麼大咧咧地坐下。
“我現在也不僅僅是以當事學員的身份參與討論,我是以當事學員家長,同時更是以衍神族當代家主的身份,在這裏參與這次關於真相的調查與討論。”
肇起興一本正經地陳述,順便還抖了抖自己準備了許久的十重衍神族家主禮服。
這一切由一個十歲的孩子完成,顯得那麼稚趣盈然,卻讓身為鯤鵬人王的翟翚,一時不知道怎麼拒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