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天機是個老騙子(結局)
肇起興的葬禮很簡陋,因為翟翚不希望肇起興走得太風光。
身為蜃樓城主的小弟子,肇起興卻不可能走得不聲不響。若是輕飄飄就讓肇起興離開,就算城主魏魑能接受,那個地方的同學們也不會接受。
尤其是在此次事件中,氐人王只是輕描淡寫地批評了魏魑幾句御下不嚴之類的片湯話這個前提下,就更加沒有人能阻止“鐵打的蜃樓城主”,去紀念他逝去的徒弟。
肇起興的死因,以蜃樓城的屍檢水平,在不能破壞屍體的前提下,居然沒能看出任何端倪。
並非是繭絲館的仵作們不被允許解剖肇起興的屍身,實在是在他們看來,乾淨得就像煮雞蛋的屍身,根本就沒有必要解剖。
而且,對於太平二年的蜃樓城來說,有更多屬於修真界的方式來還原事件的真相,並不需要過多依賴於解剖屍體這麼原始的手段。
就比如,那個地方的海潮教習,已經用煉境大能的手段還原了肇起興從反抗到死亡期間的全過程。
肇起興的逝去,很明顯跟自行服下的那一粒丹藥有關,被翟翕從背上甩脫這種小事,最多只能算是一個誘因。
自行服食可以短時獲得爆發性力量的興奮類藥丸,在力量消退後身體技能出現大範圍崩潰,進而導致猝發性死亡,完全符合當今修真界認可的醫理。
特別是,事件的當事人還是城主的小弟子,繭絲館雖然在公審時表現得義正辭嚴,在工作中卻不得不謹小慎微。
思來想去,繭絲館最終還是決定,將分析結果與是否進一步解剖屍體的請示報告一同遞給了城主府,希望能由城主拿一個主意。
魏魑很果斷的決定不用進行進一步的屍檢,並立即準備喪禮。
只有一晚的準備時間,讓葬禮顯得非常簡陋。
除了用來盛放肇起興那小巧屍身的棺材顯得特別精緻以外,只有部分與肇起興相熟的人趕來見肇起興的最後一面。
這些人主要是那個地方的教習與學員,也有一些八卦街的“師兄弟”,最為特殊的是重新換回了邋遢形象的氐人王,以及他的家眷。
那個地方的教習們多半是出於惋惜肇起興的才華而悲傷,只有海潮教習很是高調地撫摸着棺材痛呼:“這麼可愛粉嫩的少年,以後再也調戲不到了。”
海潮教習的表現很符合蜃樓城民眾對於那個地方的刻板印象,雖然沖淡了葬禮的莊嚴肅穆,卻也沒有人責怪他。
八卦街的師兄弟們沒能夠全部上前,主要派出了兩個代表到棺材邊與肇起興做最後告別。
第一個上前的是調色盤,他低垂着頭,默默流了一會兒淚,才哽咽着開口道:“這回是哥們慫了,如果有來生,哥們把命賠給你……”
話至此處已然泣不成聲。
另一個上前的是與肇起興打過賭的沈源,他一直低聲哭泣,完全不在意這個行為與自身高大的男性身材是否搭調。
待調色盤泣不成聲之後,沈源只是嘆息一聲,留下一句“來世再做兄弟”,便拉着調色盤離開了現場。
重新進入遊戲紅塵的洪海這個角色,氐人王攜妻孫文珺、子孫鳧,沒后哭更沒有悲慟,只是對着棺材裏的肇起興連連鞠躬,口稱“謝謝”。
沒有人知道這一家在謝什麼,在蜃樓城的民眾眼中,只看得到葬禮之後,這一家便結束了文鳧水果店的生意,舉家消失在了蜃樓城之外的茫茫大海上面。
最大的不和諧,來自於醉酒的獨猛。
三年多的時間內,獨猛與肇起興一直兄弟相稱,這次肇起興意外離去,是他心中不能接受的痛。
原本煉體的同學被學校允許適量飲酒,卻不被允許飲醉。
鑒於獨猛失去了自己的小兄弟,昨夜他喝了整整一夜悶酒,差一點就把自己喝癱瘓這件事,學校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追究。
不想,今日剛剛恢復了行動能力,獨猛便借酒裝瘋,跑來大鬧自己兄弟的葬禮。
獨猛一路指責了參與這次葬禮的所有人,說他們不夠朋友、不夠兄弟;愧為一任師長、愧為一方父母……
每個人都被獨猛罵得抬不起頭,他們覺得獨猛雖然無禮,說得卻不能算錯。
最終還是魏魑開口壓制:“獨猛,你既然以肇起興的大哥自詡,更應該安靜地送肇起興走完這最後一程。這般大鬧自己兄弟的葬禮,就是你給自己兄弟送最後一程的禮物嗎?”
獨猛當即翻臉,指着魏魑的鼻子就是一頓完全只有情緒,不講一點邏輯的輸出。
那言語之間的惡毒,就算獨猛曾經打過腹稿,恐怕也只敢在醉酒的時候說出來。
魏魑十分克制自身的情緒,沒有當場出手鎮壓獨猛。
只是這場面,卻被恰在此刻匆匆趕來的天機老人撞見。
天機老人根本不問緣由,對着正撒酒瘋到酣暢處的獨猛就是一揮手,現場立即就失去了獨猛那打雷一般的聲音。
面對張牙舞爪代替了說話的獨猛,天機老人微笑開口,既是在跟獨猛解釋,也是在跟在場的所有人解釋。
“肇起興吃的那粒丹藥,是老夫給他的。老夫怕他逃命的時候實力不足,特意給他選了一顆藥效強勁的生脈丹。從他當天的表現上看,老夫還比較滿意這生脈丹的藥效。只不過,老夫也沒想到,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顆葯其實是顆假藥,不僅沒能幫助肇起興逃出生天,還害死了他。”
說到這裏,天機老人轉向棺材中,對着肇起興的遺體開口道:“是老夫對不起小友,老夫應該道歉。”
獨猛當場就想質問:我兄弟的命都沒了,你對着屍體道歉還有個鳥用啊!
奈何自身被消了音,獨猛嘴巴張得老大,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葬禮按部就班的繼續,當全部師長朋友都跟肇起興做過最後告別之後,魏魑決定依照蜃樓城得風俗,將肇起興海葬。
在將棺材與屍體一併送入茫茫大海之前,天機老人也善良地解開了對獨猛的禁錮。
憋了太久的獨猛,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匯聚成了一句話:“你們就是這麼欺負人的?今日之辱我獨猛今天記下了。”
說罷,也不顧阻攔,徑直推着肇起興的棺材就沖向了蜃樓城的碼頭方向。
原本肇起興就是要海葬,從舉行葬禮的禮堂到海邊的路徑早就已經清空。
再加上獨猛的突然發難,竟然被他順利的攜帶棺材沖入了海水之中。
禮堂中的魏魑與天機老人對視了一眼,前者拿出萬里遙指揮潮汐炮鎖定目標,後者一個閃身便來到了獨猛與棺材之間。
輕描淡寫的將獨猛推向大海,天機老人反手卻將棺材打向遠離獨猛的另外一邊。
早已準備好的潮汐炮發動,將棺材撕成了細小的碎屑,隨着海浪翻湧消失不見。
獨猛悲慟大吼:“早知有今日你當初何必去衍神族救他!什麼天機老人,根本就是大騙子!”
……
葬禮過後,獨猛自殺一般撲進了海水之中,似乎想要與自己的兄弟永遠在一起。
學校之中許多學生對學校有了新的看法,特別是在葬禮上一言不發的翟翕,參加完葬禮之後便向學校提交了退學申請,帶着小侍女沈津回鯤鵬國去了。
曾被肇起興煉鐵手繳械的潘沂,在翟翕退學后沒幾天,也提交了退學申請,聽說是要去投軍。
那個從一開始便安靜旁觀肇起興為人算卦解惑,後來又安靜旁觀肇起興與人發生衝突,再後來仍舊安靜旁觀肇起興攪動蜃樓城風雨,最後又安靜旁觀肇起興的棺材被攪成碎片的盲人師弟——盲邴。
整個蜃樓城裏或許只有他曾堅定的相信,肇起興絕對沒有死。
但是,在肇起興的棺材被潮汐炮攪碎之後,他也動搖了。
在盲邴的心中,每個人都固有一死,並且再強大的人也只能做到選擇死在哪裏,而做不到安排好自己的死法。
經過了肇起興的事件,盲邴忽然覺得,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定數,就算能窺探天機,也無法改變什麼。
但他將這一切都深深埋藏在了心底,與他曾堅信的肇起興沒有死,一切葬在了自己的心裏。
……
蜃樓城的一切還一如既往地運行着,這份按部就班或許就是每個人親自參與組成的命運之輪,它裹挾着所有的參與者不停向前,卻不曾因為任何人得中途離席而停滯。
只是,沒有了肇起興的參與之後,這個命運無論走向哪裏,都不再是屬於肇起興的故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