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寨民的變化
明月霜有些吃驚。
她沒想到,這些寨民們在條件如此簡陋的情況下,竟然自己生出了向學之心,在私底下偷偷學認字,竟然還學得像模像樣了。
是我狹隘了,她想。
雖然已經努力為她們着想,但她畢竟不是她們,站在現代人的立場上,很容易就會覺得,她們追求的只有溫飽和物質,卻疏忽了她們的精神需求。
她們那樣熱切地把孩子送過來跟着程夫人念書,就是知道讀書的好處,自己又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想學呢?
只不過在傳統的語境裏,一切似乎都在告訴她們:你不能,你不配。於是她們自己也這樣想了。如今明月霜弄出木炭筆和石板,讓學習的成本無限降低,難免會勾動一些人的心腸。
這些婦人能在山賊的□□下活到現在,既有韌性又有膽識,便自己偷偷學了起來。
雖然她跟上官婉兒說過,不能小看了這些寨民,但明月霜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是小看她們了。現在的她們,仍舊是一張白紙,只要她願意引導,就能成長到驚人的地步。
“躲什麼?有向學之心是好事。”明月霜朝她們招手,“想學就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我請程老師再專門給你們開一堂課,如何?”
“這怎麼使得?”一個年長些的婦人連忙擺手,紅着臉說,“我們這樣的榆木疙瘩,自己學幾個字寫着玩罷了,哪敢勞煩程先生?”
“為什麼不敢?”明月霜問。
眾人訥訥,都說不出話來。我不配——這念頭出現在腦海里,但不知為何,這平常能用來自嘲的話,她們都恥於當著明月霜的面說出來。
明月霜又說,“正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今天雖然抓住了那四個潰兵,事情卻遠遠沒有了結,說不定還會有別人摸到這裏來。”
這話一出,寨民們卻都有些恐慌起來。她身旁的卡牌人物們更是面色驟變,一個勁兒地給她打眼色。
明月霜只做不見,繼續道,“為了咱們山寨的安寧,接下來或許會接納一批流民。你們都是山寨的元老,到時候免不了幫着上官姑娘管事,若能識文斷字,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況且流民們也有孩子,以後人越來越多,程老師一個人也支應不過來,你們多學一些,也可為她分擔。”
上官婉兒急得跺腳,“主公,您怎麼……”連還沒徹底定下的事都說出來了?
明月霜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對程夫人道,“我擅自替您許了願,又要勞您多費心了。”
程夫人好脾氣地笑笑,“若能如主公所說,帶出幾個能給人上課的夫子,我也鬆快些。”
寨民們聽到這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兩個年長一些的領頭,走到程夫人面前,朝她鄭重地行禮,“多謝程師,我等一定用心學習。”
又問明月霜能否將這個消息告知其他人,那自然是沒什麼不可以。
將此事說定之後,她們便離開了,還把孩子們也帶走——山寨里管事的人全都齊聚在這裏,想來是有事要辦,這點眼色她們還是有的。
等人走了,明月霜才感慨,“如今看來,我對寨民們的了解還是不夠,竟不知她們有此向學之心。”
“若要這麼說,那該是我的責任了。”程夫人道,“我倒是早就知道的,卻沒有深想。”
“怎麼說?”明月霜有些好奇。
程夫人笑道,“自從我開了課,這門口日日都聚着一幫做活的人,手裏忙着各種瑣碎活計,其實耳朵都豎著聽課堂上的動靜呢。”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做家長的不放心,來盯着孩子,時間長了,才發現她們是在偷師。
作為老師,對於這種事,程夫人是樂見其成的,所以也默許了她們待在這裏,有時講到要處,還會刻意提高聲音,多次重複。但像明月霜說的那樣,單獨給這些婦人們開一堂課,卻是從未想過的。
或許,這就是主公和她們這些人最大的分別吧?
想人所未想,為人所不為。
“竟是如此。”明月霜有些感慨,“好在此刻知道了,也未為晚矣。人無論什麼時候想要進步,都不會晚。”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明月霜這一句隨口的感慨,甚至連雞湯都算不上,卻被一旁的竇娥聽進了心裏。
目前明月霜身邊這些卡牌人物,最沒有存在感的就是竇娥和談允賢,但談允賢有一技之長,只是如今未得發揮,她又是個性情嚴謹的人,所以不輕易發表意見。竇娥卻不一樣。
雖然如今整個山寨的人都仰賴她供應清水,可是認真說起來,這算不上是她自己的能耐,也只在乾旱時節才用得上。而且即使是現在,也不過勉強供給這些人,再多就不能了。
眼看旁人各有用處,她心中難免失落,只是又不知能如何。
如今見這些寨民們大字不識,尤知道上進,而主公也十分讚賞,竇娥同樣受到了鼓舞,想着自己也該多學些東西,找到自己能為主公做的事。
她這裏出着神,那邊眾人已經開始商議正事。雖說完善條例和制定管理細則這種事,並不能一蹴而就,但可以先搭一個架子,再慢慢往裏面填充內容。
明月霜並不發言,大多數時候只安靜傾聽,實則是在用備忘錄給她們做會議記錄。
一直說到天色徹底黑下來,已經看不清石板上寫的字,眾人才在明月霜的催促下結束。
這樣的會總共開了三天,就連孩子們上課的時間都佔用了,才總算弄出了一份過得去的管理條例。剩下的,就要等問題暴露出來之後,再打補丁了。
依舊是在薄暮時分踏出教室,不過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輕鬆了許多。
回住處的路上,明月霜突發奇想,打算去看看地里的蔬菜出苗了沒有,眾人便改道往那邊去。誰知走到這裏,就見幾個身影,鬼鬼祟祟地蹲在田間,不知在做什麼。
穆桂英見狀,無需明月霜吩咐,就大步上前,將她們拿下了。
見都是山寨中的熟面孔,明月霜不由皺眉,“怎麼是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她本以為是有人摸進來搞破壞,不想竟是寨民。這些寨民對山寨有很高的認同感,而且現在暫時還不缺食物,明月霜不願相信她們是來偷菜,卻又想不通是為什麼。
幾個婦人倒是老老實實在她面前站好,只是支支吾吾,不肯交代。
明月霜正要再問,就聽穆桂英道,“主公,這地里的土是濕的。”
“你們在這裏解手?”明月霜皺眉問。
大概是聽到她的聲音冷了下來,以為她在生氣,一個年輕一些的寨民沒捱住,慌忙地道,“沒有沒有。上官姑娘使人宣講過,直接尿在地里會傷了莊稼,我們都省得!”
話說到這裏,再隱瞞也毫無意義,這婦人便眼睛一閉,直接道,“我們澆的是省下來的飲水。”
這個答案實在出乎明月霜的意料。
除了每天的粥或者湯之外,寨民們還有定額的飲水。分量不多,畢竟總共只有那麼些水。那一點水,用來喝都不夠,明月霜實在想不到,竟然會有人把水省下來澆地。
再一問,好么,原來不止她們這樣,幾乎所有寨民都在偷偷省水澆地,雖然沒有交流過,但大家甚至默契地各自選擇了澆水的地塊,避免重複。
這事聽起來很荒唐,畢竟省下來的那一口水,對於幾十畝地而言,完全是杯水車薪,沒什麼用處。
可明月霜卻還是忍不住為她們的這種做法而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