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凡人戲子(九)

幻生·凡人戲子(九)

兩人相對着沉默了一會兒,話本子當然是念不下去了。

沈瑜訕訕將手中書冊一放,假裝雲淡風輕的站起身來,觀賞起湖上景色。

賞着賞着忍不住偏頭看向那素輿上的少年∶她倒不是不好意思,就是怕對方會多想。

要是再聯想起宮宴上李平蕪對他強取豪奪的手段來,那就大大不好了。

她打量片刻,見少年臉上並沒有多少不悅,也就放下心來。

碟子裏的水晶糕被吃得只剩一個,她很是公平的掰了一半給他遞過去。

看對方從善如流的接過去並啟唇咬了一口,就眯着杏眼笑起來。

“蘇言清,這個世界還是挺好的對吧?”

雪衣狐裘的少年抬頭看她一眼,唇邊映着小半塊兒粉色水晶糕。

眉目間淡淡的,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她掰着指頭,努力給他洗腦,“你看,不僅有好吃的糕點、好看的話本子……”

說著停了一下,嚴謹的改了改措詞,“嗯,能看的話本子。但最最重要的是,有可愛討喜的佳人!”

這次少年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的時間略長了一點,露出幾許意味深長的複雜,“郡主的意思是?”

她拄着下巴偏過頭,略微想了想,然後一臉誠懇的問他,“難道歸荑妹妹不可愛嗎?”

就算不喜歡李平蕪,樓歸荑總該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吧。

即使現在還不是,應該也很快就會是了。

“……”

看着對方一副甚是後悔跟她搭話的樣子,她有些不高興,“你那是什麼表情?”

少年昳麗的眉骨輕抬,隱忍着柔聲笑了下,“郡主念了那麼久的話本子,還是不要說話了。”

沈瑜一臉的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人在彆扭些什麼。

不過是提了一嘴樓歸荑,又沒有說她什麼不好的話,蘇言清就是再護犢子也不該是這個反應。

等等——

粉裙少女似乎想到某種詭異的可能,緩緩睜大了杏眼,一言難盡的望向蘇言清,帶着幾分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嫌棄。

他該不會……

是害羞了罷?

“……郡主又在想些什麼?”

“啊?”沈瑜對上那雙隱忍的漆眸,支吾了聲,又很快打着哈哈搖了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就是覺得,怪驚悚的。

等他們從船上下來,天色已經掛上了稀疏的星子。

她出府前早打聽過,隔壁街的市坊極為熱鬧,什麼新鮮稀罕的小玩意兒都有。

反正也不急着回去,正好可以和蘇言清一道去看看。

沈瑜其實很喜歡凡間的熱鬧,外出遊歷那幾年,她就見過一次凡間的上元佳節。

紅飛翠舞,遊人如織,叫她念念不忘了很久。

那種俗世的喜悅和熱鬧,總是讓人格外的踏實心安。

她想好了,如果出去觀世鏡后能成功阻止那人滅世,她一定要在凡間好好過一段逍遙日子。

站住腳,側首看了看雪衣少年在燈影映襯之下,格外清冷昳麗的一張臉。

“蘇言清。”

“嗯?”那人微微側過臉,茫然着一雙漆眸等她開口。

她抬着下巴遠望俗世煙火,笑得一雙杏眼亮晶晶的,“你看,好熱鬧的街啊,你喜不喜歡?”

少年抿唇望住那張清艷含笑的小臉,面上更多了幾分茫然∶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問他,你喜不喜歡。

“你喜不喜歡?”

他似是終於聽懂了,低頭掩住眸底茫然神色,半晌才有點複雜的點了點頭,“……嗯。”

抬眸。

對上那笑顏明媚、芍藥花成精似的郡主,他的心竟然莫名跳得有點雜亂∶好像真的,有點喜歡。

只是,為什麼是她?

為什麼偏偏對着這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生出讓他自己都陌生的情緒來?

她惡劣嬌縱,曾打斷過自己的一條腿。

蘇言清緊緊抿住唇,沉默望住眼前少女∶她這樣費盡心思討好他,是也知道了什麼,想着要從他身上得到些好處嗎?

她想要什麼?

金石玉帛,手中權勢,還是別的什麼?

所有人的善意都有價碼,這是蘇言清從小就明白的一件事。

他的母親愧怍於他的荒唐血脈對他的身世閉口不言,不希望他去爭那九重至尊之位。

可總有人希望他去做。

總有一些貪婪的目光在暗中窺伺企圖憑藉他謀奪些什麼,就連他那看似親熱的外祖家都不例外。

他討厭做棋子,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是自願入局的。

“郡主對蘇某可有所求?郡主現下若是說出來,蘇某一定竭力去做。”

少女咬着唇瓣想了想,點點頭,“有。”

果然如此。

他在心裏冷嘲一聲,聲線也忍不住沉了下來,“什麼?”

少女轉頭看着他,用那雙燦若星辰、純粹明媚的杏子眼,“我希望你明日比今日更開心一點。”

“什……么?”

那張枕在狐裘間的少年面孔微微茫然着。

“蘇言清,你要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無條件愛你。”

她笑着看他,對他說∶總會有人無條件的愛你。

心裏有什麼枝枝蔓蔓的生長起來,似乎要破土而出。

不遠處的燈芯炸開一個小小火花。

很輕,也很暖。

雪衣少年的目光定在虛空中的一處,聲線微微發抖着,像是尋求着某種不自覺期待的許諾,“若是……我答應了,郡主是不是就會永遠不拋下我?”

少女仰着下巴,眼睛有些分神的去追隨着人群中忽然躍起的長長舞獅。

她仿似對他的異樣毫無所覺,帶着笑聲應和,“當然啦。”

蘇言清靜靜凝住那張臉,漆黑眸子中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沉默偏執。

他的目光不自覺追隨她∶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就算日後不想要了,也不能拋下他。

月色皎潔。

他們邊走邊看,沈瑜一路推着少年穿過長長的人群和一段笙歌鼎沸,然後路過牌樓前的一個花燈攤。

眼尖的攤主捕捉到了少女步伐間的小小停頓,堆滿了笑朗聲問着,“公子姑娘要不要過來瞧瞧,都是時興的款式,燈燭也是上乘的,保管比別家的更好更亮!”

沈瑜恍惚了一下,隱約想起好像就在不久前,她還和那人一起挑過花燈來着。

想着也就抬頭看了眼身邊人,沒成想那人的目光也正從琳琅滿目的花燈上拂過。

兩人目光相撞,她鬼使神差問了一句,“想要麼?”

蘇言清微微垂着眼,不知是不是讓燈火給映的,那張如玉的臉竟似有點紅。

好一會兒,他才輕輕點了下頭,“嗯。”

聽他這麼說,沈瑜也就將目光落回眼前琳琅滿目的花燈上,很認真的幫他挑選起來。

凡間的花燈款式不如修仙界的大膽新奇,像是饕餮燈狐狸燈就不太能看到蹤影。

不過好在仍舊有不少精緻討喜的款式。

她最後選中了一隻月白兔子燈。

從攤主手中接過來遞給他,眯着晶亮的杏眼沖他笑,“喏,拿好了。”

……

集市未散。

沈瑜推着提着盞兔子燈的少年繼續慢悠悠往前頭走。

一段路下來,蘇言清不知在低頭想些什麼,顯出幾分格外的沉默。

沈瑜則是興奮得東看看西看看,所以兩人交談並不算多。

但沈瑜莫名覺得對方的心情應該不錯。

她暗暗思襯着∶果然不能一直悶在府里,就是應該多出來走走!

鼻尖忽然嗅到幾縷綿密誘人的糖人甜香,她不由得頓住腳步。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素輿上的那人就問,“郡主想吃?”

沈瑜嗜甜,就愛吃些甜膩膩的。

此刻嗅着那誘人的甜香哈喇子都險些流下來,自然無比誠實的點頭,“想!”

素車上的少年瞧着她牽了牽唇角,那雙漆黑眸子裏似乎是含了點笑。

四目相對間,沈瑜被那笑弄得愣神兩秒∶他這個樣子……可真像謝翕啊。

等到她回過神來,蘇言清早就開口幫她要了兩個糖人。

臨了還特意囑咐了一句,“都要兔子的。”

這讓她忍不住朝對方多看了一眼——

沒想到未來攪動修仙界的滅世魔頭,竟然喜歡小兔子這種溫軟無害的小動物。

就在兩人一站一坐,等待兔子糖人的過程中。

沈瑜的目光卻有些不自覺的,被對面小攤上一根簪子吸引住。

蘇言清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露出幾分瞭然,“郡主既然喜歡那便去瞧瞧吧,此處由我等着就好。”

兩個攤子本就只有數丈之隔,聽他這麼說沈瑜也不多推辭,當即就從善如流的提着裙子小步跑過去。

然後杏眼一定,飛快的伸指點了點一個雕花木匣子裏的白玉簪,“這個怎麼賣?”

攤主聽罷將匣中白玉簪取出,笑呵呵的遞給她瞧,“姑娘好眼力,這可是小某這裏成色最好的一根簪子,只不過……”

“這是一根男子挽發簪,姑娘若是想自己用,不妨再看看別的。”

沈瑜搖搖頭,堅定道,“就要它,多少錢?”

“二十兩。”

“包起來。”

攤主許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爽快付錢的姑娘,一邊將簪子包好遞給她,一邊忍不住笑呵呵詢問起來,“姑娘這是要送給緊要的人?”

沈瑜想了想,支吾着點了下頭∶算是緊要的人吧。

畢竟她和越聽栦綁定觀世鏡后,可以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看到這支白玉簪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想到觀世鏡外在無渺洲的客棧里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樣子。

那時他也是高高的馬尾用一支素白玉簪束起,瞧上去利落極了。

而且她前兩日正看到阿越頭上別著支有點脫色的舊木簪,孩子最近表現得好,就當是給他的獎勵了。

她十分滿意的將包好的白玉簪放進袖中,步回對面的小攤前推起那輛素車。

一低頭,雪衣少年正一手提着兔子燈,一手舉着兩個兔子糖人兒。

對上那副昳麗眉眼,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着,“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麼想要的禮物么?”

蘇言清聞言不自覺將袖中的指節捏緊。

想到方才隔着一段夜風聽到的那句——“可是要送給緊要的人?”

心中竟像是難以抑制般,生起一點隱秘的歡喜。

他壓住想要上揚的唇角,故作有些不經意道,“嗯,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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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滅世魔頭成了模範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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