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贈禮
燕明蕎雖喜歡上課,喜歡和先生們一塊,但是,能請假出門玩,她心裏也是偷着歡喜的。就像月初下雨那日,她可以去上學,但是請假會更高興。
而且,母親說過,若是不想去上課可以說,燕明蕎偷偷允許自己每月有一日不去。
燕明蕎一早就換好了衣服,丫鬟還給她梳了不一樣的髮髻,編了兩個麻花辮,巧手一挽,像是在耳邊開了兩個花苞,花苞下面墜着紫色的鈴蘭。
額頭的碎發丫鬟沒用頭油攏上去,添了幾分俏皮,額頭描了個五瓣蓮花型的花鈿,本就年紀小,唇紅齒白,光描個花鈿就很好看了。
燕明蕎對着鏡子眨了眨眼睛,不禁想母親給她做的新首飾真好看,衣服也好看的緊,她回頭沖李嬤嬤一笑,“嬤嬤,什麼時候走?”
李嬤嬤道:“等寧湘姑娘來叫姑娘。”
來正院才一個月,五姑娘就像變了一個模樣,倒不是說長相變了,而是眼裏有光了,高興的時候多不高興的時候少,笑的時候也多,眼睛總是彎彎的。
在梧桐苑時既盼着去正院,又不敢去,更不敢提讀書的事。
哪怕從外面買吃食,也是什麼都行,如今,會說想吃什麼。李嬤嬤看着長大的姑娘,如今得夫人眷顧,怎能不欣慰。
燕明蕎穿上披風轉了一圈,又從李嬤嬤那兒結果暖爐,坐短榻上等着。
大約過了半刻鐘,寧湘就來接人了。
出門有沈氏在,帶一個丫鬟便夠了,李嬤嬤這次沒去,讓林香去的。
李嬤嬤得為以後打算,燕明蕎身邊不能沒有得用的丫鬟,她今年三十四歲,總有一天,她會不在。
而五姑娘身邊需要能幫忙的人,管衣服首飾的,管收帖子的,打點的通傳的都得安排上。
李嬤嬤雖怕林香照顧不好,但也只能這麼辦。
從燕國公府到城郊大約一個時辰的車程,晨起去,中午回來。
路上行人不多,地上數道車轅印,有深有淺。旁邊屋宇樓閣上鋪了好白的被子,不時有雪花給添棉加絮。
燕明蕎給車簾掀開一條小縫,偷偷向外看去,雪比剛出來時還大,她不由哇了一聲,“母親,二姐姐,你們看。”
盛京城的第一場雪,不像鹽粒,不是碎冰,而是毛茸茸一片一片的雪花。
可真好看。
沈氏順着縫隙看了一眼,一片銀白,“到了之後估計雪更厚了。”
燕明蕎把放下帘子,盼着早點到湖心亭。
燕明玉穿的也厚實,她惦記着後頭馬車上的小爐子和吃的,若能痛痛快快地吃,出來也挺好的。
車上只有母女三人,丫鬟們在後頭的馬車上,出門要給姑娘們帶換洗的衣裳,幾個丫鬟里,就數流露帶的東西最多。
一個泥爐,一個鐵絲做的烤盤,雜七雜八的吃食,有生栗子、花生、紅薯、橘子、牛乳、茶葉……
這個宴會並非沈氏攢起來的,發帖子的是當朝長公主,來參加宴會地位最低的也是個伯爵夫人。
請的都是和長公主關係不錯的,大約六七家,燕國公府排在前頭。
一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城郊,這兒離湖心亭還有一段路,路兩邊的松柏掛了不少雪,望向遠處,山水一色。
燕明蕎腦子裏浮現不少詩句,可想着又覺得詩句再好,也沒親眼看見的好。
沈氏帶着兩個女兒去給長公主請安,“見過長公主,這是妾身的兩個女兒,明玉明蕎,快見過長公主。”
兩人請安行禮,“見過長公主。”
長公主從前見過燕明玉,知她落水一事,不由多問了兩句,“恢復的可好,一會兒去亭子裏坐着吧。”
燕明玉道:“已經大好了,多謝長公主關心。”
沈氏還要和長公主說話,便讓燕明玉帶着燕明蕎先進亭子。
燕明玉鬆了口氣,燕明蕎也跟着鬆了口氣,一大一小對視一眼,燕明玉道:“去烤火?”
燕明蕎:“烤火!”
湖名叫硯見湖,周圍景色秀美,來的人都四處去賞景了。湖心亭內只有兩個丫鬟在,給四周綁了帘子,太湖石凳加了坐墊,又升起火盆,以免凍到這些貴人。
見流露和林香搬着許多東西進來,未曾多問,還主動幫忙,不一會兒,就把東西擺全,還幫着把爐子點着了。
這兩個丫鬟還以為燕家的小娘子怕冷,誰知道燕明玉拿出了一個小鍋,像是小孩擺家家酒的那種,又倒了些茶葉,放在鐵絲網上烤了起來。
燕明玉不忘放了兩勺白糖,等糖烤成焦褐色,連着烤乾的茶葉,一塊放進茶壺裏,又倒了些牛乳,就蓋上蓋子就不管了。
爐火熱氣騰騰,茶香四溢,燕明蕎聞見了甜絲絲的香味,還帶着奶香,“二姐姐,奶茶就是這麼做的嗎!”
妹妹崇拜的樣子讓燕明玉很是受用,她點了點頭,又把花生放上去,栗子烤的話容易爆開,燕明玉還用刀劃了小口。
“奶茶還得煮一會兒,”燕明玉道,“二姐姐給你烤別的。”
橘子桂圓,柿子蘋果,還有剜掉梨核加了冰糖的雪梨,一個架子很快就擺滿了。
燕明蕎看得目不轉睛,“二姐姐可真厲害。”
看着賞心悅目,最主要的是,聞着香甜,還很好吃。
燕明玉不由笑了一下,她來到這個世界,不會背詩,不會彈琴,也不會作畫,沒想到在燕明蕎心裏,還有可取之處。
燕明玉揉了揉妹妹的腦袋,道:“還有許多好吃的呢。”
煙氣裊裊,從帘子透出去飄向湖面。
湖面雪有一尺厚,燕明蕎來時還想堆雪人玩,可聞着香氣,守着這麼多好吃的,便哪兒都不想去了。
等奶茶差不多煮好,沈氏一行人也回來了。
她們身後一群撐着傘的貴女,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走起路來如煙如柳,特別好看。
這群人走近,聞見些許的甜香味,便有人笑着打趣,“裏面的是誰家的,這是在烤東西吃?這放着大好的景色不賞,到底是什麼好吃的,非要來這兒吃。”
燕明蕎耳朵好使,幾句話清清楚楚地飄進她耳朵里。
人的語氣最好聽出來不過,是喜歡還是討厭,很好分辨。
這個人就像是在看熱鬧,還想讓別人一塊兒看熱鬧。
燕明蕎往後看了一眼,有帘子看不見,但說話聲音可以聽見,她深吸一口氣道:“二姐姐,前幾日傅先生給我講了幾首詩,其中一首有言,‘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引一杯無’,我那時不懂,如今和二姐姐一塊,倒是明白了幾分其中意境。其實便是不能飲酒,出門同姐姐一起圍着爐子說話,就很是歡喜了。”
燕明蕎說話時腦袋一點一點的,頗有點老夫子的樣子,只不過她年紀小,看上去和老夫子一點都不沾邊。
燕明蕎還沒說完,“傅先生還說,一花一世界,不同人眼中的景色是不一樣的。”
這句傅先生沒說,她自己加的。
周圍的風雪聲清晰可見,說話的小娘子好像被風雪噎住,她身旁的母親臉色一變,但並未說話。
道理和長輩說話晚輩不能插嘴有所不同,後者是沒禮數,前者則會顯得這家姑娘像是未斷奶的孩子,還得長輩護着。
沈氏往身後看了眼,那是忠勇侯府的小娘子,父親有軍功在身,說話便直來直往。
大人不好計較,而家世低一些的,會圍着她轉。
她打圓場道:“陸小娘子,裏面說話的是我小女兒,我這小女兒剛啟蒙,傅先生教導的嚴苛些,總是刨根問底,一直問紅泥小火爐什麼樣,我便做主讓她試試。”
陸小娘子臉漲的有些紅,“我只是好奇一問,夫人莫怪。”
沈氏點了點頭,卻見燕明蕎跑了出來,手裏捧着一杯茶,“母親,二姐姐親手煮的,您嘗嘗。”
這討好來的明目張胆。
眾目睽睽之下,沈氏就在喝了一口,她眉尖動了動,對着眾人道:“小女泡茶的手藝尚可,諸位快進來暖暖身子吧。”
小小的茶盅,一人不過一小杯,但誰人能拒絕地了奶茶的美味。
喝完之後不好意思再要,看燕家的兩個女兒,一個烤一個吃,那個嘴角伶俐的吃的很是香甜。
另一個則是許久未見的燕明玉,裝出來的樣子很能唬人,看起來是個名門淑女,做事細心友愛妹妹,只不過一開口,就帶着尖刺,“陸小娘子,這是烤栗子,這是烤花生,旁邊這是冰糖雪梨,味道還算可口。”
吃的只有燕明蕎一個,縱然覺得香甜,大人又哪兒好意思跟小孩子搶吃的。
燕明玉給兩個和燕明蕎差不多年歲的姑娘剝了栗子,這兩個小娘子吃完之後便圍着火爐不走了。
嘴甜地叫起了“玉姐姐”和“蕎妹妹”。
燕明蕎沒有同齡玩伴,在亭子裏認識了兩個,一個是長公主的女兒,名叫陳嘉元,一個是伯爵府的姑娘,名叫趙芸安。
長公主沒有攔着,在旁邊和沈氏說起了話,“令愛師從可是傅仲宴先生?”
沈氏點了點頭,“明玉落水,府醫說要靜養,我便替明蕎引薦了傅先生,原本怕辱了傅先生的師門,結果念了幾日書,倒還不錯。”
沈氏嘆了口氣,“我也不求她多上進,反正讀些書懂些我教不了的道理就好了。”
這話實在是謙遜,傅仲宴不想教的人,如何都不會教。
長公主嘆道:“傅先生肯教,那就說明她天資極好,看着也就五六歲。”
長公主想讓自己女兒多和燕明蕎相處,對沈氏態度不由和善幾分。
燕明玉沒怎麼吃,專門投喂這群小蘿蔔頭了。
她就像大燕子,身邊一群張着嘴的小燕子,軟糯的栗子仁,香香的花生,還有烤過之後別有一番滋味的水果。
燕明蕎最愛吃冰糖雪梨,梨都軟了,汁水豐盈,好吃的不得了。
至於那個陸小娘子,既拉不下臉吃,也不敢再說東西不好,畢竟,長公主的女兒還在吃呢。
少了吟詩作畫,一眾人圍爐烤茶也不錯,快到中午,也該回去了,長公主從手上褪下一對玉鐲子,一支給了燕明玉,一隻放到了燕明蕎手上,“我與府上姑娘投緣,以後常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