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跟賀家女主人的談話不算太順利。

母親沒有學歷,即使幹活利落,在北城也只能找些底層體力活,何況還帶了個拖油瓶。最後還是說念在之前的關係上,暫時留在賀家做工,負責打掃。

聞知就先跟母親一起住在保姆房。

不過,因為是外地過來,還涉及到自己上學的問題。孫慧和聞知都不懂這些,也只能先回來等消息。

臨走的時候,孫慧順嘴問了一句賀家的小孩在什麼學校上學,對方的臉色就變得不算太好看,但最後也沒說什麼。

倒是管家阿姨帶孫慧和聞知回房間的時候,才小聲跟她們說,剛剛那句話確實不該問。

“你知道人家小孩的學校一年都得多少錢么?”

“具體多少咱們不知道,但這邊好一點的國際學校都要幾十萬。你說這學費誰出?而且人家那種國際學校培養的以後都是要出國的,哪兒供得起。”

孫慧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想再收回也來不及。

“那這邊普通學校呢?”她緊忙問。

“現在私立稍微好點的也得十幾萬了吧,就這還進不去呢。普通的話一年幾千?我小侄子一年五千,那應該就是這個價吧。主要公立的也不好進啊,外地來的又沒有資格。”那人回。

聞知看着媽媽臉上一下子露出心灰意冷、又有些無能為力的表情,也有些難過。

很迷茫,但卻什麼都做不了。

她牽住孫慧的手,輕輕握了一下。聞知想,其實自己回原來的學校讀書也可以,大不了就是回去住校而已。只不過就是可能需要自己和母親分開。

其實媽媽能留在賀家工作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

如果留在那個小鎮,不僅母女倆的開銷實在很勉強,又涉及到欠債的問題。而孫慧在賀家工作的話,薪資是比留在家裏那邊五倍還多。

這時,幾人已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最偏的那個保姆房。

打開門,裏面是空的,配有最基本的一些傢具。不算小,也有單獨的衛生間。門和窗戶南北通透,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顯得很亮堂。

那個比較友好的阿姨又簡單介紹了一下,然後便帶着孫慧去熟悉工作了。

留聞知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發獃。

其實相比於她們原先的家,這裏的條件已經好了太多。但畢竟不是熟悉的環境,也不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家”。儘管房間裏沒有其他人,卻還是有些拘束。

聞知坐在一個小寫字桌前。旁邊便是打開着的窗戶。

她不自覺向外看去,是賀家外面那個大花園的西南角。有點偏僻,估計少有人到這邊,但卻意外的幽靜好看。草坪被修的很齊整,白色欄杆,茂盛的樹下一個人也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起上午見到的那個男生。

少年高瘦的身形和白凈帥氣的臉從她腦海中一晃而過,異常清晰。

聞知被自己嚇了一跳,然後便感覺臉頰有些發熱。

他長得……怎麼能這麼好看?

聞知在心裏默默的想。

好在自己心裏想的事情旁人都無法知道。她趕緊捂了一下臉,企圖將那人的樣子從腦海中抹去。

將近七點多,賀家的當家人才回來。

賀宏盛一早就聽說家裏來了個“麻煩”。妻子左雪嵐沒少在電話里說這件事。等他一回到家又是喋喋不休。

“你說老爺子弄得這是什麼事啊?傻子都看得出來人家在打什麼算盤吧?”

二樓書房裏,左雪嵐站在他旁邊說。

“誒我可跟你說,我表哥家當年就是好心把鄉下親戚留下來在家裏做工。最開始只是兩個人,在洋房旁邊搭了個簡易房,後來你猜怎麼著?人家後來拖家帶口全都搬過來了,最後拆遷的時候還不樂意,說什麼也有他們一份,現在還賴着要打官司呢?我可不想重蹈他們家的覆轍。”

“而且咱爸當年也太兒戲了。救命之恩應該還是不假,但也沒有這麼還的吧?還說什麼八字很合,現在小年輕的結婚談戀愛哪兒還看這個……”

“你是沒見過那個小姑娘,那個臉上那麼大一片紅的,也不知道是胎記還是什麼,搞不好都是會遺傳的誒。”

“反正我可不想我寶貝兒子就這麼被拱了。”

“爸自己倒好,在國外也不回來,就把着爛攤子丟給咱們。”

賀宏盛原本就被生意上的事給弄的焦頭爛額,明天還要一早就飛機去參加亞太經濟論壇,再遇到這麼一件事以及左雪嵐的嘮叨,難免心情就更加躁鬱。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人家家裏剛出了事。好歹是有過交情的,現在幫一下也無可厚非。”

“又不是真讓倆孩子以後就在一起了。都知道是開玩笑。而且也沒人惦記你那兒子,考試才考幾分啊,帶出去都丟人。天天不務正業的,以後跟別人談生意,光是長得小白臉有用嗎?”

左雪嵐是典型的家庭主婦。

丈夫說話了,她便識趣的閉了嘴。

賀家三代單傳。賀嶼之的成績確實不怎麼好,又從小被左雪嵐慣着長大。成天也不知道在搞什麼,東跑西顛的瞎混。

賀宏盛一直都對此很有意見,覺得自己這兒子再不管就要廢了。

不過在北城上流圈兒那些認識的人的孩子裏,自家兒子除了那張意外長得不錯的相貌,還真沒什麼可拿得出手的東西。偏偏相貌在賀宏盛這樣的商人眼裏最是沒用。

但左雪嵐不這樣想,她就是覺得自己家兒子最好。

“剛才我回來之前已經跟爸通過電話了。”

賀宏盛見左雪嵐不說話了,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些。但也只是下達似的通知,而沒有商量的意思:“他們家男人剛走,娘倆日子不好過。留她在家裏做工就行,這樣讓她面子上也不會太難看,工資就照常給。”

“我跟學校那邊通過氣了,就讓那個小姑娘跟嶼之一個班去上學,學費咱們這邊出,就當是還人情了。”

左雪嵐聽完之後皺了皺眉,忍不住嘟囔道:“讓她去別的學校不就行了嗎?幹嘛還非要跟咱們兒子一個學校。”

“再說她一個鄉下來的,到時候成績能跟得上嘛?估計老師說英文什麼的聽不懂吧?”

左雪嵐有些不太願意,但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只小聲這樣講。

“得了吧,再差也差不過你兒子。”

“而且這是老爺子的意思。我跟學校那邊已經說好了,你星期一就帶她過去。”

賀宏盛本來就心煩意亂,不想再花心思在這件事情上糾結,於是便拍板做了決定。

左雪嵐本來還想說什麼的,但是見對方已經這麼說,更何況是老爺子的意思,自己再怎麼不願意也沒辦法,只好悻悻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轉身準備出去。

豈料剛走到門口又被賀宏盛叫住。

“對了。”

賀宏盛坐到書桌前,指節敲了敲沉香木的桌面,隨後抬起捏了捏眉心靠在身後的老闆椅上。似乎已經被家裏和公司的瑣事弄得心力交瘁,早已無心其他,聲音沉悶。

“你讓嶼之過來一下。”

——

其實聞知已經做好了回家的準備。

這座城市很大、很繁華,但對於她來說卻很陌生,反而不如自己家小小的鎮子,還有那些街坊鄰居讓人感到親近熟悉。

看到母親在這邊能找到好工作,她心裏就放心多了,好像未來也有了一點點奔頭。

但沒想到母親晚上出去再回來,卻帶回了賀家要安排她在這邊上學的消息。

好像是正在國外養病的賀家老爺子提出來的。

對方本來只是簡單問了問孫慧到這邊工作的情況,碰巧提到了聞知。聽到準備讓聞知回去念書的時候,馬上就拍板說讓她留在這邊上學,由自己來資助什麼的。

“估計也是看咱們家不容易吧。”

“再加上當年你爺爺救他的事。“

“而且我聽說有錢人好像都喜歡做點公益,資助些貧困學生什麼的積德。”

孫慧是真的很高興,一回到就房間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似的,一直在跟聞知說,連語速都不自覺加快了。

“這麼看的話,也不是所有人有錢之後都會變壞哈?”

“不過有錢還真是不一樣……”

她感嘆:“你看我們都沒辦法的事,人家一句話就能解決。”

“所以你上學一定要努力啊。”

“我聽說這邊學校的老師都特別厲害,都是什麼……什麼博士啊,國外留學回來的。跟咱們那小地方肯定不一樣。”

“到時候上個好大學,再找個好工作,以後就不用像媽媽這樣了……”

孫慧暢想着未來的事,而聞知卻還在震驚里沒有出來,只是坐在那兒怔怔地點了點頭。

若不是母親那種激動的神情很真實,她都要懷疑這一切都是自己在做夢了。

雖然她沒見過賀家那個老爺子,也沒有聽過對方的聲音。

但願意資助別人……應該人很好吧?

——

到北城的那天是周六。

母親在這邊的工作也還算順利。她本身就是會幹活又肯吃苦的人,由人教着帶一帶很快就上了手。而後面的一天裏,聞知幾乎都是在緊張中度過。

畢竟要去一個陌生的環境。

她不是外向的人,而且聞知清楚自己要去的那所學校很好。估計同學也都像賀家那位少爺一樣養尊處優出來的。

一想到這些,再加上自己臉上的那塊胎記,就忍不住地膽怯跟自卑。

日子很快就滑到了周一。

前一天晚上左雪嵐特意過來,說上午會帶她去學校那邊報道,讓孫慧就不用去了。

能讓聞知留在這邊上學已經是驚喜了。

孫慧也知道自己辦不來這些事,所以沒太在乎這些流程上的事情,只一個勁的道謝。

晚上又囑咐聞知要怎樣聽話、講禮貌、會來事這樣的話。

在上學這件事情上,家長總是比孩子更上心些。

周一天剛亮沒多久,孫慧就把她拉了起來。

清晨的窗外有些霧氣,襯得芭蕉也醉醺醺的。

賀家外面的草坪和小花園永遠被園丁打理得精緻而匠氣,胭脂粉的英國玫瑰和杜鵑總是鮮艷的亮眼,層層疊綴在深綠的葉里,似乎永遠不會敗落。

聞知七點多就收拾好東西在等着了。直到九點多才等到賀太太下來——

而此時,學校早就上完了第一、二堂課。賀先生也早早就出了門。

客廳寬敞明亮,裝潢是奢華的歐式風格,甚至於讓人顯得渺小。

“我跟你說的那些證件都準備好了吧?”

左雪嵐走過來問。

她穿了一身豆沙綠的絲緞連衣裙,襯得身段成熟而有韻味。脖頸上是一串成色凈白的珍珠項鏈,看起來有種成熟溫柔的貴氣感。

賀太太確實漂亮,也難怪能有那樣漂亮的孩子。

不過說起來,聞知自從剛來的時候見到了那個男生一面,後來就再沒看到過了。

一方面是自己和母親住的那個保姆房很偏,二來是自知身份,不好亂走動。

“嗯,都帶了。”她回。

左雪嵐點了下頭,聞知便跟在她身後走。直至到了外面,司機主動開了車門。

老式的林肯車內被整理的一塵不染,空間寬闊,還有一股溫和的梔子花味。

聞知沒坐過這麼好的車,以往只在影視劇里看到過。

她謹慎地在旁邊,屁股就挨了一個邊邊坐着。雖然能很明顯的看出左雪嵐對她們是有排斥和幾分瞧不上的,但面兒上卻還算維持着,客氣又疏離。

車子緩緩行駛上街,只是氣氛有些壓抑。

司機不說話,左雪嵐也不說話,倚在旁邊看手機。

聞知則盡量保持着安靜,降低存在感,只消不引起別人的厭煩——

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樣。

過了一會兒,車便開到了學校。

此時還是課間操期間,校園的主幹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但依稀可以聽不到操場那邊傳過來的廣播聲。

聞知小心的透過車窗往外看去。

這所學校很大,路也寬敞,周圍是漂亮的圍合式建築。

草坪鮮綠平整,主樓是以白色為主體的歐式風格,旁邊還有高而精緻的鐘樓。一路上還看到了漂亮的室外籃球場、足球場、羽毛球場,彷彿國外電視劇里的場景。

聞知睜大了眼睛,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好像做夢似的。

但她也只敢把這種感覺放在心底。

下了車,聞知跟在左雪嵐後面,小心而緊張的抓緊了書包帶。下車的時候樓門口就已經有人在等着了。

那人一見面就對左雪嵐熱絡得很,親切地叫左雪嵐為賀太太。

聞知雲裏霧裏,只記得左雪嵐跟那位老師說話的時候也好脾氣的多。倆人一邊說了說家常,一邊把聞知帶到了辦公室。

五層高的教學樓本身就很大。

聞知只記得自己上樓左拐右拐,好不容易才走到。

左雪嵐坐下來沒說幾句話就回去了。

那人則等送左雪嵐走後便帶聞知去了別的樓層,把她交接給了另一位老師,介紹說那是她以後的班主任。

隨後班主任又帶她去了班級。

聞知大腦懵懵的,只知道跟在班主任後面機械的走。

此時恰逢課間操剛結束,走廊里都是人。來往那些學生們校服乾淨妥帖,一道道視線時不時落在她的臉上,她便感覺渾身都燒了起來。

陌生、害怕、緊張。

班主任將聞知帶到了三樓的教室門口,隨後徑直走了進去。

聞知有一瞬間的心臟停跳,但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班主任拉着她袖子將她帶到教室前面,讓她做自我介紹。

那一刻,聞知明顯看到幾雙眼睛落到她身上。她捏了捏袖邊,後背僵得挺直,冷汗貼着衣服。

“大家好,我叫聞知……”

或許是班主任還算有威懾力,原本亂糟糟的教室一下子也沒了聲音。

老師看聞知緊張成那個樣子,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乾脆就簡單介紹了下,隨手指了一個有空位的方向。

聞知如獲特赦似的,木愣愣地低頭朝老師指的空位走過去,坐下。

她不敢到處亂看,只自顧自地把書包打開。

其實裏面除了要準備的證件也沒什麼。她原先的學校教材跟這裏不同。所以半天才從書包里拿出一支中性筆來。

直到脖頸有些酸了,才略微抬了抬頭,想打量下周圍。

但很不巧。

聞知剛一抬眼便迎面對上了一道視線,筆直且犀利,又帶着某種利落的洞察,彷彿細薄而鋒利的刀刃。

是那個男生……

賀先生的獨生子。

聞知心跳空了兩拍。

對方在前面大概兩排靠窗邊的位置,上身是乾淨而沒有一絲褶皺的淺藍白色校服,身上有種無所謂的懶散氣息。

而此時,他正回頭看她。

聞知心臟猛烈跳,彷彿整個臉和腦袋都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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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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