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簡宜覺得衛寒大概是真的生氣了。
聖誕節過後,衛寒再也沒有給她發過一條消息,雖然這種情況以前不是沒有出現過,但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
那天晚上睡覺前,她特意找到了購買鍵盤的發/票,拍了一張照片發給他,方便他核實具體的消費金額。
但三天過去了,消息石沉大海,而她和衛寒的聊天記錄一直停留在這一頁。
也不知道是消息太多了沒看到,還是看到了故意不回復。
不過簡宜也沒當這一回事,她忙着準備期末考試和論文,在這兩件事的襯托下,衛寒生不生氣這個問題顯得沒有那麼重要。
周三下午,簡宜上完通選課,準備去食堂吃飯,她捧着書從教學樓下來,和孟雅琳討論剛才老師佈置的作業。
經過三樓轉角,沒想到衛寒和邵逢也恰好從教室走出來。
他今天穿着件白色的連帽衛衣,還有做舊版的牛仔褲,挎着個單肩包,很有少年感,再加上那副標準的臭臉,很像在拍雜誌大片,但此時室外溫度已經接近0℃,他這身穿搭也真是夠反季節的。
幾乎是迎面撞上,簡宜決定還是和他打聲招呼,畢竟表面上還是需要裝裝樣子的。
“衛——”
她話剛開了個頭,衛寒竟像完全沒看到她一樣,從她旁邊擦肩而過。
簡宜尷尬地愣在原地。
不止是簡宜懵了,連旁邊的邵逢也搞不清狀況,一頭霧水,走到二樓拐角了還頻頻回頭看她。
“你們吵架了?”孟雅琳看着衛寒的背影,問得小心翼翼。
簡宜深思了幾秒,遲疑地回道:“……呃,可能吧。”
這麼看來,那條消息他不是沒看到,而是看到了,故意不回復。
“怎麼回事啊,你們聖誕節那會不是還好好的嗎?”孟雅琳給她出招,“你要不追上去問問?”
簡宜擺手:“不必了。”
讓他繼續氣着吧。
她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事情,都沒覺得哪裏有問題,既然她從自己身上找不到問題,那肯定是衛寒的問題。
既然是衛寒的問題,那她着急也沒用。
——
衛寒到達洛杉磯那天,果然下了暴雪。
坐在休息室里,衛寒拿出手機看了眼,手指往下滑,在一眾的未讀消息里,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個名字。
同樣的心情,早在登機前他就已經體會了一次。
聖誕節那天他已經把登機時間說得那麼詳細,她竟然也沒來機場送他,現在,他下了飛機,也沒有一句問候。
哪怕是問他一句“到了沒”,他都能短暫地消消氣,但什麼都沒有。
衛寒給了簡宜四天的時間反省。
而反省的結果是,她好像更加不把他當一回事了。
簡宜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衛寒這兩個月以來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還是說,她是喜歡他的,只是不願意為他花錢、花時間。如果是這個原因,那他還勉強能接受。
傅嶼岸安排的司機已經到了,衛寒收起手機走出休息室。
汽車駛進著名的比弗利山莊,衛寒一路上都在閉着眼睛假寐,正昏昏欲睡之時,司機把他叫醒了。
剛下車就看到傅嶼岸在一樓大門前等着自己。
他懶懶地喊道:“舅舅。”
等他走近,傅嶼岸拍了下他的後背:“上樓吧,你爸媽都等你一天了。”
走到二樓客廳,在外人眼裏威嚴敬畏、不苟言笑的衛永賀,在孩子面前儼然是慈父的模樣。見到自己的孩子,笑容快咧到了耳後根。
“小寒,今天怎麼這麼沒精神,是不是路上太累了?”
哪怕衛寒已經成年了,衛永賀還他當是小孩,僅一個月不見,他就噓寒問暖,左看右看。
“要不要喊醫生過來看看,我看着這臉色也不太好。”袁鈺萍一聽,也着急了起來。
“我沒生病,只是有點累,”衛寒對自己父母過度的關心感到困擾,他嘆了嘆氣,“我先上樓睡覺了。”
只是房間的門關上還沒多久,門口就傳來敲門聲。
開門,他媽媽就站在門口。
“小寒,怎麼感覺你今天好像不開心?”
作為母親,她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察覺到他不對勁。
“沒有,我很開心。”
衛寒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顯得更加沒有說服力。
“是不是爸爸媽媽最近忙着工作,沒怎麼給你打電話,所以你生我們的氣了?”
“不是,你們已經打得很多了,”衛寒想了想,又補充了句,“以後可以盡量打得少一點。”
衛寒不明白,他們不過是出國了一個月,為什麼能一天給他打三個電話,還覺得打得太少了?
次日,衛寒在射箭館呆了一整個上午,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搭箭、扣弦、開弓、射箭、正中靶心,動作近乎完美,教練在身後為他喝彩。
年少時衛寒曾練過一段時間的射箭,拿過不少的獎,他喜歡箭矢從指間飛速脫離正中靶心時的感覺,短短一秒,就能帶給他巨大的刺激感和掌控感。
起碼在那一秒,他可以摒除所有的雜念,什麼都不想。
一直到下午兩點,衛寒才離開。司機等在門口,為他拉開車門。
坐在車廂後座,窗外寒風呼嘯,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隨手拿起手機,人臉識別成功,衛寒熟練地點進微信界面。
仍舊是什麼消息也沒有。
衛寒煩躁地把手機扔到一旁。
——
“你和衛寒和好了嗎?”
簡宜捧着餐盤剛落座,就聽見孟雅琳這樣問她。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許是因為大家都出去玩了,食堂里的人特別少,孟雅琳正常音量的話反倒顯得有些大聲,周圍有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被這些八卦的目光注視着,簡宜有些不自在。
孟雅琳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小聲和她道歉:“我剛才是不是說得太大聲了?”
簡宜從餐盤裏夾了一根娃娃菜,緩緩點頭。
“嗯。”
孟雅琳這回壓低了聲音:“所以,你們和好了沒?”
簡宜搖頭:“還沒呢。”
“那怎麼辦?”孟雅琳替她着急,“而且我還聽說衛寒去了美國,為什麼呀?”
以她的經驗來看,吵架后異地最容易加劇矛盾了,尤其簡宜還是不喜歡解釋的性格。昨晚跨年衛寒連句新年快樂都沒給簡宜發,看來是挺嚴重。
簡宜隨口回道:“不知道,好像是他家人在那邊吧。”
“那衛寒什麼時候回來?”
簡宜停下筷子,回憶了兩秒,印象中衛寒好像和她提起過這件事,但她現在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
“是2號還是3號來着,記不清了。”
孟雅琳更是疑惑:“簡宜,我怎麼覺得你好像不太關心衛寒?”
擔心露餡,簡宜連忙否認:“沒有啊,就是突然忘了,我平時很關心他的,最近不是快期末考試了嘛,忙起來就忘了。”
孟雅琳沒再追問,大概是信了,於是這個話題就這麼揭了過去。
從食堂回來的路上,孟雅琳去了小超市買零食,簡宜懶得進去,在門口等她。
忽然,她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
她收到一張照片。
是傅嶼岸發過來的。
照片里似乎正在舉行私人宴會,燈火通明,觥籌交錯,照片里每個人都穿着考究,一看就是上流人士的聚會,隔着照片都能聞到高級香水瀰漫在鼻尖的味道。
眾人中,她看到了衛寒的身影,她承認她有片刻的怔愣,因為她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他穿得這麼正式,一身淺棕色暗格紋拼接緞面戧駁領西裝,倒梯形的西裝版型,顯得肩寬腿長,他右手執着紅酒杯,正和人交談,和平時那紈絝子弟的樣子很不一樣。
她還沒收回視線,傅嶼岸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快到零點了,很熱鬧。】
簡宜發了個“好多人啊”的表情包,又說:
【外面還在下雪嗎?】
她隱約記得他之前提起過洛杉磯這幾天都是暴雪天氣。
傅嶼岸:【中午雪停了,還出了一會太陽。】
他又發來一張冬日陽光的照片,像是從他住的房間往外拍的,窗外都是高樓林立,風景很好。
【中午想發給你看的,擔心會吵醒你。】
是一貫的溫柔語氣,還帶着些親昵,容易讓人多想。
江城的風呼呼地往臉上吹,簡宜在寒風中安靜地看着這條消息,心裏難免有些波動。
手指往上滑,她找到了傅嶼岸昨夜給她發送的新年祝福。
她那會正在廣場上隨着人群倒數,倒計時結束,她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他的信息就這麼闖了進來。
【新年快樂,小簡老師,今年許了什麼願望呢?】
冬天的夜晚,簡宜一下眼眶有些熱。
她記不清這是第幾年傅嶼岸卡着零點給她發送新年祝福,同樣的話,如今看到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她想起就是在去年的這一天,她向他告白了,並且被拒絕得極其慘烈。
這一年來,他仍像以前一樣關心她、照顧她,但她已經不能像以前一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對自己的好。
世界上有一種感情讓人很無能為力,就像傅嶼岸只當她是晚輩,但她對他卻是真切的喜歡,他曾經讓她想要迫切地長大,迫切地變得優秀,直到可以站在他身邊。
而那一天,她才明白,無論她變得多優秀都沒有用。
可她最近做了太多不恰當的事,比如收下他送的蛋糕,收下他送的髮夾,他仍像以前一樣和她分享那些有趣的見聞,用那麼溫柔的語氣關心她,於是她那顆本來死了的心,又開始不對勁了。
站在風口,她斟酌了幾秒,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了一大段話,后又一一刪除,最後只留下幾個字:
【新年快樂,傅先生。】
剩下的話,她決定等他從美國回來再當面告訴他。
按下發送的那一刻,正好是美國時間的零點。
煙火絢爛,傅嶼岸看到這條消息時,笑容弧度加深了許多,連眼尾都帶着笑。
傅嶼岸把手裏的酒杯放了下來,看了手機屏幕好一會。
“Geoff,你怎麼笑得這樣開心?”旁人問他。
“是不是有什麼好事,要和我們分享?”
傅嶼岸還沒開口,Raymon就開起他的玩笑來:“我作證,剛才有個小女孩給他發了中文的新年快樂。”
Raymon是英國人,他雖然中文不好,但“新年快樂”這四個字他卻是認得的。
Jim又問:“你怎麼知道是小女孩發的?”
“我看到對方頭像,像是女孩子用的,”Raymon扭過頭,追問,“Geoff,你是不是戀愛了?”
衛寒從宴會廳走出來,聽到的恰好是這幾句對話。
他和傅嶼岸碰了碰杯,好奇問道:“你戀愛了?”
“沒有,”傅嶼岸斂起了笑意,回的是中文,“只是一個國內的朋友發過來的新年祝福。”
聽傅嶼岸這麼說,衛寒也拿出手機看了眼。
微信消息顯示99+,大概除了置頂的那個人沒給他發以外,其他的朋友都發了。
他是昨天才把簡宜的微信設成置頂的,這樣方便他及時查看消息。
他決定等簡宜主動給他發第一條消息時,他再把置頂取消。他倒要看看她什麼時候才沉不住氣。
他正盯着屏幕,就這麼一會,簡宜竟還真的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她發的是:【什麼時候發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