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今日是孫鑄文當值的日子,他坐在書案前處理公事,但一直沉不下心來,他昨日被崔尚痛斥了一番,崔尚命他收拾殘局,勿要牽累他。眼看着市司的官員一個個被罷黜,剛剛又得到消息,紅袖被帶回了市司,孫鑄文的內心一直惶惶不安,擔心自己策劃的事情敗露,他已經叫心腹官吏去市司打探一下情況,他這一會兒正焦灼地等待那人歸來。
孫鑄文一連喝了幾盞茶,有些坐不住,起身打算去一趟茅房,卻逢心腹官吏歸來,他也顧不得去茅房,急問情況。
心腹官吏回稟道:“大人,卑職剛去到市司就聽聞楚相公也在司里,卑職的親戚今日又不在市司當值,卑職沒敢繼續打探下去。”
孫鑄文聽聞楚雲容去了市司,當即嚇了一大跳,他伸手扶住門框,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飛星亂冒,好片刻才恢復冷靜。
他伸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今日是他值日,他不得離開值房,思考了片刻,喚來了隨從,吩咐他替自己去花間酒樓走一趟,
市司。
紅袖正打着瞌睡,忽然一頭磕在椅子扶手上,她輕“嘶”了一聲,徹底醒了,揉了揉磕疼的額角,紅袖心情變得無比煩躁,這小屋子只有一張破椅子,想躺也躺也躺不了,還硬梆梆的,坐久了腰酸背又疼,這對身驕肉貴的人無疑是個巨大的折磨。
紅袖心裏不禁將楚雲容和孫鑄文罵了千遍萬遍,罵完了又猜楚雲容為何而來,猜來猜去依舊猜不透他,她冷下臉,不論是何種原因,這個梁子他們是結下了,且看到他能風光到幾時,有朝一日他跌落谷底的時候她一定站在高處盡情的嘲笑他。
正想得激動,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官吏領着董燕兒進來。
董燕兒一進門,便看見紅袖呆愣愣地看着某一處,不知在想什麼,又見她髮髻散亂,妝容臟污,不復以往的風光神采,不由紅了眼眶。
“紅袖姐。”董燕兒顫着聲兒呼喚。
紅袖回過神來看到董燕兒,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只有一刻鐘的時間,有什麼話快點說。”官吏提醒董燕兒道。
董燕兒點點頭,“多謝官爺。”她走到紅袖身邊時,眼淚搖搖欲墜。
紅袖哪裏意識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狽,見董燕兒一臉的難過,奇怪地問:“你哭什麼?我又不是出不去了。”
董燕兒伸手擦拭了下眼,搖了搖頭,“紅袖姐,你的妝花了。”
紅袖在外人面前一向及其注重自己的儀容,聞言黛眉一蹙,“帶鏡子了么?”
“帶了。”董燕兒從佩囊中掏出一面雕花小銅鏡遞給紅袖。
紅袖照了照鏡子,見鏡中自己脂粉浮污,青絲凌亂,臉頰也蹭了些許唇脂,瞬間驚了一跳,她方才不會以這副面目見楚雲容的吧?她縴手一扶額,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懊惱片刻想到正事,轉頭看向董燕兒,見她從拿出一小碟棗花糕出來,便拿起一塊往嘴裏塞,吃完一塊才開口問話:“他們怎麼讓你進來的?”問完又拿起一棗花糕吃起來。
董燕兒見紅袖吃得這般急,又不禁心酸起來,“我與他們說你有病,每日必須按時服藥,不然會危及生命,他們就放我進來了。”說完將另一碟撒子遞到她面前,一邊提醒道:“紅袖姐,你吃慢點,別噎着,咱們酒樓落了封條,廚房不能開火,我擔心你餓着,在街上買了幾樣點心,你將就吃一點。”
紅袖點點頭,其實午時有人給她送了吃的,一個硬邦邦的饅頭和一碟發餿的青菜,紅袖嫌太難吃就沒吃,她早上沒有吃什麼東西,這會兒便餓得有些頭暈眼花,董燕兒送來的棗花糕對此刻的她而言,有如美味佳肴。
董燕兒回頭看了眼門外,見外頭的人官吏直勾勾地盯着他們兩人,便更加小聲地和紅袖說道:“紅袖姐,其實我這一趟是受孫大人之命,他得知楚相公來了市司,便派人來了酒樓,強行帶走了小鳳仙,他又讓我來市司見你,讓我問你有沒有將你和他謀划的事透露給楚相公知曉。”
紅袖神色一凜,沒想到孫鑄文會用小鳳仙來要挾她,楚雲容早知她和孫鑄文合夥算計他的事,但她絕不能如實相告,不然小鳳仙有可能會有危險。
紅袖料楚雲容那邊不會去找孫鑄文對質此事,沉吟片刻,瞟了眼門外,才道:“你告訴他,我並沒有將此事告訴楚相公,以後也絕對不會,請他安心,我要把這事透露給他,我也落不到好處,我與他同坐一船上的,那楚相公太過毒辣,害得我身陷牢獄,酒樓被封,有朝一日,若叫我得了機會一定狠狠報復他。還有,你請孫大人想一想辦法,趕緊把我從市司里弄出去。”其實紅袖說的基本算是實話,她根本沒有將事情透露給楚雲容,是他自己知曉的,怪不得她,她也不想如此。紅袖怕董燕兒會在孫鑄文那裏露出破綻,便也沒將實情告訴她。
董燕兒點點頭,“我知道了。”
紅袖又道:“你叫咱們的人不必擔心害怕,我過幾日就出去了。”
董燕兒又點了點頭。
紅袖這才把手上的棗糕吃完,一連吃了兩塊糕點,肚子才覺得滿足,但這糕點着實有些噎人,她拿起几上味道苦澀的粗茶一飲而盡,哪裏還管它難不難喝,放下茶盞,紅袖整個人瞬間精神起來,拿起鏡子一邊對鏡理妝容一邊問:“你說的葯呢?”
紅袖話音剛落,外頭的官吏就進來催促了,“時間到了。”
董燕兒連忙從佩囊里拿出一白色小瓷瓶遞給紅袖,小聲說道:“這是用飴糖和麵粉做成的,紅袖姐,放心吃吧。”
紅袖點頭,打開瓶塞,當著官吏的面嬌笑着倒出一顆“葯”送進了嘴裏。
董燕兒從市司離開后已是掌燈時分,花間酒樓的大門下了封條,董燕兒是從後門入的,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卻見金子站在廊道里,神色慌張,便走過去詢問:“站在這裏做什麼?”
看到董燕兒,金子瞬間像是看見了救星,“燕兒姐,孫大人來了。”金子看了眼廳堂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回答。
得知孫鑄文已經在廳堂里等候,董燕兒也有些慌亂,如今紅袖和小鳳仙不在,她只能拿出當家的氣勢來。
深吸一口氣,董燕兒來到廳堂,他的隨從守在門口,她剛跨進門便看到孫鑄文如同一尊煞神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水一口未動。
一看到董燕兒,孫鑄文立即問:“紅掌柜那邊如何說?”
董燕兒見他着急,連忙將紅袖的原話轉述給他,看到他緊繃的面龐漸漸有放鬆之態,她心中的大石也逐漸放下。
孫鑄文明白將此事捅破出去對紅袖沒什麼好處,又聽董燕兒說紅袖對楚雲容心懷恨意,內心便不再懷疑。
“大人,紅袖姐那邊還煩請大人幫襯一些,紅袖姐她一直在盡心儘力地替您辦事啊,只是沒想到那楚相公如此狠毒,我們好心好意為他準備了一桌酒菜,殷勤地伺候着他,他竟然如此對待我們,今日我與紅袖姐見面,一提起那楚相公,紅袖姐就一副恨不得殺了他的模樣。”董燕兒臉上對楚雲容的恨意並非作假,她已經從孫鑄文這邊知曉紅袖之所以被市司的人帶走的原因。
看見董燕兒眼底有恨意,孫鑄文笑了起來,如今這案子有楚雲容盯着,他自然不會為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冒險,他虛偽地笑道:“好說好說,市司那邊我會說的,不會叫你們掌柜受委屈。”
“多謝大人。”董燕兒虛與委蛇道,“孫大人,既然紅袖姐沒有將事情說出去,是不是可以讓小鳳仙回來了?”
孫鑄文站起身,笑道:“放心,小鳳仙在我那裏不會有危險,我會叫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待紅掌柜從市司出來,我自會叫人送她回來。”
董燕兒笑容一滯,還欲求他,孫鑄文卻不理會她,逕自離去。
董燕兒見狀只能作罷,目送孫鑄文離去后,她站在門口憂心忡忡。
***
紅袖在市司里待了五日才被放出來,這五日來,要問她是什麼感受,只有四個字來形容:度日如年。
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硃紅色的巍峨大門,內心充滿了厭惡,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踏進那小屋子一步,這五日的煎熬讓她對楚雲容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層。
陽光晃人眼,紅袖抬起袖子遮擋住臉,一陣風吹來,她鼻尖縈繞着一股餿味,一開始還以為是哪個地方飄來,直到細細聞了下,才發現那股味來自於她身上,臉上不禁露出嫌惡之色,紅袖只想趕緊回去將自己渾身上下徹底地清洗一番。
來時她是被轎子抬來的,回去卻要獨自一人回去,董燕兒不知曉她今日可以回去,所以沒有派人來接她,她身上也沒有銀子,叫不了轎子,只能走着回去。
走在大街上,惹來不少路人的目光,紅袖明白那並不是平日裏那些驚艷的目光,而是因為她現在的樣子太狼狽,紅袖向來在意自己的儀容,擔心被認識的人撞見,就挑偏僻少人的道路走,途徑一面湖水時,見四下沒什麼人,便停了下來,她打算用湖水洗把臉,整理一下凌亂的髮髻。
楚雲容今日休沐,但他一早就被明聖帝叫去了宮裏,直到太陽偏西才從宮裏出來,楚懷瑜今日從學堂回來,楚雲容打算陪兒子用晚膳,算起來,他們的父子已有一個月不曾同桌用膳。
馬車搖晃的一路,楚雲容一直靠坐在軟榻上,全神貫注地看着關於漕運的書籍,看久了,便覺得精神有些不濟,他將書頁折了一角,輕輕闔上書籍,將它放置於一旁,掀開車窗帷往外看去,卻看到前方一緋衣女子一步步靠近湖畔,背影顯得有些狼狽可憐,掃了眼周圍,沒什麼行人。
楚雲容擔心她是在尋短見,便讓馬車停了下來,鶴飛坐在車外,回頭見楚雲容掀開了車帷,便詢問:“大人,怎麼了?”
楚雲容目光落向湖的方向,抬了下手,“你去看看那女子的情況。”
鶴飛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恰好看到那女子站在湖旁邊,身子一動,似要跳下去,一着急,連忙大喊道:“姑娘,千萬別想不開啊!”
紅袖來到湖畔,正打算蹲下去看看水中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突然大喊大叫,嚇得她一哆嗦,身子一晃,整個人直接一頭扎進了湖裏,她先是懵了下,直到喝了第一口湖水,她才驚慌失措地掙扎撲騰,呼喊着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