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回 解決一
且說大雪未化盡,極目遠望,四野白茫茫一片,六匹駿馬在這雪白中飛馳,踏雪拔泥,呼嘯而過。
細看之,其中一馬上竟是女子,背影纖細,身披一無雜色白狐裘,偶隨風揚起,頭戴兜帽,下半臉圍着厚厚的白綾面紗,只露一雙眼睛,近觀可見其中寒霜密佈,凜冽可刺人骨。
身後一小廝三護院快馬加鞭,方能趕上前面的兩位主子。
快馬行進一個半時辰,天色漸暗,寒風將人臉、手、腳皆吹得僵硬,六馬“踢踏”聲震蕩,引得村戶上人家,啟窗開門來看。
因紫氣灼燒五內,不得安枕的李湞娘亦被驚動了。
當日,她從刀上汲取絲縷紫氣入體,頓覺體內膨脹,無法受用,只想着運功轉化了便好,誰知休整一日一夜后,爆體膨脹感雖消,但五內卻如被架在烈火上,一刻不停歇灼燒一般,叫她痛不欲生,只能抱腹打滾呻.吟。
李湞娘不知何故,趕忙忍痛尋了女鬼幫助。
女鬼大駭,嘆她糊塗,直言紫氣是世間至陽之氣之一,妖魔鬼怪最懼之物,除天地認證可獲外,只能主人主動給予才可用,你一鬼物見了這等克制之物,不說遠遠避開,還妄想吸收自用,可是自找罪受。
不過念她新喪,對陰間許多事尚不明了清楚,便指點她,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讓那位貴人主動收回去,她方有一絲生機,否則,等她的鬼氣、陰氣皆被紫氣燃盡,她也就該消散於這天地間了。
李湞娘又疼又怕,進入都中多次,可都無果。
如前文所述,紫氣消散,她進都城如逆洪水行舟,且如今,她已靠近不了寧榮街等繁華之地,如何找尋賈琛,遂日漸絕望,只在墓中悔恨煎熬。
可今日,她竟看到漫天紫氣踏馬而來,眺望馬上之人,可不正是賈琛,李湞娘大喜,她有救了!
忙飄然而出,站在六馬行進的正前方,大聲呼喚,“賈琛哥哥!”情真意切,盼着夢中情郎能早早看到她。
胤礽自然是聽到看見了,總算知道妻子為何不悅,眼中閃過厭惡,身上紫氣騰起,化作龍形,衝著女鬼疾馳而去。
李湞娘一慌,她早被紫氣嚇怕了,如今見這紫氣破風直衝面門而來,嚇得隱身躲避,只一瞬,駿馬疾馳,躍過她方才所站之地,無一絲猶豫。
李湞娘咬唇淚目,心中害怕又委屈,但不能放棄,此是她唯一“活命”的機會!
便有閃身追上,聲音凄厲喊道,“賈琛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這次,胤礽沒再動手,只因他瞧見妻子手中忽現一條火鞭,用力一揮,雖不聞鞭風,卻聽李家女痛呼聲從後面傳來,又聽妻子浸了冰渣的聲音響起,“滾!”
吳熳渾身戾氣與煞氣不得發泄,偏李湞娘還噁心人往上湊,若不是今日吳熳沒功夫跟她糾纏,可不止這一鞭子的事。
李湞娘一手抱腹,一手往臉上摸去,那吳家女竟將她從腮上至嘴角的血肉,灼傷了一大片,李湞娘恨意直飈,對吳家女也對賈琛,兩個心狠手辣之人。
但回首,見兩人目的地竟是荒宅,李湞娘慌了,這倆人來勢洶洶,是為荒宅里的桑生嗎?
事發了?
李湞娘眼神慌亂,一時連五內、臉上之痛都忘了。
眼睜睜看着幾人利落下馬,並無交談,只聞馬鞍馬鐙響動,及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便見吳家女領頭,大步進了荒宅。
緊接着,敲門聲劇烈響起,后隨桑生的痛苦嚎叫聲,李湞娘嚇得身子一戰,怎麼辦,桑生會不會把她供出來?吳家女會不會直接“殺”了她?
宅內,吳熳領人至了門前,楊子捶門,全然沒了上一次對書生的斯文有禮。
見那書生開了門縫,不由分說,一腳踹開了門,震得那書生後退踉蹌幾步。
后聽大奶奶說了句“讓開”,楊子快速避開,幾人只見大奶奶進屋,一抬腿,將那書生生生踹出一丈遠,撞到屋中的桌椅上,又摔落在地,臉上尚懵,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疼似的,抱着身子叫喚打滾。
兆利、楊子等三個護院都微微吸氣,路上見了大奶奶騎馬的身法,已知大奶奶與一般女子不同,不想大奶奶竟還習武,看這力氣與腿法,恐怕護院中也少有能及者。
桑曉真是不知發生了何事,自己就被打翻在地。
忍疼眯眼看了闖入屋中之人,才發現是上次送炭與他的主僕二人,並一個全身雪白,只露眼睛的女子,看身量,應是當日所見男子的妻子。
為什麼?桑曉不解,上次還和顏悅色,他亦不曾得罪,何以一見面就動手腳!
只見幾人在他屋中巡視,眼睛皆定格在蓮香的畫像上,下仆們忙低下頭,男主人進屋將畫取了下來,隨意合起對摺,又見後有一小廝舉着火摺子上前,將畫點着了!
桑曉大驚,也顧不得疼了,慌忙爬起想去阻止,不想又被那婦人踹翻在地,疼得不能再起身,只能搖頭,目眥欲裂,嘴裏嚷着,“不要!”
待火燃盡,畫像盡化為灰燼,桑曉眼神空洞如萬念俱灰,望着幾人,喃喃道,“你們究竟是何人,要干甚!”
吳熳見他這副作態,只覺噁心,忽見牆上懸着的刀,方想起是上次遺落那把,想不到被此人收起來了,她上前兩步,取下拔出,又走至桑生身旁,刀尖對着他,“你叫桑曉?”
桑曉別開眼,不答,忽感胳膊被碾住,方轉眼來看,那婦人竟用腳踩住了他的胳膊,冰冷的刀尖就對準他的手腕處。
“仔細與我說說你與蓮香是如何相遇的。”
桑曉不答,咬牙想抽手,卻抽不動,只能狠狠瞪着她,關你甚事!
吳熳眼中閃過不耐,腳下用力,手上利落一挑,書生手腕處便血流如注。
桑曉瞬間尖叫出聲,扭動身子腿腳和另一邊手要來扑打她。
吳熳順勢鬆開,看着他捂住傷口,蜷着身體打滾哀嚎,眼中不見絲毫動容。
此舉,倒是把護院們嚇了一跳,偷偷瞄大爺,不知大爺對如此“殘忍”的大奶奶是何態度。
不想,居然見大爺一臉笑意,三人不禁打了個寒戰,對視一眼,默默搖頭,算了算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主子的事兒,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該管的。
只兆利一人與有榮焉,他可是見證大奶奶高人一面的第一人,對付一文弱書生算甚,大奶奶還能對付妖魔鬼怪呢,少見多怪!這般想着,還斜睨了沒見識的三人一眼。
“現在想說了嗎?”清泠之音又起,本該是悅耳動聽的,可落入桑曉耳中,卻如喪音一般。
“若是還不想說,我再幫你把另一隻手也挑了如何?”吳熳接着問道。
桑曉目露驚恐,從沒見過這般可怕的女子,只顫抖着聲音,講述了蓮香如何來,他們交談了些什麼,怎麼尋找的蓮香。
吳熳和胤礽越聽眼神越暗,屋中氣氛壓沉。
“你說有人教你帶着畫像去文會上尋人,是誰?”吳熳聲音輕緩,甩了甩刀上的血跡。
若有熟知之人,便曉得這是她將大開殺戒之兆。
桑曉不知這婦人想幹什麼,不欲說,擔心害了曾是一夜夫妻,及資助過他的李姑娘。
可婦人並不需要他答,直言問,“是不是姓李,一個十五六左右的姑娘。”
桑曉不答,可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似驚訝她如何得知。
吳熳得了準確答案,胤礽亦知了,手指不停轉動着手上扳指,抬腳往外走,他去料理。
只被妻子阻止,“不急,她還有用。”聲音中的怒氣泄出一絲。
“桑曉,將見過蓮香畫像的書生名姓、住址、功名等一一說出來,我就放了你如何?”吳熳漆黑的眼睛緊緊盯着地上的桑曉。
桑曉被嚇得避開眼,顫音大問,“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吳熳舉起手中的刀,刀面反射的光,晃得桑曉睜不開眼,“挑斷你的手腳筋而已……”
桑曉這才鬆開一直捂住的腕口,不可置信地大叫道,“你挑斷了我的右手手筋?!”
他是書生,沒了手,他怎麼科舉!
桑曉氣得發抖,語無倫次,“你怎麼敢!我是秀才,我是秀才……我要去官府告你們!”
“你看看我們敢不敢?”吳熳說著,眼神示意胤礽,胤礽一揮手,兩個護院上前,將他四肢按住。
桑曉就見那個如催命閻王一般的婦人,又提刀朝他走了,他怕了,連連告饒,“我說,我說!”
這次不用主子二人示意,兆利走到書生的桌前,研磨蘸筆,口氣不善道,“說吧,秀才公。”
聽着一個個人名從這書生口中吐出,胤礽身上殺意漸濃,紫氣也瞬間暴漲,欲將此人千刀萬剮!
夜深了,燭火幽曳。
桑生報人名還未結束,吳熳叫了賈琛出門,這裏留給兆利,他們該去會會李湞娘了!
李湞娘其實就躲着荒宅外,既害怕桑生抖落出她,吳家女找她報復,又想“活命”,不願遠離。
見人出來,從神色上看不出他們到底知道了沒有,只試探露出身形,便聽吳家女喊她,“方才,你想讓我夫君救你什麼?”
李湞娘一聽,面露喜色,滿含期待望着賈琛,他願意幫我嗎?
只是忽的,火鞭又沖她的臉來,在她的眉骨處捲起一大層皮肉,李湞娘驚呼,“你幹什麼!”
又聽那女人聲音透着寒氣道,“招子放哪裏?”
胤礽唇角勾起,她今日可真叫他刮目相看又驚喜,慢條斯理道,“殺了吧。”
這個女子心術不正,留着也是禍患。
吳熳搖頭。
而李湞娘眼含震驚,他們曾是未婚夫妻,他竟一點兒私情都不顧,居然要殺她!
李湞娘恨啊,既然都要死,那她一定要拖着這對狗男女,遂撲了過來。
可惜,她太弱了,才挪動幾步位置,就被紫氣灼得皮開肉綻,不得不停下。
且尚未回神,又被吳熳一鞭子抽飛在地。
李湞娘絕望,眼看着吳家女不斷靠近,懼怕地身體后縮,只是遲遲沒等到灼燒的痛感,又聽見冰冷的聲音問她,讓賈琛救她什麼?
李湞娘猶豫許久,開口說了她吸了紫氣,只有賈琛才能取出救她之事。
吳熳上下掃了她一圈,頭也不回問賈琛,“能不能取?”
胤礽不知她欲作甚,只答,“能。”
吳熳遂低頭跟李湞娘說道,“只要你能在今夜之內,找到那個叫蓮香的狐狸精,我就讓你超生。”
李湞娘先震驚蓮香竟然是個狐狸精,又聽吳熳要讓她“超生”,顫抖着問道,“你想讓我死?”
吳熳難得笑道,“你都是鬼了,我怎麼讓你死,放心,不會叫你灰飛煙滅的,且一定會抽了紫氣,好叫你解脫……”
李湞娘咬了牙,又看向那個絕情的男人,見他始終不看她一眼,目光只停留在吳家女身上。
思考半晌,她只能照做,她舍不下這紅塵俗世,不想就此化作塵埃!
遂爬起來,隱身去了。
見女鬼消失,胤礽才問,“你打的什麼主意?”
據他對妻子的了解,應不會如此輕易放過李湞娘才對,看朱爾旦就知道了。
只見妻子回頭,漆黑的眼睛望着他,第一次對着他露出笑靨,“你說十王殿怎麼樣?私通、墮胎、殺人,夠李湞娘下地獄幾年,若是時間太短就算了,我們自己解決……”
胤礽邊聽邊笑,怒氣和殺意褪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