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三合一
“公主?”那行屍走肉的模樣險些沒將林如海給嚇出個好歹來,慌忙迎了上去,欲言又止。
難不成是被皇上罵了?
可她不過只是個代筆的,想犯錯也沒地兒犯啊。
突然間,林如海想到一個可能,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公主可是不小心將奏摺……污了?”
單若泱看向他,目光哀怨,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個時辰,我聽他的鼾聲聽了足足兩個時辰!”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這麼能打鼾啊!
想逃又逃不掉,只能被困在那兒聽着,硬生生聽得她頭暈耳鳴腦瓜子嗡嗡的。
若非丁有福那個狗腿子在旁邊杵着,她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一個衝動上去將那死老頭兒給打醒。
睡睡睡,怎麼不睡死他!
撲哧。
林黛玉忙捂住嘴,小眼神兒慌亂瞎瞟,一副心虛的模樣,但眼底的笑意卻快要溢出來了。
“咳咳。”林如海亦忍俊不禁,忙以輕咳掩飾即將泄露出來的笑聲,一面攙扶着她往屋裏去,“公主清早也未來得及用一口飯,折騰這半天定是餓了吧?廚房那邊已備好了午飯。”
哪知一聽這話單若泱的眼神就更哀怨了。
“你們這些做大臣的,那一本奏摺不寫得滿滿當當彷彿都生怕浪費了空白紙張,我念了十幾本,愣是灌了三碗茶。又怕父皇不知何時醒來還要接着念接着灌水,我連點心都未敢要些來吃。”
“這一上午,凈受那慘無人道的折磨了。”
林如海雖看不見旁人的奏摺,但他自己就是朝臣,還能不知曉寫奏摺的習慣嗎?
簡簡單單的一件事都恨不得處處引經據典、辭藻能有多華麗就堆得有多華麗,只生怕聖上覺得自個兒沒文化似的。
且當今聖上年紀大了之後又添了個新毛病——喜歡被人吹捧。
於是那種屁事沒有純粹只為了拍馬屁的摺子就愈發多了起來。
“真真是難為他們了,能誇一個人誇得如此天花亂墜,那篇幅甚至比正經說事兒的摺子還長。”回想起那些摺子裏的內容單若泱這心裏就止不住的一陣惡寒。
她覺得今兒打掃景福殿的宮女怕是要辛苦了,隨意掃兩下都能掃出來一堆的雞皮疙瘩。
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麼能做到的,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當真叫人望塵莫及,遣詞用句之黏糊肉麻總讓她有種在念情書的錯覺,簡直羞恥極了。
一想到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三兩個月,她整個人都要昏過去了。
“真想撂挑子。”
一上午想了無數次,但最終她也還是不敢,她怕落在單若水那樣的大聰明手裏,又怕落在一群滿心滿眼只顧爭權奪利的人手裏。
還是那句話,她對“前朝餘孽”這個身份一點興趣都沒有。
以前是沒法子,如今既是有機會能第一時間看到來自全國各地的奏摺,好歹也能盡量制止一下周景帝發昏。
當真是怕了他了,一點兒不帶誇張的,這段時間冷眼瞧着周景帝的做派她總覺得自己的公主寶座岌岌可危。
太可怕了。
旁人削尖了腦袋爭搶的東西到她這兒竟是嫌棄上了。
林如海好笑地翹了翹嘴角,又問:“下午公主可是還要去宮裏?”
“你當我中午回來幹什麼呢。”單若泱忽然冷笑一聲,咬牙道:“父皇說了,他今兒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總是昏昏欲睡的,這樣的狀態想勉強處理政事沒準兒反倒要弄出點什麼岔子來,索性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再處理。”
奏摺這東西每天都會有新的不說,萬一碰上那等要緊事可如何是好?多耽誤一天都極有可能會釀成大禍。
然而即使如此,他卻仍舊不肯暫且提溜出來一個有能力的代為主事。
林如海不禁眉頭緊鎖,暗嘆這位皇上是當真沒救了。
照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呢?
不經意間,幾位皇子的身影浮現於眼前。
如今還活着的皇子中,三皇子最年長。
在中宮皇后無嫡子的情況下,李貴妃所生的三皇子出身也是最好的那個了,又背靠武安侯府。
才能方面雖不算過分出色,卻也還算尚可,唯一的短板就是二十好幾膝下荒涼,沒有繼承人。
四皇子的生母是嬪位娘娘,母族不上不下很是平庸,其本人亦是如此。
六皇子是舞姬所生,幾乎可以不用考慮。
七皇子的生母是宮女出身,不過如今似是與皇後走得很近,又與三公主十分要好,兼之性情溫潤謙遜有禮、又勤奮好學,瞧着倒還不錯。
……
一直扒拉到如今還在上學的十二皇子,林如海也未能扒拉出來一個足以叫人眼前一亮的。
興許也是因為皇上對皇子們的打壓忌憚實在太過顯而易見,以至於也沒哪個敢冒頭表現出一點真正的能耐來罷。
林如海嘆了口氣,姑且也只好這般勉強安慰自己了。
是夜,新婚的兩口子自然難免又要黏黏糊糊一番。
等到精疲力竭之時,單若泱迷迷糊糊中還不由得滿頭問號——說好的文弱書生呢?
大抵是酣暢淋漓過於舒爽,又許是男人的懷抱實在溫暖,任憑窗外大雪紛飛寒風呼嘯,單若泱卻倒頭就睡了個天昏地暗。
聽着懷中女人的呼吸逐漸平穩綿長,林如海也不禁感覺到陣陣困意襲來。
漆黑的房間陷入一片靜謐,唯有交錯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纏綿悱惻。
冷不丁一聲驚恐的尖叫打破了這份寧靜,驚得林如海瞬間清醒過來。
藉著朦朧的月光,隱約可以看見原本在懷裏熟悉的女人已然坐了起來,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公主?”林如海忙坐起身來,伸手觸摸到她的一瞬間就清晰地感覺到了一片汗濕。
“可是做噩夢了?”邊問,邊小心試探着將她攬進懷裏,輕輕拍拍後背,就像曾經哄小玉兒那般。
外頭傳來丫頭焦急的詢問,“公主是否需要奴婢進來伺候?”
單若泱咽了咽口水,有氣無力道:“不必了。”
外頭便再沒了動靜。
“莫怕,夢都是假的。”
話音還未落下,便被單若泱堅定地否決了,“不,再過不久就會變成真的了。”
林如海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緊接着忽而聯想到外界的那些傳言,“公主的意思是……與上回的地龍翻身一樣?”
“對,我又夢到了。”靠在他的懷裏,單若泱忍不住閉了閉眼,“我夢到半個月後中原地區會遭受巨大雪災。”
大到什麼程度呢?屋頂上的積雪直接能將普通的房屋壓垮,不少百姓就在睡夢中被活活砸死了。
一場大雪之後便是氣溫驟降,尋常冬季從不結冰的河水都凍住了,足可見得那股子寒氣有多嚇人。
中原地區的百姓何曾經歷過這樣嚴寒的冬季啊,家中無論是炭火還是棉被棉衣都沒有很充足的準備,突然之間碰上這樣的大降溫根本就難以抵抗,凍死之人日以千計。
這還不是最可怖的。
在這樣極端的天氣之下,缺衣少糧的百姓走投無路也就難免要走極端,為了活命,不少人已然喪失了身為一個正常人應有的道德和理智。
“人相食”這樣的人間慘劇在一個個見不得光的陰暗角落悄然上演。
不僅僅是被凍死的人屍骨無存,還有睡夢裏被一刀子捅下去直接拖走的、乞討不成反被宰殺的……甚至是主動互相交換孩子,易子而食。
每天都有人憑空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只偶爾或許會在某片積雪下面發現一些奇怪的毛髮和骨頭。
“嘔……”說到最後,單若泱再也忍不住趴在床邊乾嘔起來。
林如海忙下去點了蠟燭,又倒了一杯水遞給她,“這茶涼了,先漱漱口,我叫丫頭再送一壺熱茶進來。”
等熱騰騰的茶水捧在了手裏,單若泱的情緒也終於穩定了下來,只是那臉色卻仍慘白得嚇人。
“什麼時辰了?”
“約莫寅時三刻。”
也就是還不到五點?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周景帝指定睡得正香呢。
單若泱皺了皺眉,卻也顧不得那麼多,“叫丫頭進來罷,我得趕緊去一趟宮裏。”
林如海點點頭,面色亦十分凝重。
儘管很匪夷所思,但事實似乎早就擺在了眼前。
這樣神乎其神的能力是真的也好,不知能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呢。
……
“皇上?皇上?”小太監哆哆嗦嗦地輕喚了好幾聲,裏頭也沒個動靜,一時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哀求的眼神投向那位公主殿下。
單若泱也無意為難他,索性親自出馬,在一眾太監驚恐的眼神中將門砸得咚咚響,“父皇!父皇醒醒!”
這動靜,睡得再死也要被驚醒了。
“什麼人?”
震怒的聲音中隱約還夾雜着些許驚嚇,顯然是嚇得不輕。
單若泱揚聲道:“兒臣有要事求見!”
周景帝總算是聽出了聲音,一張臉登時就黑了。
不過只是這點沉默的功夫,門又被哐哐砸了。
“……”這輩子沒見過膽敢砸皇帝家門的混賬!
“進來!”
“兒臣見過父皇。”草草行過一禮后單若泱就趕忙將自個兒的夢又說了一遍。
訓斥的話就這麼堵在了喉嚨里,暈暈乎乎的周景帝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砸了個滿頭包。
“事態緊急,還請父皇立即快馬加鞭傳令下去!”
這種積攢功德的好事他自是喜歡極了,但,“國庫已經沒有多少銀子了。”
加固房屋、大批量採買炭火被褥棉衣糧食……光想想這筆支出他就眼前一黑。
況且還不是僅顧着這次雪災就完事兒的,倘若極端的低溫持續時間過長,等到來年開春兒那地都指定還凍得梆硬呢,如何能耕種?
春季若不能種下糧食,朝廷少一筆稅收不說,反倒還要花費大筆錢糧去填飽百姓的肚子。
越想,周景帝這臉就越黑得厲害,“這回朕是當真有心無力。”
單若泱沒能憋的住,當場就翻了個白眼兒。
國庫再怎麼窮也不至於真空蕩蕩一錠銀子都沒了,再者說,她可不信這段時日他沒想法子從後宮嬪妃的身上撈錢,還有他那塞得滿滿當當的私庫……但凡是想,哪裏真就掏不出來了?
“父皇。”單若泱努力剋制着情緒,冷靜地說道:“這時您若不趕緊掏錢出來,等災難發生之後所需花費只怕就該是現在的數倍了,屆時您若還不肯掏,難不成要等着中原百姓亂起來嗎?”
“再者說,若不知也就罷了,事先知曉您卻還選擇冷眼旁觀?您還想不想位列仙班了?”
她是當真不太能理解這人究竟在想什麼,明明是怎麼都避不開的事,就硬要掙扎一下。
周景帝拉長了一張老臉,“朕不曾哄你,國庫的那點銀子是真不夠使。”
“那就開私庫。”
“你說什麼?”
“開私庫!”單若泱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目光灼灼,“究竟是功德重要還是那點黃白之物重要?”
自然是功德重要。
但他也不想掏自己的私庫。
在這一片沉默中單若泱算是明白了,這人就是典型的既要又要還要。
真叫人無力吐槽,怎麼不貪死算了。
她又想到了自己那龐大的私產,但只念頭一轉就放棄了。
不是捨不得身外之物,就是不想慣着周景帝這臭毛病。
如今已是這樣的一副心態了,若她一時心急出了手……知曉她心軟之後這死老頭兒必定更加光棍兒,往後遇到事兒就兩手一攤,總歸會有她兜底。
再者說,她的私產看着是多,可真用在賑災上面又能撐幾回?
等哪天她的私產都耗完了,估計他也還能安安穩穩坐着等她去四處想法子籌錢呢。
這個口子就不能開。
於是,單若泱就咬緊了牙,捏着“功德”“成仙”這個命脈來步步緊逼。
好一通拉扯之後,周景帝最終也還是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大開國庫不說,連先前從嬪妃那兒弄來填補他私庫的銀子也都交代了出去。
隨着八百里加急直奔中原地區,“三公主再次預知天災”一事也迅速傳往了四面八方,連先前因她代筆批閱奏摺引起的議論和波瀾也都被淹沒了下去。
戶部諸位大臣忙得是腳不沾地,周景帝卻一連數日陰沉沉的,對誰都沒張好臉,尤其是對着單若泱時。
“皇上……”丁有福忍不住開口勸了一句,“您可不能跟三公主鬧僵啊。”
周景帝心裏如何不知這個道理呢,就是抑制不住惱恨罷了,“再叫她這樣掏下去,朕辛苦積攢多年的私庫就該被掏空了!上回她給朕出的那主意,有用倒是有用,可那也太慢太少了,還得朕一個個暗示過去。”
再怎麼皮糙肉厚,他也不免覺得面頰微微發燙。
況且,“朕此次需得修養三兩個月之久,不能進後宮又如何能……”
這倒是難辦了。
丁有福愁眉苦臉地直撓頭,苦思冥想許久忽而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幾十年的老主僕了,周景帝還能不了解他?
當即下令將殿內的其他人都攆了出去,“快說說看,你想着什麼好法子了?”
“奴才想着,不如叫高位嬪妃都回家省親去?”
周景帝不解,“別賣關子,快仔細道來。”
“本朝建立至今還從未有過嬪妃省親的先例,今日若得恩典,那對誰家來說都是一樁天大的榮幸,足夠後代子孫吹噓好幾輩子的了,必然都是歡天喜地的。”
“但嬪妃代表的可是皇家的尊嚴臉面,回家省親那是能隨隨便便落腳的嗎?為表尊敬,蓋一座新的省親別院是理所應當的吧?”
“皇上大可在消息透露出去之前就先大量囤夠石頭木料等物件,屆時那麼多家同時開始搶工蓋園子必然也顧不上太多,這價格上……”
自然而然可以坐地起價了。
況且那些嬪妃平日在宮裏就處處要攀比,事關自身臉面的省親別院就更不可能放過了。
俗話說不蒸饅頭爭口氣,誰也不想放在一塊兒被人比下去太多,那可太丟人了,往後在宮裏還如何能立足?
“一部分進宮較早的娘娘這些年愈發低調了下去,可旁的事能低調,這省親卻不能。”
這話說得較為委婉些,實際上意思就是說娘娘們年紀大了也歇了那爭寵的心思,用“恩寵”吊著人家哄人家掏錢那是不可能的,可如此一來那就該她們自個兒上趕着爭搶送錢了。
如此這般一盤算,當真是一舉數得。
周景帝越琢磨眼睛越亮,最後甚至哈哈大笑起來,“好你個丁有福,不曾看出來你還有這份頭腦。”
“奴才這分明是近朱者赤……”
“皇上,三公主來了。”
周景帝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腦殼又開始疼了。
許是身體着實太過虛弱的緣故,又許是躺在床上聽摺子就跟聽催眠故事似的,總之事情的發展與周景帝最初的預想截然不同。
回回聽到十本上下時他就開始昏昏欲睡,以至於每一天的摺子都不能及時處理完畢,一日日累積下來如今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恐怖的數量,說是堆積如山當真就一點兒不帶誇張的了。
但凡不經意往那邊的桌子上掃一眼,他就覺得頭痛欲裂,甚至隱隱產生了一種逃避的心理。
這也正是他每每聽見“三公主”這三個字就開始煩躁的重要原因之一。
單若泱不是沒看出來他越來越不耐煩的模樣,但她才懶得搭理,請過安后便往椅子上一坐,隨手抽出一本就開始了。
習慣以後感覺倒也還好,就跟念課本似的,無非多費些口水和嗓子罷了,不過自打有了家裏的小姑娘貼心準備的薄荷糖后也好多了。
約莫讀了十本之後,不出意外,熟悉的鼾聲再度響起。
單若泱淡定地抬起頭來,清了清嗓子,冷不丁一聲大喝,“父皇!”
“撲通”一聲,丁有福竟嚇得兩腿一軟跪了下去。
周景帝也被嚇得一激靈,若非身體不允許,他真能一蹦三尺高。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他這才看向自己的好女兒,怒斥,“放肆!”
“今兒兒臣當真就放肆一回了。”單若泱冷着臉,指着手邊如小山般的奏摺,“父皇且看看這都堆積多少不曾處理了?大臣們都再三催促了吧?若再由着父皇這般懈怠下去,這些奏摺只怕等到包漿都未必能處理完了!”
這語氣這氣勢,叫周景帝不禁回想起自己當年被帝師訓誡的場景。
莫名就感到一陣心虛,支吾道:“朕又並非有意懈怠,實在是身體不允許罷了。”
“父皇的龍體的確很重要,既是如此……”單若泱眉梢一挑,道:“不如父皇就找個能夠獨當一面處理奏摺的人來接替兒臣罷,如此既不耽誤父皇靜養又不耽誤朝廷政事,兩全其美豈不甚好。”
周景帝怎麼可能答應,只當她是借題發揮想將老七推出來,頓時那臉就陰沉了下去。
“不必,朕還沒到那個地步!繼續念!”
他自己心裏也清楚,這些奏摺總歸是要儘快處理好的,若他實在無力支撐,便是再不情願也沒法子了,大臣們一定會要求他將皇子提溜出來。
是以他打心底也根本是不想如此懈怠的,每一天他都在努力想要支撐下去,奈何精力不濟他又有什麼法子。
就在這時,門外的小太監又傳話了,“皇上,國師求見。”
聞言,單若泱默默白了一眼。
沒錯,這個死老頭兒真老糊塗了,竟然被妖道糊弄着封了個什麼國師。
冷眼瞧着那一身道袍、鶴髮童顏的所謂國師,單若泱毫不掩飾地嗤笑一聲。
不過那位國師倒還挺能沉得住氣,全然無所察覺似的,眼皮子都未曾多撩一下,仍舊微微揚着下巴一臉淡漠無情,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也難怪能將一心飛升的周景帝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只見他打開手裏的小玉盒遞上前,“皇上請用。”
裏頭裝的赫然是一顆黑不溜秋的藥丸,約莫也就比花生粒大一些,毫不起眼。
然而周景帝卻像是看到了什麼神丹妙藥似的,臉上隱隱都泛起了些許潮紅,片刻都不耽擱當場就捏起來送進了嘴裏。
一旁的丁有福立即捧了杯水送上。
“還請皇上好生歇息靜養,切莫勞神。”說罷,國師便退下了。
單若泱還在暗暗譏笑國師這話也不過是直接拿了太醫的叮囑來用,結果就聽見那頭熟悉的鼾聲又再度響起了。
“……”
也不過就是一個錯眼的功夫吧?安眠藥都不帶發揮這麼快的,難不成那國師是直接拿麻醉給他吃下去了?
從驚愕之中回過神來,單若泱就臉色一沉,清了清嗓子。
“噓。”丁有福趕忙示意噤聲,苦着臉小聲道:“公主有所不知,皇上服用仙丹之後輕易是叫不醒的,若當真被吵醒了,那……那可要出大事兒了。”
原先就有個小太監不懂,上趕着撞了回槍口,結果被吵醒的周景帝就彷彿一頭暴怒的獅子,二話不說叫人拖出去給砍了。
聽罷這話,單若泱皺了皺眉,總覺得這葯奇奇怪怪的,忽而想起什麼,“既然父皇服用仙丹后就會昏睡不醒,那先前為何還……”指了指龍床上的那位,“能將自個兒弄成這副模樣?”
丁有福的神情頓時就尷尬了,含糊解釋道:“不是一樣的仙丹。”
單若泱又不是傻子,這會兒哪裏還能猜不出其中奧秘?
什麼見鬼的仙丹?上回吃的葯只怕是助興之物罷了。
荒唐至極!
“既是如此那本宮就先回了,何時父皇醒了再去叫本宮。”
誰知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
進門時,剛好與幾位大臣擦肩而過,其中為首的赫然正是當朝丞相。
“微臣見過三公主。”
單若泱微微頷首,抬腳就邁進殿內。
打眼一瞧周景帝那漆黑的臉色她大致也就猜到那些大臣來的目的了。
顯然,周景帝最近耽誤了太多朝廷政事不曾及時處理,大臣們已然坐不住了。
不過她也沒多嘴什麼,只當不知,坐下就開始自己的分內工作。
哪想好端端的突然就被周景帝給制止了,“別念了。”
抬起頭來就看見他一臉暴躁不耐。
“一會兒你悄悄帶些摺子回去,叫林如海處理,你執筆。”
“父皇?”單若泱大驚。
然而周景帝卻淡定得很,“林如海的才學朕是信得過的,處理一般事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真遇到那等不敢輕易做主的大事再來問朕。”
頓了頓,又似感嘆似威脅地說道:“你是朕最寵信的女兒,可千萬別叫朕失望。”
單若泱是當真萬萬沒想到的。
這人寧可叫女兒女婿來幫忙處理也堅決不肯給兒子一絲一毫的機會,可見其將屁股底下那張椅子看得有多重要,“權利”二字簡直就是他的逆鱗,誰碰誰死。
“怎麼?你不願意?”
“兒臣不敢。”
雖說出人預料,不過也並不算多出格,頂多就是那些皇子知曉了怕是要鬧騰。
防兒子防到這個地步也是千古難尋的,但凡有心的皇子都少不了要開始琢磨琢磨想法子為自己打算起來了。
夜裏回到公主府,看見那一摞摺子的林如海也是傻了眼。
待得知事情經過之後,素日口才了得的林大人竟也失語好半晌。
真就好生體驗了一回何為“無言以對”。
於是乎,還在蜜月期的新婚夫妻只得被迫放棄這大好的時光,愣是在書房呆到了半夜。
往常面對周景帝時,縱然時常有許多好奇不解的地方她卻也從不敢多問,如今對象換成她的駙馬自然就不一樣了,有什麼問題只管張口就問,而林如海也會很仔細的一一解答。
一個聰慧好學,一個滿腹經綸。
明明是在處理政事,可新婚兩口子卻也愣是從其中找到了些許不一樣的樂趣,一時之間竟誰也未曾察覺到哪裏彷彿有什麼不對。
如此一來積壓多日的奏摺總算是快速減少了,其他人暫時還不知其中發生了什麼,倒也還算風平浪靜,也未曾有大臣再來找事。
對此,周景帝是當真狠狠鬆了一口氣,愈發急着想要養好身子。
半個月之後,中原地區的雪災如期而至。
因着事先早已有準備,損失縱然不可避免,相對來說卻也好得太多太多了,完全在可承受範圍之內。
最關鍵的是,因官府準備充分,雪災發生之後一切都安排、控制得井然有序,百姓們根本就沒機會亂起來,自然而然也就不會再有夢境中“人相食”的慘劇出現。
這下子大伙兒是真服了,打心底服了。
地龍翻身那回尚且還有少數人心中存疑,總覺得事情實在太過離譜,暗地裏甚至還有不少陰謀論,可這次的雪災事件卻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們的臉上。
這位三公主當真是神了。
就如同燎原之火般,三公主的威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席捲五湖四海,一時間又不知多出來多少神牌。
連其他地方都已如此狂熱,京城內的氛圍就更別提了。
公主府的門房處每天都是滿滿當當的,各色拜帖、請柬是其一,更多的卻還是一些看似不值錢的瓜果蔬菜——都是京城裏的百姓送來的“供奉”。
乍然聽聞此事時單若泱都驚呆了,然而再三勸阻卻都無濟於事,百姓們還是照常“供奉”。
只口口聲聲說“都是自家種的,不值當什麼”,再要推辭,人家索性放下就跑,親兵在後頭攆都攆不上。
無法,便也只得由着他們去了。
公主府自此再也不曾去外頭採買過瓜果蔬菜,每天清早一開門就有一堆放着呢,全都是當天新鮮採摘下來的。
若說百姓們的熱情總叫單若泱感到受之有愧,那大臣們的“善意”就着實正中下懷了。
“丞相牽頭,大清早就率領眾大臣為公主請封去了。”
公主還能再怎麼封?無非就是長公主了。
單若泱眼睛一亮,忙追問,“那父皇怎麼說的?”
“再過一會兒天使應當就要到門口了,公主且更衣靜候即可。”說著,林如海便揚聲吩咐奴才準備香案去了。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冊封聖旨便如約來到了公主府——冊封三公主為長公主,封號“護國”。
“這個封號也是大臣們商議擬定的,公主當之無愧。”林如海認真地說道。
原本不過是個兄弟姐妹都能隨意踩一腳的小可憐,如今卻一躍成為了最尊貴的那一個。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彼時,皇后心情複雜地嘆息一聲,“你們這些做皇子的誰也沒能撈着個爵位,竟叫她區區一個公主搶了先去。”
正因為是公主才能有今日呢,換作是個皇子試試?早該連命都交代了。
對自家那位父皇了解頗深的單子玦不由得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譏誚的弧度。
“對了,先前本宮叫你跟她說說,找個機會跟皇上提一提你與丞相千金的事兒……至今也未聽見個什麼動靜,究竟是你不曾說還是她那邊回絕了?”
“母后恕罪,是兒臣自作主張不曾與姐姐提起。”
“為何不提?”皇后不悅地皺起了眉,“這事兒事關咱們母子二人的前程,你怎能自作主張?”
單子玦恭謹地低垂着頭,狀似膽怯,實則那一對白眼兒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這個母后自個兒不太聰明,便拿其他人也都當傻子似的。
倒也知曉這樁婚事關乎着前程,卻為何她不開口提,反倒要繞個圈子叫姐姐去提?
擺明是知曉這事兒犯忌諱,容易招惹父皇的怒火罷了。
她想得倒是很美,可他又怎會讓姐姐去觸這個霉頭呢?
就這麼耗着吧,反正他也不急。
皇后不太瞧得上他這副“膽怯”的模樣,不過這卻也正是她所看重的——好拿捏。
“本宮知曉你與她親近,不過你也實在想得太多了,你父皇對她看重得很,怎會降罪於她?如今她又被冊封為長公主……素來可是只有中宮嫡女才有的待遇。”話到最後,皇后已是壓抑不住咬牙切齒的意味了。
她雖沒有親生女兒,但單若泱的晉封卻仍叫她產生了一種“鳩佔鵲巢”的惱恨。
“皇上為她破例至此,足以見得她的地位如何,但凡她肯為你費些心思,皇上那頭想必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總歸是要比咱們母子兩個親自出馬容易得多。”
話里話外透着股挑撥的意味。
單子玦的眼神愈發冰冷了,嘴上卻道:“母后所言甚是,只是眼下父皇龍體抱恙,正是最敏感的時候,恐怕並非是什麼絕佳的時機,兒臣以為不若再等等,以免弄巧成拙。”
“這……”皇后遲疑了,沉思片刻后不得不贊同他的說法。
人選再怎麼合適,也架不住時機不恰當啊,搞不好還真有偷雞不成的風險。
“也罷,那就等皇上的身子好些再提,不過你找個機會先去跟你三姐姐通個氣兒,看她是怎麼說的。”
“是。”
卻誰也不曾注意到,進來添茶水的小宮女目光微微閃爍,退出之後尋個機會便悄然失去了蹤跡。
“皇后想叫老七娶丞相千金?”單子鴻一臉震驚,眉眼之間難掩焦灼之色,“雖說有些痴心妄想,可單若泱與老七是打小的情分,倘若她幫忙在父皇跟前周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屆時老七豈不等同於坐擁半數朝堂?”
“話雖如此沒錯,不過這一切都得有個前提——他們得能瞞住消息悄悄辦成了。”李貴妃不屑地“嗤”了一聲,“如今既是叫咱們知曉了,那他們就做春秋大夢去罷。”
話落,不免又覺得甚是惋惜,“當年丞相的長女出嫁時你還小,好不容易小女兒到了年紀,你卻早已娶妻多年,真真是錯過了。”
不是沒想過使點什麼骯髒手段強行促成,但這個念頭只在腦海中閃過就作罷了。
一則如今這個兒媳實在是不太好處理。
二則丞相可不是那麼好算計的,便是當真一着不慎落在坑裏……人家也未必真就打落牙和血往肚子裏吞了,指不定結親不成反結仇。
風險實在太大,不值當。
“我兒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
“母妃可是有好法子了?”
李貴妃陰沉着臉,思索片刻后便笑了起來,“丞相千金是塊香餑餑,便是壞了老七的好事也必定還有其他惦記的,不如索性釜底抽薪。”
於這些個皇子來說,無論哪個得到了丞相的助力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既是如此,那本宮便賞她一個更好的前程。”
比跟了皇子還要更好的前程還能是什麼?
單子鴻愕然,“母妃是想將丞相千金弄進宮裏做嬪妃?”
“想必你父皇亦樂意之至。”
下定決心之後,李貴妃是片刻也不耽擱,當即着手就安排了下去。
當然了,敢算計丞相千金是一回事,叫她親自冒頭出去卻斷然沒可能。
等單若泱再次進宮取摺子時,恰逢周景帝正猶豫不決。
“丞相家的姑娘到底不比其他,朕得給個什麼位份才算合適?妃?還是貴妃?”
丁有福哪裏敢插手這種事兒,只低垂着頭笑呵呵地說了句,“皇上自個兒琢磨着就是,奴才哪裏懂這些啊。”
“父皇這是何意?您竟要將丞相家的千金納進後宮?”單若泱驚呆了,“人家千金才多大啊?”
雖然她不認識那位姑娘,但既然是能跟七弟婚配的,年齡必然也就是十五六歲上下,還是個青蔥水嫩的小女孩兒呢。
再瞧瞧眼前這位——皮膚松垮一臉褶子,眼眶烏青目光渾濁,儼然就是個糟老頭子,還是個縱慾過度的糟老頭子。
合著還想玩兒什麼爺孫戀?怎麼敢想的?
再者說,那可是丞相家的千金,還是個妥妥的老來女,滿京城誰人不知那小女兒是丞相的心頭肉啊?
周景帝這樣一個半截身子埋進土裏的糟老頭子也敢惦記人家的掌上明珠,真是不怕丞相造反?
不至於蠢到這地步吧?
周景帝的確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只奈何他的腦海中根本就沒有想到過這一層。
無他,誰讓他是天子呢?從來就沒有自己會被人嫌棄這個概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