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合一
路嬤嬤,祖籍四川,與喬家人是同鄉。
當年兵荒馬亂之時,其祖父帶着一大家子果斷賣身與喬家當了下人。
許是因着一份同鄉之情,又或許因着路家是最早跟隨在喬家身邊的人,總之這一大家子在後來的定國公府都是極受重用的。
因此,與喬心竹年齡相仿的路嬤嬤便自然而然被挑選到身邊做了侍女,後面進宮時她也跟了進來。
定國公府一脈覆滅、喬心竹自戕之後,當時還是個年輕姑娘的路嬤嬤卻也並未另尋其他出路,又或是再熬個幾年等年紀到了出宮嫁人,而是選擇老老實實聽從了舊主的囑託,留在三公主身邊伺候着。
這二十年來甭管日子過得多艱難,路嬤嬤也都從未動搖過,一直就這麼守着小主子長大。
甚至宮裏不少人私下裏都感慨,若非有路嬤嬤這個忠奴這麼費盡心力照看着,三公主能不能平安長大都還不好說。
也正是因為這些緣故,三公主對路嬤嬤是打心眼兒里的依賴信任,哪怕路嬤嬤私下裏對她並不似表面那般尊重愛護盡心儘力,她也從未覺得有任何問題,反倒滿心愧疚。
正是因為路嬤嬤總會與她說,都是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宮裏自己才荒廢了一生,沒有嫁人沒有自己的子嗣,只能掙扎於這深宮之中做一輩子的奴才云云。
打小還屁事不懂的時候耳朵里就都是類似這樣的話,聽得多了,那份愧疚也就深深紮根在了幼小的心底。
哪怕路嬤嬤時常會對她陰陽怪氣甚至想出各種花招兒來折磨她羞辱她,三公主也只當對方是常年在宮裏憋得很了難免有些左了性子,一面愧疚得稀里嘩啦的,一面拿路嬤嬤當作至親長輩尊敬着。
腦海中的記憶一一浮現出來,單若泱的心情實在複雜極了。
那個傻姑娘,分明是被這路嬤嬤給洗腦了啊。
“公主?”見她愣了半天不說話,路嬤嬤這心裏突然就有些打鼓,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可是對哪個人不滿意?”
單若泱看向她,忽而一嘆,“不過是突然看見嬤嬤的名字,冷不丁又想起來一些事兒……當年的變故之後就只剩下嬤嬤一人守在本宮身邊,這一晃眼竟二十年過去了。”
這段時間以來路嬤嬤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疏遠不滿,卻始終不明緣由,心下着急也無可奈何。
眼下聽她突然這般感慨,自覺她定然是又回想起了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的日子,暗道修復關係的機會來了,當下眼圈兒一紅就接了話。
“是啊,一轉眼都二十年了,奴婢印象中公主還是個小娃娃呢,卻眼瞅着都即將要大婚了……奴婢也老了,再不似年輕時那般性子討喜手腳利索,只怕是要招了公主的嫌棄,真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話里話外盡透着股委屈的意味。
“嬤嬤這是說的哪裏的話,本宮怎麼會嫌棄嬤嬤呢?本宮雖未曾見識過母妃當年的盛寵,卻想也知道那是何等風光無限,跟前必定是奴僕成群奉承無數,誰想一朝樹倒猢猻散,到頭來也唯有嬤嬤一人忠心耿耿罷了。”
單若泱狀似怨憤將話題又扯了回來,冷笑道:“這麼多年本宮也再未見過其他任何一個當年的舊人,估摸着他們早八百年前就想法子出宮過自個兒的好日子去了,哪裏還能記得什麼璟貴妃什麼三公主啊,不過是一群沒良心的。”
正努力抹着眼淚的路嬤嬤頓時心裏頭就咯噔了一下,捏着帕子擦淚的手都突然頓住了。
將這一切反應盡收眼底的單若泱心下一沉,有了些許把握。
據宮裏一些老人口中打聽到消息來看,那會兒璟貴妃身邊應是有一個奶嬤嬤並四個宮女,攏共至少五個心腹。
除去如今的路嬤嬤以外,那剩下四個心腹都哪兒去了?
要說另攀高枝或者出宮養老、嫁人也不是不可能,誰也沒規定心腹就一定是能為主子捨生忘死付出一切的,主子死了之後還要為小主子搭上一輩子。
能做到那是情分,做不到也無可指摘。
但令人感到十分驚奇的是,這幾個人的去向竟一片空白,名冊之上能查到的最後記錄齊齊都止步於關雎宮,在那之後就一個字都沒了。
旦看眼前這份名單就知曉,宮裏當差的奴才打從祖宗十八代都會扒拉出來記載得一清二楚,從踏進宮門的那一刻,每一次的調動都會被一一記錄,直到最後出宮或者死亡才能結束。
而既沒有出宮也沒有死亡、記錄卻戛然而止的情況也並非沒有,相反,還多得很。
幾乎都默認死於非命罷了,指不定在宮裏哪口枯井沉睡着呢。
按照這個“慣例”來看,那幾個人應當是凶多吉少了。
可那又究竟是為何呢?又為何同為心腹的路嬤嬤偏卻留了下來,這些年在宮裏也都安安穩穩的?
打從查到那幾個人都莫名其妙人間蒸發之後,單若泱的心裏就落下了深深的懷疑,眼下路嬤嬤這般不自然的反應就更幾乎是印證了那些猜測。
心下百轉千回,卻也不過只是須臾之間罷了。
還不待路嬤嬤多想什麼,她就話鋒一轉,笑道:“罷了,不提那些惱人的。嬤嬤這些年在本宮身邊不離不棄盡職盡責,本宮心裏都記着呢,着實是辛苦嬤嬤了,待去到公主府後本宮便能自個兒當家做主,屆時必定不叫嬤嬤再如此勞累委屈,嬤嬤只管等着享清福就是。”
還全然不知她話中含義的路嬤嬤當即就樂開了花兒,一掃眉間鬱氣,斜向風鈴的眼神兒就透着股不善。
目光又落回到手裏的這份名單上——其實也沒什麼好仔細看的,大幾百號人呢,除了目前就在她跟前伺候的這些以外她是一個都不認識,光從這點記載的信息也看不出什麼來。
於是,單若泱也只大致掃過一眼便罷,“就按着名單吧。”
大婚前一日,全副武裝的一千親兵護送嫁妝前往公主府——準確來說親兵也算嫁妝之一。
大周朝無論皇子還是公主,但凡大婚自行開府之後都能擁有一千親兵,可配盔甲帶刀,負責巡邏、守衛府邸保護皇子公主的安全。
當然,只能有一千個,再多一個都不行。
原本璟貴妃的嫁妝就已是豐厚至極,如今再加上屬於公主的份例嫁妝、帝王和皇后的賞賜,又有宮裏各位娘娘的添妝……這一行下來已然遠超十里,最前頭一抬都已經進了公主府,最後一抬卻還尚未踏出長樂宮呢。
毫不誇張地說,僅這樣一份嫁妝就足夠後人揮霍好幾代的了,絕對算得上是古往今來獨一份。
圍觀百姓哪裏見識過這陣仗啊,今兒可算是開了回眼界,那下巴從始至終就未能有機會合攏過,眼珠子都瞪直了。
估摸着別說往後幾日,便是往後幾十年都足夠津津樂道的。
是夜,臨到頭終於也感覺到些許緊張的單若泱突然變得話癆起來,拉着風鈴絮絮叨叨個沒完,也沒什麼正經事兒,就是天南地北一頓胡扯,思維之跳躍實在叫人拍馬不及。
“公主……不如您早些休息吧?明日天不亮就要起來準備了,一整天折騰下來必定累人得很,您今兒晚上若不好好休息只怕身子會扛不住。”風鈴滿臉無奈地勸說道,已經是不知第多少回想念她的無憂姐姐了。
單若泱撇撇嘴,“你就是嫌我煩了。”
“哪兒……”
“公主,七皇子來了。”
“請。”
知曉兩位主子定是有話要說,風鈴上過茶后便自覺退了出去,守在門口誰也不叫接近。
單子玦坐在椅子上,捧着熱氣騰騰的茶碗卻也不知是發起了哪門子的呆,半晌沒有吭聲。
素日柔和的眉眼顯得過分冷冽,黝黑的雙眼陰沉沉的,光彩盡失,只餘一片死寂。
見此情形,單若泱不由暗嘆一聲,有些頭疼。
若第一回聽他提起時她還完全沒當回事兒,那這段時日接連幾回半真半假的提議也好懇求也罷,都讓她不得不正視起來了——這個弟弟的心理當真是有點問題。
他對“三公主”的依賴彷彿已經接近於一種病態的地步,他理想中的未來似乎就是姐弟兩個相依為命過一輩子。
這哪裏是什麼正常“姐控”啊?誰家弟弟也不會對姐姐有這麼強烈偏執的佔有欲。
“過了今夜姐姐就要嫁人了。”單子玦突然抬起頭來看她,執拗的眼神中溢滿了乞求之色,“姐姐……別丟下我好不好?”
單若泱眉頭微蹙,嘆道:“我並未丟下你,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弟,縱是我成親了也並不影響咱們姐弟之間的感情。況且你也長大了,等將來娶妻生子之後便有了更親近的人,姐姐並不是你人生中的唯一。”
類似這樣的寬慰她先前就說過很多遍了,如今難免感到些許疲憊,神色中也透露了出來。
單子玦猛地站起身來,帶着凳子發出刺耳的聲音。
門外的風鈴被驚着了,慌忙揚聲詢問。
“無事。”
“自從我出生那日起姐姐就在我的身邊,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姐姐’,我落地邁出的第一步是姐姐攙扶的,我會寫的第一個字是姐姐教的……我人生中的每一個成長階段甚至是每一天,姐姐都在我的身邊,我們互相陪伴彼此支撐着一同熬過了那些最艱難的日子。”
“倘若這地上的足跡能夠得以顯形,那麼我的每一個足跡旁必定就有姐姐的存在,我們就是彼此在這個泥濘骯髒的地方掙扎求生的支柱和執念!”
“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比你我彼此還要更親近更重要,本就不該再有旁人插足進來!”話到最後,已是滿滿的咬牙切齒。
單若泱沉默了,有心想說你這想法太偏激,可面對他那執拗到近乎瘋狂的神色卻還是失了聲。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單子玦彷彿漸漸恢復了平靜。
“姐姐一時想岔了我不怨姐姐,既是想嫁那便嫁罷,總有一日姐姐會認同我方才的那些話,總有一日……”姐姐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僅從表面情緒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但無端端卻叫人感覺,比先前情緒失控面目猙獰時反倒更加嚇人些。
單若泱的眉心都快打結了。
“七皇子又鬧公主了?”風鈴笑着寬慰道:“公主也別太擔心,七皇子不過還是小孩子心性,見不得原屬於自個兒的東西被搶走罷了,等他自個兒娶了王妃之後就該長大了。”
“希望如此罷,真是怪愁人的。”
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經這麼一通鬧騰之後她倒是沒什麼心思再婚前焦慮了,沐浴過後躺下沒多會兒就稀里糊塗睡了過去。
彷彿才閉眼就到了該起床的時候,迷迷糊糊瞟了眼旁邊,就見桌子上還點着蠟燭。
果真是天還不亮就要開始了。
別看起得這樣早,事實上等彩轎抵達公主府時都已是黃昏時分了。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着一襲大紅色喜服的林如海今兒看起來是愈發清雋了,眉目柔和氣質溫潤,往那兒一站絲毫看不出來三十多歲了,不知引得多少前來赴宴的千金貴女偷瞄呢。
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竟還有不少三十來歲的貴婦也管不住眼神兒,時不時瞟兩眼又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彷彿真就是不經意般,卻不知微微泛紅的臉頰早已出賣了自己。
說來好笑,卻也正常。
畢竟林探花當年那也是風靡一時的一號人物,算得上是當時全京城適婚少女們的夢中情人了。
猶記得那會兒被賈家捷足先登定下婚約后,不知多少姑娘哭成了淚人呢。
雖已時過境遷,當年懷春的少女如今早已嫁為人婦身為人母,再說什麼旖旎情思也未必,可看見這個人就不由會回想起曾經青蔥年少被驚艷的美好時光,一時難免感慨萬千。
新人才進門,後腳就聽一聲高唱,“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帝后竟親自觀禮來了。
眾人大驚之餘趕忙跪地迎駕。
“平身。”周景帝笑着抬了抬手,攜着皇后前往正堂上座,而後就示意禮官,“別耽誤了吉時,開始罷。”
人群之中,賈家眾人那心情可就一言難盡了。
親眼看着新人拜天地,賈母臉上的表情顯而易見的愈發僵硬起來,明明是想笑的,可瞧着卻分外扭曲。
“老太太您可千萬要穩住啊,皇上和皇後娘娘都還在呢。”王熙鳳忍不住小聲提醒了一嘴。
賈母哪裏能不知曉其中厲害,只是……看見林如海臉上的笑容她就止不住的憤怒,看見那抹身着鳳冠霞帔的身影更惱恨至極,哪裏還能笑得出來。
隨着一聲“禮成,送入洞房”,便代表着到此就已經沒有單若泱這個新娘子什麼事兒,只管在新房裏等着就是。
知曉自己的存在必定會叫賓客不能盡興,故而周景帝也並未多逗留,禮成之後他便帶着皇后又匆匆離去。
“可算是走了。”王熙鳳狠狠鬆了一口氣。
打從帝后二人到來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高高吊在嗓子眼兒,只生怕老太太一個綳不住露出點什麼不合時宜的表情叫人看了去,指定有他們賈家倒霉的時候。
這時,林黛玉特意找了過來請他們去入席。
誰想話都還沒說完呢,她整個人就被一個懷抱死死圈住了。
“我可憐的兒啊!”方才一直強忍着情緒的賈母,這會兒見着林黛玉竟是突然一下子就爆發出來,摟着她就嗚咽起來。
賈家眾人當場嚇得臉都白了,七嘴八舌慌忙勸慰,只恨不得將她的嘴捂上了事。
突如其來的變故將林黛玉都給驚得呆住了,反應過來后是既尷尬又惱火,還有一些難過。
努力掙脫開賈母的懷抱,她這會兒也沒了心情再應付,只打發雪雁引着他們入席便罷,自個兒提着裙擺就走了。
這一場婚禮整個京城的達官顯貴都到齊了,到處人多眼雜,賈家老太太這一哭哪裏能避得了人呢?不消片刻就傳遍了,自然也沒逃得過單若泱的耳朵。
她人雖在新房獃著,可這整個公主府都是她的,有點什麼風吹草動立馬就能傳到她跟前來。
當時風鈴就氣得都要擼袖子了,“這老東西是故意來砸場子的吧?不樂意看倒是別來啊,哪個八抬大轎去請她了!”
單若泱忙着喝燕窩粥呢,頭都沒抬直接吩咐了一句,“打發幾個人,將他們給本宮攆出去。”
“攆出去?”這下風鈴倒是有些猶豫了,“駙馬和姑娘那邊……”
“賈家人在本宮的大喜之日哭喪還要本宮忍着不成?攆走。至於駙馬和姑娘兩人,若他們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那也不必本宮再枉費感情了。”
於是乎,整場婚禮最滑稽的一幕就來了。
那賈家女眷才將將入席還未來得及動筷子呢,風鈴就帶着十來個帶刀侍衛走了過來。
“公主體恤老人家思女心切,今兒這樣的日子想必是萬萬見不得,未免老太太傷心過度再有點什麼不測,特囑咐咱們來‘請’老太太出去。”說著就一招手。
眾人還未及反應,那些侍衛就直接上了,一手一個直接將人從座位上薅了起來直奔前院。
到了這兒剛好就與賈家男人會合了,這才發現榮國府和寧國府這兩家的男女老少有一個算一個誰也沒落下。
一個個都是一臉“震驚我祖宗十八代”的表情,被侍衛鉗在手裏就跟拖死狗似的。
“撲哧”一聲,也不知是哪個沒憋住,率先笑出了聲來。
就彷彿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有一就有二。
雖個個都身份尊貴還較為矜持,不至於哄堂大笑,可那細碎的竊竊私語和捂着嘴強忍的笑意卻依舊如同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打在賈家眾人的臉上。
回過神來的賈家人無不滿臉燥熱,臊得簡直恨不能原地挖個洞鑽進去再別出來了。
羞憤交加的賈母渾身抖如篩糠,突然看見在前面宴客的林如海,當即失控大吼道:“你就這樣看着她如此對待你的岳家?我活了這大半輩子再沒見過如此跋扈無禮之人!”
話音不及落地,臉上便挨了響亮一巴掌。
風鈴吹了吹自個兒微微發紅的手掌心,冷眼一掃,“老太太年紀大了難免老糊塗,我便幫您醒醒腦子。”
還果真是醒了。
只見賈母滿臉青紅交錯,被氣到發紅的雙眼也恢復了冷靜,難堪之中隱隱流露出悔意來。
見狀,風鈴只冷笑一聲,接着將他們送出門去。
手執酒杯站在人群中的林如海愣是呆了許久沒能緩過來,眼瞧着彷彿整個人都還懵着呢。
就有那好心的同僚小聲提醒了一句,“擱尋常人家誰敢在大喜的日子哭嚎一嗓子,那都少不得要結了仇呢,更何況是這樣的關係這樣的身份,可不是在打公主的臉嗎?公主沒直接將人亂棍打了出去就已經算不錯了,你可不能犯糊塗怨怪公主啊,人家那是金枝玉葉。”
“正是這個理兒,有錯也是在他們家身上,你這個前岳母……真真是老糊塗了。”
“我看未必是老糊塗了,指不定是想着鬧一場好叫三公主心裏膈應呢,到時候連帶着林大人和林姑娘都得被遷怒。”
眾說紛紜,卻都是在指責賈家指責老太太,沒哪個說三公主不是。
頂多也就是心裏咋舌,暗道這位公主瞧着可不是什麼軟柿子,性子厲害着呢。
林如海這才回過神來,苦笑着沖眾人點點頭,一臉無奈的模樣叫旁人都忍不住想要同情他了。
雖開場出現了這麼一場鬧劇,但誰也不會真那麼不開眼非得拿着來叨叨,幾句過後便紛紛主動岔開話題說起了其他,好歹是將氣氛又拉了回來。
林如海被一眾同僚拉着灌了不少酒,宴席還未過半呢,他就已經醉得站不直了。
“林大人這可不行啊,這才哪兒到哪兒。”
“文弱書生果真不勝酒力,日後可得幫林大人好好練練。”
那也是日後的事兒了,眼下也只好放人,叫小廝將他給攙扶着走了。
新房內,吃飽喝足已然昏昏欲睡的單若泱險些都要自個兒先鑽被窩了,得虧丫頭們好說歹說。
“駙馬回來了!”
“怎麼醉成這樣?”見他跟一灘爛泥似的倒在小廝身上,單若泱的臉上不可避□□露出了些許嫌棄之色。
誰樂意跟一個臭烘烘的醉鬼睡同一個被窩啊。
正猶豫着要不要將她新“娶”回來的駙馬踹去書房呢,卻見那灘爛泥他自個兒支棱起來了。
“公主。”
身形穩當眼神清明,哪有一絲醉意。
單若泱這才反應過來,笑罵:“早有耳聞駙馬如何老奸巨猾,今日看來果真不曾冤枉了你。”
林如海無奈地笑了,“若不出此下策,今日微臣怕是就回不來了。”
本就不曾正經喝上幾杯,等沐浴過後再回來,他身上便也再無甚酒味兒了。
帶着一身溫熱的濕氣往旁邊一坐,氣氛都莫名曖昧起來。
丫頭嬤嬤們不知何時已悄悄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間內便只剩下他們這對新婚夫妻。
單若泱略顯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嘴裏還在問,“今兒本宮那樣對待賈家人,駙馬心裏可有不滿?”
“微臣還不至於是非不分。”
“哦?你是真明白還是不敢不明白?”
看出來她這是在沒話找話,林如海也不拆穿,就只依着她,什麼尷尬的稀奇古怪的問題也都認真的一一回應,耐心極了。
卻聊着聊着,這動靜就不太對了。
守在門外的風鈴驀地紅了臉,嘴裏嘟嘟囔囔,“水靈靈的好白菜被拱了。”
翌日清早睜開眼,憶起昨夜種種的單若泱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她原本是沒打算立即圓房的,畢竟這種事兒總歸還是要有感情基礎才能水到渠成吧?盲婚啞嫁上來就滾到一起那有什麼樂趣可言?
可昨兒夜裏怎麼就稀里糊塗滾到一處了呢?
是月色太美?還是駙馬美□□人?亦或是駙馬身上的酒氣將她給薰醉了?
冥思苦想許久,努力給自己尋找各種借口的單若泱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事實——她就是個膚淺的顏控。
“公主……”
林如海才剛剛開口,外頭便傳來風鈴焦急的聲音。
“公主可曾醒了?”
聽出這語氣不對勁,單若泱趕忙揚聲應了,“發生何事了?”
“皇上出事兒了!”
此言一出,夫妻兩口動作一致齊刷刷從床上彈了起來。
草草穿上裏衣遮掩一番便叫了人進來,“皇上怎麼了?”
卻見風鈴臉如豬肝色,“昨兒夜裏皇上服用仙丹過後便叫了三位美人進景福殿伺候,結果這一覺睡醒人就爬不起來了,太醫說……腎陰虧損過於嚴重……”
單若泱的臉都綠了。
閨女大婚,當爹的夜御三女倒在了床上?
這叫什麼事兒?
簡直離大譜了!滑天下之大稽!
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林如海,卻見他一臉獃滯彷彿被雷劈暈了似的。
單若泱是真不想進宮去看那個荒唐的父皇,奈何身不由己。
夫妻二人穿戴整齊之後連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急匆匆趕到皇宮時剛好碰上已經成婚的幾位皇子公主也都前後腳到了。
人人臉上都是一副凝重的神色,相互之間見了面也都顧不上寒暄了,只埋頭腳下生風。
彼時,周景帝正虛弱地躺在龍床上,眼眶烏青臉色慘白,一看就活脫脫一副縱慾過度的模樣。
好在人總歸是清醒的。
不過在幾位皇子看來未必就好了,剎那間閃過的失望之色可沒逃得過單若泱的眼睛。
李貴妃紅着雙眼坐在床邊,哭也不哭出聲,就那麼默默垂淚,眼角餘光瞥見兒子來了,立馬就給他使了個眼色。
接到訊號的單子鴻當即上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床榻前,滿臉擔憂地喊了聲“父皇”,那眼裏的心疼都快溢出來了。
見狀,皇后不由冷笑一聲,抬頭快速瞧了眼單子玦,轉頭憂心忡忡地說道:“太醫千叮嚀萬囑咐,叫皇上務必要安心卧床靜養不得勞神,少說三兩個月的時間呢,這一天天的奏摺成山……”
話里顯而易見的暗示意味叫在場所有的皇子都不由是心尖兒一跳,再怎麼努力遮掩,看向周景帝時眼睛裏也不禁顯露出些許期待的亮光來。
周景帝見此情形當即就冷哼一聲,“朕還沒死呢,你們一個個倒開始惦記上朕屁股底下的那張椅子了,一群不孝的東西!”
眾皇子齊齊下跪,“兒臣不敢!”
“皇上……”皇后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還請皇上以龍體為重。”
“住口!”周景帝怒斥一聲,臉都有些猙獰了。
單若泱就不禁暗暗搖頭,皇后還是太過急性了,瞧瞧李貴妃呢?
李貴妃不急嗎?可人家什麼也不說,就坐在那兒一隻手握着周景帝一隻手默默擦眼淚,拿足了一個溫柔小白花的姿態。
明眼人都知曉,以周景帝目前的情況來看便是他有心想要把持朝政不撒手都不行,身體根本就無法支撐他的任性,必定是要叫旁人來幫他的。
事實就擺在眼前,何苦這麼急吼吼上趕着呢。
七弟若真跟這個皇后綁在一塊兒,確定不會被拖後腿嗎?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突然一道突兀的聲音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寧靜。
“三皇兄這幾年在朝堂上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大臣們都誇讚呢,父皇大可放心將這擔子交給三皇兄,他絕對不會叫您失望的!”
“住口!”李貴妃和單子鴻齊刷刷嚇白了臉。
周景帝氣得直喘粗氣,怒道:“來人,將這母子三個全都給朕攆出去!往後不許他們進景福殿,朕還怕他們趁機將朕勒死呢!”
“皇上!”
“父皇!”
然而再怎麼喊也無濟於事,母子三人當場就被拖了出去。
親眼看見這一幕的單若泱簡直目瞪狗呆。
好傢夥,這才是真憑實力拖後腿的豬隊友啊,跟單若水比起來,皇后可聰明太多太多太多了。
被攆出景福殿的李貴妃腿都軟了,好不容易勉強站穩,她抬起手照着自己寶貝閨女的臉就是狠狠一巴掌,“蠢貨!”
若非當年是她自個兒親眼看見出生的,她當真是不敢相信,這樣一個蠢到令人髮指的人竟是她的親生女兒!
單子鴻亦冷眼瞪着這個蠢蛋妹妹,胸口的劇烈起伏足以證明他此刻的掙扎波動,一雙手掩在袖子底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能忍得住,照着另半邊臉也是一巴掌。
“蠢貨!”
“……”
景福殿內,鳥悄兒作個隱形人的林如海忍無可忍,偷摸瞟了眼自己身旁的新婚妻子,臉上的表情真叫一個一言難盡。
就彷彿是在問——你們家究竟是打哪兒集齊的這些個蠢材?
單若泱只好默默移開了視線,莫名羞恥。
經過這麼一鬧,殿內餘下的人也都徹底消停了下來,生怕自己一着不慎也成了下一個三皇子。
只是任憑他們再怎麼裝相,那一個個究竟揣的什麼心思誰還能不知道呢?
周景帝只看着他們就滿心煩躁惱怒。
他原本就是個重權之人,尤其這些年愈發昏庸……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多昏庸,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大臣和百姓對他已經很不滿了。
只不過他並沒想着去改什麼,反倒更抓緊了手裏的權利,幾個早已大婚成年的兒子在朝堂里都是可有可無的隱形人,手裏分不到半點實權,由此也足以看出他的忌憚恐懼。
平日人還康健時都已是到了這步田地,眼下他人都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了,那還能鬆手?
雖說完全可以他來口述叫人代筆批閱奏摺,但這個過程里就足夠對方學到不少東西了,更何況奏摺這東西是能輕易叫別人看的?尤其皇子,更不行。
太醫都說了,他這回少說得躺三兩個月,他還真怕等自己好起來了這天下都已經易主了。
一個年邁體弱還昏庸的帝王和一個年輕的皇子……周景帝不想去賭,也根本不敢賭。
若一定要挑選一個人出來代筆批閱奏摺,那他寧願從大臣裏頭挑都絕不想給這些兒子一丁點兒可能性。
陰沉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忽而眼神一頓。
“若泱。”
單若泱一愣,上前一步,“父皇有何吩咐?”
“你可願替朕分憂?”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將在場所有人都給問懵了。
單若泱猶豫道:“兒臣自然願意為父皇分憂解難。”
“好。”周景帝哈哈大笑起來,“打今兒起你來替朕批閱奏摺!”
“皇上?”皇后呆了呆,下意識脫口道:“皇上莫不是糊塗了?若泱是公主啊,公主怎能插手朝政呢?這也太荒唐了。”
公主才好啊,女孩兒才放心呢。
一群兒子見天兒就惦記着他屁股底下那張椅子,一旦放權出去,無論哪個兒子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又不是嫌自己的皇位坐得太穩當膩味了。
反之公主就不同了,公主打小學的東西就與皇子們不同,莫說三兩個月代筆批閱奏摺的經驗,便哪怕是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三兩年,她都未必能擺弄得來朝堂大事。
當然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女兒之身就註定她這輩子也不會觸碰到他的龍椅,完全可以放心用着。
越想,周景帝就越是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好極了,看向單若泱的眼神里都溢滿了慈愛。
其餘皇子見他這般模樣也都意識到這真不是隨口戲言,當下紛紛開口勸阻。
然而他們越是勸阻,周景帝就越覺得他們居心叵測,反倒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朕意已決,爾等不必再勸,退下!”
一如被攆出去的李貴妃母子三人一般,除了單若泱夫妻兩個以外其他所有人也都被攆了出去。
皇后皺着眉頭猶豫再三,終究也還是沒再多說什麼。
總歸三公主跟七皇子十分要好,權利在三公主手裏也算便利,可比旁人拿着好太多了。
走出景福殿的大門,皇后就拉着單子玦囑咐道:“日後跟你三姐姐多往來些,你三姐姐是姑娘家,不懂那些個朝廷政事,皇上又身體虛弱精力不濟,估摸着大多時候也是有心無力,你私下裏多幫幫她,趁機拉攏些人脈。”
單子玦嘴上應承得利索,心裏究竟是什麼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林愛卿也先回罷,若泱留在宮裏幫朕批奏摺。”
林如海只得先行退下,心裏七上八下的沒個着落。
被趕鴨子上架的單若泱手裏拿着硃筆,又看了看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至今仍是一臉懵逼。
“奏摺如何批閱朕口述你照寫就是,不必擔心,出不了什麼岔子。不過朕得提醒你一點,無論大小事務,凡奏摺上的內容絕不可向旁人透露一個字。”
頓了頓,愈發嚴厲地警告道:“朕知曉你與老七自幼關係要好,你可別心軟犯糊塗,若不然……朕許是不能拿你如何,但老七可就保準兒小命要交代了。”
“是,兒臣省的了。”
“你知曉就好。好了,你開始念罷,記着無論是念還是寫,一個字都不能差。”
單若泱也只得認命地抽出一本奏摺,打開的瞬間簡直眼前一黑。
這也太長了!
原還天真地以為是個例,不過等她念到第十本時,整個人都已經麻了。
沒有最長只有更長,屁大點事也能比比叨一篇論文出來,光是請個安都能拍馬屁拍出花兒來……這些大臣全都是話癆吧?
周景帝原本想得很好,自個兒躺在床上就跟聽書似的也不耽誤休息,頂多動點腦子罷了,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書聽着聽着他就眼皮子耷拉了。
冷不丁一串鼾聲響起,捧着奏摺的單若泱呆若木雞。
“父皇?”
鼾聲更大了。
丁有福莫名有些尷尬,小聲道:“公主且稍候,沒準兒……一會兒皇上就醒了……”
聽聽這鼾聲,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