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清脆的碎裂聲打破了榮正堂的凝滯。

老太太怒火中燒剜着蘇氏,“你想幹什麼?”

舒芝見老太太動了怒,來了幾分底氣,跪在堂中楚楚可憐質問蘇氏,

“三嬸何意,竟是要栽贓陷害我,毀我名聲嗎?三妹妹嫉妒世子屬意我,故意報復我不是?”

蘇氏穩穩扶着圈椅的扶手,眼神如淬了冰似的涼,“白紙黑字的供詞,寫得明明白白,是你指使你的丫鬟算計筠兒和世子,二姑娘若狡辯,咱們大可去公堂對質。”

舒芝倒抽一口涼氣,神色又懼又駭,悄悄瞥向自己的母親,見大夫人面龐冷漠一動不動,委屈地流出淚來,求救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是站在舒芝這一頭的,她眸眼沉沉壓着,嫌惡地盯着蘇氏,“把事情鬧大對你有何好處?你夫君難道不姓舒?”

蘇氏慢騰騰轉過視線去,眼中含着笑,“母親,若非看在夫君的面上,我現在就不是在這兒了....”

老太太嘔住,雙手掐着扶手,肩頭隱隱發顫,“你威脅我?你想氣死我不是?”老太太氣得劇烈咳嗽,一堆僕人湧上去捶肩順背,看熱鬧的二夫人也假意幫着老太太捋一捋背心。

蘇氏不理會老太太,而是看向對面的大夫人,“我女兒名聲受損,今後再難議親,此刻她在閨房裏要死要活,還請大嫂務必給個交代。”

舒芝對外聲稱是淮陽王世子喝醉了酒進錯了門,大夫人卻曉得小女兒心思曲折,見不慣她長姐得了一門好親,一心掐尖要強比過她去。

今日看了蘇氏提供的供詞,大夫人是半點也不辯解,她雖然很不齒女兒的行徑,卻也不能真的坐視不管,她額尖隱隱抽了抽,掀起眼瞼問蘇氏,“你到底想怎麼樣?”

蘇氏輕輕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淡聲道,“其一,將十年前拿走的兩間店鋪還回來,其二,這十年店鋪收租該多少銀子,長房全部貼補給我。”

話落,一屋子人勃然色變,一直事不關己的二夫人見這把火燒到自個兒身上,氣得彈跳起身,指着蘇氏喝罵,

“你休想,店鋪已到了公中,便是公家財產,此外,這是你們與長房的恩怨,何故牽扯我?”

二夫人執掌中饋,店鋪的營收她跟老太太佔了大頭,豈肯吐出來。

蘇氏老神在在道,“那便魚死網破吧。”

老太太氣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二夫人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捂着額看向大夫人,舒芝也沒料到蘇氏如此果決,小心翼翼扯着大夫人的袖管,帶着央求之意,大夫人本就覺得丟臉,瞅見女兒梨花帶雨一副不爭氣的模樣,忍不住一巴掌抽過去,怒道,

“都怪你不安分守己,害我跟你姐姐一道丟臉。”

舒芝被打蒙了,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母親,眼底交織着羞怒與委屈,

“我不是你的女兒了嗎?我與長姐明明都是您親生的,您偏生疼愛長姐,處處以長姐為榮,我能怎麼辦,只能靠自己掙!”

大夫人閉了閉眼,只覺小女兒已魔怔了,她搖着頭長吁一口濁氣,看向蘇氏,

“三弟妹莫要強人所難,你根本不在乎淮陽王府的婚事,不過是藉著由頭想奪回店鋪罷了,店鋪在公中,我同意還給你,但貼補的事,門都沒有....”

二夫人見大夫人鬆了口,給氣笑了,挽起袖子恨道,“大嫂,您是個菩薩,只知傷春悲秋,卻不知油鹽醬醋,闔家那麼多口人,都要吃的用的,這些嚼用哪裏來?您口口聲聲同意將店鋪還給她,今後缺的銀子長房來補嗎?”

大夫人一個眼神劈過去,“好,那從今往後由我來掌中饋。”

二夫人給噎住。

舒家本該長房媳婦持家,只是當年大老爺和三老爺科舉高中,唯獨二老爺閑賦在家,後來闔家商議由二老爺管着府上庶務,替大老爺和三老爺支應門庭,起先二夫人不肯,後來提出由她來掌中饋,老太太答應了。

故而這麼多年舒家中饋一直掌在二夫人手中,二夫人也由此得了不少油水,身為長媳的大夫人心中多少有些意難平。

蘇氏冷眼看了一會兒好戲,語氣清定,“此事沒得商量,我只給你們一個時辰,將店鋪契書和銀兩交到我手中,否則一個時辰后,秋菊便會被送到都察院大門前。”

舒芝呼吸一窒,癱倒在地,她頓了片刻,淚如雨下爬到大夫人跟前,泣道,“娘,您一定要救女兒,婚事已在太上皇那兒過了明路,事情鬧大,不僅女兒顏面無存,就是父親也會被人彈劾,面臨罷官罷職.....”

“還有大哥哥,大哥哥要科舉呢...”舒芝想起什麼,扭頭去夠二夫人的衣裙,央求道,“二嬸嬸,二哥哥還在書院讀書呢,這事鬧出去,二哥哥前程都毀了,店鋪咱們拿了十年也夠了,您就讓給她吧...”

二夫人氣得差點吐血,狠狠將衣擺一扯,任由舒芝撲在地上。

當年她拿三老爺前程威脅蘇氏給鋪子,如今蘇氏依葫蘆畫瓢。

老太太看着亂糟糟的屋子,哭天搶地,好處她捨不得,孩子的前程更丟不開,罵了一陣,不得不平心靜氣商量對策。

蘇氏搭着單嬤嬤的手出了榮正堂....將嘈雜的吵鬧拋至身後,這口氣她已忍了多年,她可以吃苦,可以受辱,卻容不得任何人騎在女兒頭上撒野。

她堅信無論二夫人如何跋扈,她終究拗不過大夫人的大腿去,三品太常寺卿的大老爺才是舒家真正的頂樑柱。

蘇氏坐在榮正堂前面的垂花廳,吩咐嬤嬤擱一銅漏在台階前,闔府下人探頭探腦,曉得三夫人這是動真格的,時間一刻一刻流逝,榮正堂的吵鬧聲漸漸消弭,也不知老太太如何端平這一碗水,總之,未時還差一刻的檔口,老太太身旁的管事將兩個店鋪的契書和賬簿送到蘇氏手中。

再過半刻鐘,大夫人那頭的管事嬤嬤也捧着一沉甸甸的錦盒交給了單嬤嬤。

蘇氏擺擺手,疲憊地回到了三房。

她身子弱,折騰這一上午已是強弩之末,小喝兩口粥便躺下了,舒筠伺候她睡下,瞥見母親嘴角殘有一些粥屑,下意識去掏綉帕給她擦拭,卻掏了個空,舒筠愣了愣,又尋了一塊雪帕給母親掖了掖方才出來,回到自己院子尋到芍藥,

“我的綉帕呢?昨個兒那塊綉帕哪去了?”

舒筠前段時日剛學了雙面繡的功夫,忙活半個月總算得了一塊滿意的綉帕,那綉帕上綉了一朵雙面繡的蘭花,她甚是滿意,從不離身。

芍藥正捧着她昨日褪下的衣裳在院子裏晾曬,一面擰乾衣裙,一面嗔道,“昨個兒奴婢扶您回來,身上就不見手帕,誰知道您扔哪去了,指不定醉糊塗了,扔給哪位漂亮郎君吧。”

舒筠聞言一呆。

還真是...

她記得夢裏她當真將綉帕扔給了那男子,而現在綉帕果真不見了,那昨夜的事該不會是真的吧....

舒筠心涼了大半截。

她急得在屋子裏踱步,那綉帕雖說未綉閨名,可熟悉她的人是認得出來的,自己的貼身之物落給了一陌生男子,終究是個隱患,若去尋他拿,昨夜的事當怎麼辦?況且,她去哪兒尋他?

*

裴鉞這一上午收到的異樣目光可是夠夠的,即便他有意遮掩,卻架不住那些大臣的火眼金睛,早朝過後,這樁事便在官署區傳開了。

“下朝時我特地逮着了劉掌印,問陛下何故受了傷,那老奸巨猾的東西口風緊得很,半個字都不肯透露,只說陛下不小心磕到了,你們信嗎?”

“我信他個屁,老子跟隨陛下多年,陛下身經百戰也不曾破過嘴皮子,依我看,定是....”他做了個啵嘴的姿勢。

眾臣一面欣慰鐵樹開了花,一面惋惜,“都親破嘴皮了,昨夜必定是春宵一度,論理今晨便該有旨意下來,都這個時辰了,司禮監和禮部怎麼沒個聲響?”

立有官員派人去禮部打聽,卻說禮部尚書正在司禮監磨,非要問出個子丑寅卯,可惜到了下午斜陽西沉,劉奎口風依然沒松,大臣們滿腔的熱情均被磨了個乾淨,臨出衙門時,不免嘀咕,

“陛下好歹是一朝天子,竟也干起不負責任的事....”

這話傳到御書房,裴鉞撫了撫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

連着數日,舒家上下均跟打了霜的茄子,氣氛冷凝,舒筠因為綉帕的事心事重重,二夫人那頭為痛失一筆銀子心中郁碎,舒芝整日跟油鍋里的蚱蜢似的,在屋內來回踱步。

事情過去了三日,淮陽王府遲遲沒來議親,甚至聽聞淮陽王將兒子給禁足了,舒芝擔心婚事出變故,大夫人一心禮佛拒不見她,舒芝自小生活在長姐陰影下,也豁不下去臉面求長姐說情,最後只得趁着父親夜裏回府,嚶嚶啜泣哭訴。

大老爺還是心疼女兒的,寬慰幾句讓她再等一等,他畢竟是女方長輩,豈能上杆子去男方議親,左不過太上皇已發了話,淮陽王大約是不滿婚事,故意下下王妃母子與舒芝的臉面。

舒芝沒有父親沉得住氣,滿腔憂憤尋到舒筠,

薄暮冥冥,舒芝站在穿堂口攔住了舒筠的去路,那雙眼佈滿血絲,“三妹妹,你那日的話是什麼意思?”

舒筠瞧見舒芝也不解氣,懶懶靠在廊柱,“哪句話?”

“你說世子是無用之人的話?”

“哦,我說了這話嗎?”舒筠拂了拂耳鬢的發梢,眨巴眨眼道,“怕是二姐聽錯了,我可沒說過這話....”

她偏要說的雲山霧罩,這樣才能折磨舒芝。

舒芝果然半信半疑,一顆心越發七上八下,那夜淮陽王世子一聲尖叫令人心有餘悸,她擔心舒筠有事瞞着她,見在舒筠這裏問不出什麼,氣得跺腳,“你別得意,等婚事定下來,我必騰出手來收拾你。”

待二月中旬,淮陽王府總算遣媒人上門議親,只是比起對待舒筠的鄭重,到了舒芝這裏便是草草了事,舒芝鬧了好大一個難堪,大老爺臉上也不好看,念及淮王府勢大,只得忍氣吞聲。

婚事定下來的次日,老太太給舒芝舉辦家宴,算是慶賀。

宮裏來了人,正是淑月公主。

老太太有一么女早些年進宮給太上皇當了妃子,人稱舒太妃,誕下一女便是淑月公主,太上皇妃嬪眾多,子嗣如雲,舒太妃並不受寵,連帶淑月公主在皇宮也是不起眼的所在,但皇家的公主到了舒家便是個金疙瘩,淑月公主被眾星捧月迎在主位。

舒三老爺借口衙門有事不歸,蘇氏也告病不與宴,唯獨舒筠閑閑地坐在人群末端嗑瓜子。

舒芝慣愛奉承淑月公主,淑月公主十分受用,與她感情不錯,

“開春了,父皇命我們去英華殿讀書,你陪我去吧。”每位公主准許挑一名伴讀,淑月公主念着舒芝是未來的世子妃,有意交好。

舒芝正要應下,餘光瞥見對面的舒筠,見她神態天真閑適,心中嘔着的那口氣涌了上來,頓時生了個主意,她悄悄在淑月公主耳畔低語幾句,淑月公主皺起眉,

舒芝見公主尚在猶豫,繼續勸道,“我正在風口浪尖豈能露面,不如讓舒筠替我擋風頭,那舒筠受三叔父教導,畫得一手好畫,有她幫襯,殿下也能輕易應付夫子的課業。”

聽到最後那句話,淑月公主明白了,舒筠性子軟糯,正好支使她給自己抄課業,再者,外祖母被舒筠母女氣病了,她豈能不給外祖母出氣?

淑月公主滿意地點頭,揚聲與對面的舒筠道,

“舒筠,後日起,你入宮做我的伴讀,隨我去英華殿讀書。”

舒筠手中瓜子散了一半,只覺腦海嗡的一聲響,完了!

太上皇辟英華殿為皇家學堂,擢選翰林院與國子監大儒教授皇子皇孫,此前淮陽王世子也曾與她抱怨讀書之苦。

舒筠也不甚喜讀書,每每瞧着那些“之乎者也”便頭疼,況且,淑月公主顯然沒懷好意,她小臉垮了下來。

淑月公主見舒筠面露苦楚,越發起了捉弄的心思,

“待我回宮,便讓母妃下口諭來舒家,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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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親后我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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