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心照不宣
舒筠這一夜承受了極大的壓力,情緒瀕臨崩潰,那口氣一直還懸在嗓眼,直到此刻望見皇帝,繃緊的壓力卸下,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滑出眼眶,抽泣着不知作何反應。
她肌膚本就格外白,哭過之後越發薄如蟬翼,紅紅的一片跟胭脂般暈開,裴鉞都捨不得碰,卻又不忍她淚流不止,只抬起指背輕輕颳了刮她鼻粱,
“不怕,你放心,華老太醫隨時待命,劉太醫和張太醫會輪流守在府上,直到你母親大安,華太醫的葯童則不離身,朕絕不准許你母親有事,你信朕好嗎?”
得了他這話,舒筠紅彤彤的小嘴一癟,方敢將哭聲放出來。
差點失去母親的害怕快要壓倒她的神志,她哭得撕心裂肺,身子跪坐在裴鉞跟前輕顫,彷彿搖搖欲墜的柳枝無處支撐。
裴鉞也沒阻止她,任由她發泄,她眼眶裏佈滿血絲,眼眸哭過越顯狹長,像個懵懂的小狐狸,裴鉞明知她現在該是最難受最害怕的時候,卻不得不承認,她此刻的模樣極為可愛,也惹人憐愛。
這個姑娘無一處不好,像個瑰寶讓人忍不住想珍藏。
裴鉞輕輕地將她攏在懷裏,也不敢用太親密的姿勢,只讓她靠在他胸膛,讓她有個依靠。
舒筠貼着他結實又堅硬的胸膛哭過一會兒,心裏好受了,哭完后,方覺額頭磕得有點疼,
“陛下怎麼哪兒都這麼硬?”她揉了揉額角,有口無心抱怨,慢慢直起腰身,離開他懷裏,
裴鉞險些沒維持住帝王的體面,唇角微微緊繃,沒接她的話。
舒筠也沒指望他回答,情緒發泄完便覺肚子餓,好在裴鉞有準備,給她上了一盅燕窩粥,一碗人蔘湯。
舒筠也吃不下太多,喝碗粥裹腹,參湯吊著精神氣,靈台方恢復一絲清明。
抬袖拭去眼角的淚痕,催着皇帝回去,“夜深了,害您跑一趟,您明日還要上朝,快些回去歇着。”
裴鉞目光卻落在了她指甲,那指甲上殘留一些血污,他捧了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指甲明顯有一條裂縫,延伸至□□里,該是很疼。
舒筠無暇注意這些小傷,被裴鉞提醒才想起是老太太與二夫人害了她母親,她眼底交織着羞憤,兇巴巴地告狀,“我打人了,我撕了我二伯母的嘴。”
裴鉞着實吃了一驚,舒筠在他印象里就是個軟糯可愛的小姑娘,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不高興就哭,竟然還會動手,裴鉞用桌上的濕巾替她清理傷口,問道,“何事?”
舒筠大抵將經過複述,也將陳文舟的事給坦白,皇帝今夜出動了錦衣衛,意味着舒家的事瞞不了他,舒筠若再遮掩便是沒事找事。
裴鉞聽了陳文舟的事,臉上並無明顯變化,只是想起舒筠被氣得與人打架,他也跟着有些慪氣,能把他的小姑娘逼成炸毛的小獅子,可見,“可惡至極。”
舒筠好歹將人打了一頓出了氣,裴鉞卻沒有,這點子慪氣一直延續至御書房。
劉奎見他臉色十分難看,只當人沒救回來,慌忙問,“陛下,舒夫人這是如何了?”
“舒夫人已轉危為安,”裴鉞吁了一口氣,皺着眉進去換衣裳,邊換邊氣道,
“朕的嬌嬌,那麼溫柔良善的姑娘,都給氣的用爪子抓人,你說那婦人多可惡。”
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當朝皇帝遇到蠻不講理的后宅婦人,也是無計可施。
劉奎只覺可笑又可氣,表情便顯得十分滑稽,
“是是是,可見嬌嬌姑娘也是有勇有謀,不受人窩囊氣。”
裴鉞正愁沒地兒發火,眼刀子扔過去,“嬌嬌是你喚的?”
劉奎連忙抽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巴掌,“奴婢失言。”
裴鉞換好衣裳,張開手臂任由劉奎給他系帶,
“你說,朕總不能遣兩名暗衛去將人給打一頓?”
這事做倒是做得出來,就是有失體面。
劉奎憋着笑,不接話,恭敬地迎着皇帝去內殿歇着。
裴鉞剛上了塌,忽然想起個法子,
“你明日清晨,以朕的名義下一封手書,申斥太常寺卿舒茂風,家風不嚴,后宅不寧,他身為家主疏於管教縱容婦人為惡。”
“奴婢遵旨。”劉奎上前替他掖被,
裴鉞剛躺下去又折起身,
“朕記得那舒家二房也有個兒子?”
自從曉得舒筠真實身份后,藺洵便將舒家的事給查了個底朝天,劉奎記在心裏隨時預備皇帝垂詢,故而立即答道,
“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舒謙,正在國子監受教,小兒子舒讓,十分紈絝。”
裴鉞臉色一沉,“難怪如此猖狂,自己有兩個兒子便覺了不起,欺負房。”
“可不是,”劉奎見他沒有睡的意思,乾脆又給他奉了一杯茶,“舒夫人當年出嫁舒司業,頗有些嫁妝,老爺夫婦原先打着招婿的主意,以奴婢瞧,那楊氏怕是擔心好處旁落,一心想吞了房的家產,方才可勁兒折騰。”
裴鉞聽着來氣,抿了一口水擱在一旁,吩咐道,“你看着辦。”
“誒....”劉奎心裏有數了。
裴鉞闔眼的時候,還在揉眉心,“朕得替她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劉奎掩了掩嘴,暗自嘀咕道,“陛下怕不是在養女兒吧...”
他嗓音放得極輕,以為皇帝聽不見,卻見裴鉞扭頭過來,眼神銳利盯着他,“你說什麼?”
“沒沒沒,老奴什麼都不敢說....”劉奎忙不迭退下了。
裴鉞回味劉奎最後那句話,盯了暗處一會兒,心情複雜地闔上眼。
夤夜,風無聲涌動,舒家父女倆都杵在正房未走,舒瀾風捨不得離開妻子,誰也勸不動,最後在蘇氏床榻外安置了一羅漢床,舒瀾風便睡在那裏。
舒筠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被勸回了房。
位太醫輪流值夜,單嬤嬤給安排在正院東面的兩間門廂房歇着,待回來內室,發現華老太醫留下的那名女童,已幫蘇氏清理乾淨身子,那女童大約十來歲,面相十分稚嫩,語氣卻相當沉穩,
“嬤嬤,您去歇會兒,師傅交待,讓我寸步不離舒夫人。”
單嬤嬤眼眶含淚,哽咽着朝她施禮,“辛苦姑娘了。”
至於一夜驚動四位太醫,留守的劉太醫也很好的給了解釋,
“得虧了藺指揮使,他無意中路過舒家聽說夫人出了事,恰恰前段時日太上皇過問尊夫人病情,藺大人不敢大意,遂稟報了聖上,聖上念着太上皇掛懷舒家,囑咐我等務必救回夫人。”
舒瀾風連着對皇宮的方向,磕了好幾個頭,老淚縱橫道,
“謝太上皇隆恩,謝陛下隆恩。”
即便藺洵有意隱瞞蹤跡,多多少少還是被長房窺見了苗頭。
大老爺舒茂風夜裏回來,聽門房稟報錦衣衛上了門,唬得失聲摔碎了茶盞。
要知道錦衣衛非大案不輕易出動,二弟賦閑在家,弟一介小小司業,哪怕是捅破天也出不了什麼大事,錦衣衛上門只可能是因為他。
“因什麼事?”
門房的管事面含懼色,“瞧着像是夫人病危,帶了人過去,指揮使沒多久便離開了,留了一名錦衣衛,小的不敢怠慢,將人引入倒座房歇着,也悄悄遞了銀子過去,不過人家沒接。”
沒接可不是好事。
舒茂風脊背開始發涼,在書房踱了好一會兒步,六神無主,別看他在家裏威風,到了外頭,這品太常寺卿在權貴遍地的京城實在不夠看,平日也是點頭哈腰,極少挺起腰板,這還是跟淮陽王府結了親,方才有幾分體面。
待回了房詢問大夫人,方知道家裏出了事,老太太夥同二房算計房的婚事,大夫人方氏一臉不屑,
“這就是你們一家子干出的好事。”
舒茂風如鯁在喉。
先是他女兒搶了舒筠一回親,如今二房又要搶第二回。
着實是欺人太甚。
只是這些事都是關起門來的內宅家務,怎麼會驚動錦衣衛?
舒茂風一夜戰戰兢兢做了不少噩夢,直到次日上朝,人剛踏進衙門,便得了司禮監一道申斥,那小公公人站在廊廡下,嗓子又尖又細,
“太常寺卿舒茂風,治家不寧,縱容婦人為惡,朕深惡之,責爾停職半月,回家整肅。”
大老爺膝蓋一軟,就這麼跌在台階下。
清晨正是人來人往之時,這事很快在官署區傳開了。
回家整肅事小,停職半月事大,這半月必定是底下兩名少卿代他理政,等他回來,誰知是何光景,這廂丟臉丟大發了,以後升遷更是別想。
他剛剛藉著女兒東風,攀上淮陽王府,轉背被皇帝當眾申斥,別說他抬不起頭來,就是女兒以後在王府也要被人笑話。
舒茂風恨死家裏糊塗的老母,他羞憤地擰着行囊回了府,怒氣沖沖直奔后宅,彼時老太太正與二夫人在暖閣里說話,聽得蘇氏昨夜在鬼門關走一遭,頗有幾分幸災樂禍,不成想外頭傳來婆子驚呼聲,緊接着一道寒風裹進來,大老爺陰沉着臉皮笑肉不笑踏入。
他先看了一眼自己老母,再瞅着二夫人那副精明樣,氣得頭昏眼花,
他將丫鬟沒來得及收好的錦杌往前一踢,大馬金刀坐在二人面前。
老夫人見他如此神情,心裏有些發怵,“你這是作甚?”
舒茂風胸口猶如油鍋似的,冷笑道,“我的好親娘,您可真是讓兒子長臉。”
老夫人雲裏霧裏,卻也聽出話里的諷刺,她老臉掛不住,“有話好好說,別陰陽怪氣。”
“好,那我問個清楚,昨個兒母親與二弟妹做了什麼?心裏沒數?”
老夫人喉嚨一哽,心裏自然有些發虛,只是面上卻不顯,皺着眉斥他,
“內宅一點家務事,哪裏輪到你一個大老爺們操心。”
“呵呵呵。”大老爺譏諷地笑了幾聲,眼眶發紅怒道,“是,您也知道是一點內宅家務事,可現在,咱家這點家務事弄得滿朝皆知,陛下今晨令司禮監的公公站在官署區門口,當眾申斥兒子,說兒子治家不寧,縱容婦人為惡。”
“讓兒子停職半月,回府整肅。”說到最後,大老爺氣出哭腔,滿朝文武還從未有人受過這等恥辱。
皇帝這一招看似只是申訴,實則是斷了大老爺仕途,更影響長房和二房幾個少爺科考,也將是舒家長房與二房子嗣背負一生的罵名。
老太太一呆,手裏的杯盞滑落,唇上的血色一瞬間門消失得乾淨,“怎...怎麼可能...”
大老爺怒而拔身,“怎麼不可能?兒子今日成了全京城的笑話了!”他氣得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見二夫人臉上猶有幾分幸災樂禍,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她,
“你個...你個無知婦人,你還覺得置身事外不是?你兒子不在朝讀書么?你兩個兒子以後難道不科考了?還是你打算帶着他們回你們楊家夾着尾巴做人?”
二夫人也不是好惹的性子,聽了這話臉色豁然一變,也跟着站起身,叉腰怒道,
“大伯兄可別把火往我身上撒,搶她舒筠婚事的是你女兒,不是我女兒,我昨日還被那小蹄子打了一頓,你看我的臉...”
二夫人臉上紅痕遍佈,嘴角更是摳出幾塊血痂,若非今日要來聽蘇氏笑話,她還沒好意思出門,因着嘴唇被舒筠撕爛了,這會兒說話便扯開了傷口,疼得厲害,連着氣勢也弱了幾分。
大老爺看着二夫人這副胡攪蠻纏的樣子,氣得跺腳,“哎,都怪二弟過於懦弱,方縱容了你這悍婦,來人,將二老爺請去我書房,我要他休妻!”
休妻不過是嚇唬楊氏的話,楊氏卻當了真,眼珠子幾乎瞪出來,氣得往大老爺身後一撲,
“你敢!”
大老爺被她這架勢唬了一跳,他原先覺得大夫人方氏不夠溫柔體貼,性子傲慢,如今瞧了二夫人楊氏這潑婦樣,方覺妻子已經算完美了,他怒得甩開她,
“放肆!”
楊氏那點力氣哪比得過高大的男人,被大老爺這麼一甩,人往後撞在博古架上,窸窸窣窣的物件全部倒下來,恰恰砸了她一身,楊氏嗚呼痛哭,疼得倒抽涼氣,開始在屋子撒潑打滾。
大老爺走了老遠還聽得她的哭鬧,方覺皇帝申斥的沒錯,這個家着實太不像樣,是該要整肅一番了。
他一面虎虎生風往書房去,一面嚴詞厲色吩咐管家,
“鎖門,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出府!”
二老爺性子軟,哪裏敢休妻,自然是央求兄長開恩,大老爺也曉得休妻不大可能,畢竟楊氏還生了幾個孩子,得為孩子將來着想,只是決不能這麼輕饒了楊氏,非要楊家來人將楊氏接回去,想嚇唬楊氏一番。
楊氏起先還鬧,後來見大老爺動真格的,沒了半分氣勢,可憐兮兮哭着求情,只道自己以後本本分分做人不再作妖。
大夫人在這時露了面,“你是什麼德性我能不知?我告訴你,想留在舒家也可,其一,中饋交出來,第二,去城外尼姑庵修行一年。”
大老爺這回堅定支持妻子,要麼休妻,要麼去尼姑庵,兩相其害取其輕,二老爺選擇了後者。大老爺曉得朝中御史如今都盯着他,也不含糊,乾脆利落着人將楊氏捲起塞入馬車,連夜給送走了。
至於老太太,大老爺則讓她在佛堂吃齋念佛,不許再管府上的事,老太太作威作福多年,愣是被氣出個好歹,泱泱昏了過去。
房這邊誰也沒摻和長房和二房的事,舒瀾風告了幾日假,舒筠一心一意照料母親。
有了太醫精心調理,蘇氏病情一日好過一日,她如同死過一次,心裏越發看開了,不再催促舒筠的婚事。
這當中,陳文舟聽聞蘇氏病重,攜禮上門探望,他不能去后宅,便在書房給舒瀾風請安,幾番欲問婚事,見舒瀾風心情不佳,便隱忍不言,待小廝送他出門時,卻見一俏生生的姑娘立在竹林石徑口子上。
這僅僅是陳文舟第二次見舒筠,可那日相見,她模樣便刻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他剋制着情緒,隔着數步距離,朝她拱手,
“舒姑娘安。”
舒筠面帶愧色回了一禮,開門見山道,“冒昧攔公子大駕,實在有事相告,先前聞公子求親,舒筠倍感慚愧,今日不防告訴公子,我心中有人,此生非他不嫁,怕是得辜負公子一片誠心。”
陳文舟一呆,一貫沉靜的面容瞬間門閃過諸多複雜的情緒,只是他與舒筠到底陌生,哪敢多問,人家姑娘如此斬釘截鐵,可見是主意已定,他心中自然是難受的,卻也不敢輕易表露出,只遺憾地嘆了嘆氣,朝她再拱手,
“是我唐突了,在下這就告辭。”
旋即頭也不回離開。
舒筠回到閨房,想起自己剛剛那番話,面頰滾燙,她捧着雙頰,坐在雕窗下,心想着已半月未見他,他幫了這麼大忙,她總該要親自與他道謝才成。
如今母親已大好,府上還有葯童看守,她是無需擔心的,舒筠重新梳妝一番,回去杏花堂,見母親含笑在看小丫鬟繡的花,她不好意思站在門口,朝母親撒嬌,
“娘,幼君姐姐來過府上數回,她很擔心您的病情,女兒念着今日天氣好,想去王家看望她,表示謝意。”
蘇氏怎麼可能不答應,“王夫人上回登門,我身子不好怠慢了她,不曾厚待,你親自去給王夫人磕個頭,與我賠個不是。”又吩咐單嬤嬤給舒筠拿銀票。
舒筠接過一千兩銀票高高興興出了門,她怕母親掛心,果真先去了一趟王家,給王老夫人磕頭,又央求着王幼君陪她出門,
兩位姑娘沿着廊廡往王幼君閨房走,王幼君悄悄打量她,
“去哪兒?”
舒筠紅着臉小聲道,“我想入宮去謝恩....”說完害躁地垂下眸。
王幼君捂着嘴興奮地笑了好一會兒,“你個小蹄子...但是我告訴你,我和我娘上午給太皇太后請安回來,得知陛下不在宮裏。”
舒筠心頭微有失落,“這樣啊....”
二人剛用過午膳,王幼君眼瞅着風和日麗,實在不想辜負大好時光,便拉着她出門,“走,你的花房修好了沒,帶我去瞧瞧,我正好多了幾盆蘭花沒地兒擱,送去你花房吧。”
小姑娘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舒筠半月沒去別苑,立即來了興緻。
王幼君吩咐春花與芍藥去抱蘭花,自個兒先帶着舒筠上了馬車。
午時末,一行人來到舒筠的別苑。
別苑地處城南的崇南坊,毗鄰東城門,此處挨着幾個湖泊,風景秀麗,淮陽王早年也頗有幾分風流,常日在此處呼朋喚友,園子自然修得十分精緻瑰麗,亭台閣謝,環廊相接,繁複的藻井,綠窗粉牆,與皇家園林也不遑多讓。
整個別苑分為兩處,沿着中軸線往西為平日寢居待客之地,東面則整一個全是園林。
那間門新修的花房就在東面那片園子裏。
上回花房損壞后,舒筠重新搭了一間門,上方用琉璃做遮擋,四周透明,沿着花房往裏,便是一狹長的葡萄架,這個季節葡萄架上頭只殘有些許光溜溜的藤條,若是到了夏日,綠茵成林層層疊疊堆積在此處,還不知有多涼爽呢,過了葡萄架,又是一間門小暖室,這裏安置了一些適合溫濕氣候的花種。
舒筠對種植花草並無過多鑽研,倒是王幼君興趣濃厚,一頭扎入進去,哪盆花該澆水了,哪盆花該剪枝椏了,她帶着春花忙得不亦樂乎。
舒筠被秋陽曬得渾身懶洋洋的,打算去尋管事看看賬本,別看這宅子是送的,裏頭奴僕花園處處皆要開銷,宅子來得容易,守住卻難,她吩咐芍藥,
“你去幫王姐姐。”
扔下這話,自個兒沿着石徑出了這片院子,院子往西是一竹林,竹林枯落稀稀疏疏,遠處的湖光山色被竹林晃得斑駁陸離,順着彎曲的石徑繞出竹林,忽然瞥見前方石拱橋上立着一人。
他穿着件月白的暗紋袍子,白玉而冠,平日冷峻清執的氣場,被這溫煦的陽光暈染,變得溫秀而從容。
舒筠許久不曾見他,心口湧上一股熱浪,小跑着上前,
“陛下....”
她聲音太甜了,彷彿破開這場蕭瑟的秋風,帶着春日的朝氣,朝他撲來。
裴鉞眼神是清明而剋制的,他自然而然伸出手,
“急什麼,朕又沒走。”
舒筠跑上石橋,也不由自主將手交出去。
裴鉞輕輕拽住了她,帶着她往對岸去。
他手掌過於寬大,握住她整個柔荑還綽綽有餘,裴鉞握得並不緊,舒筠沒有掙開,只是漸漸的,那股溫熱後知後覺爬上她的耳梢。
她的臉燙極了。
不對,怎麼就握住了。
這算怎麼回事?
那一夜她着實冒出給他做妃子的念頭,只是真到這一步,舒筠又格外不自在,她偷偷瞄了一眼身側的男人,他高大挺拔,沉穩淵渟,遇見他是她的幸運,只是那座森嚴的皇宮還令她犯怵。
開弓沒有回頭箭。
她不可能接受了他的好,又開始退縮。
舒筠慢慢放鬆,
一口氣剛卸下來,被握着的那隻手掌心開始冒汗,他不會就這麼牽着她,牽入了皇宮吧,她可是一點準備都沒有。
舒筠的臉如蒸霞蔚。
裴鉞剛從南郊巡營回來,南軍昨夜出了一趟岔子,幾名將士酒後鬧事,相互鬥毆出現死傷,裴鉞震怒,親自去了一趟南營,軍中派系極多,也不是人人是他心腹,這裏有些兵是他帶出來的,還有些是老勛貴的舊系,盤根錯節。
他正琢磨着如何借力打力,收服一批舊將,目光便瞥見了舒筠那隻手。
他方才牽她是下意識的動作,回眸往拱橋望一眼,二人從拱橋下來也走了一盞茶功夫了,她若覺得冒犯必定會掙脫,然而姑娘並沒有。
這是默許了?
感情的事,不用刻意去問,有的時候便是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