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熾烈的秋陽潑進乾坤殿,綿長的光線里翻騰着細微的塵粒。

大殿內外聚了不少人,謝紜陪坐在太上皇身側,大夫人方氏也被傳了來,太上皇念着她是兒女親家,沒讓她跪,給她安置在一把錦杌。方氏憂心地看着舒筠。

舒筠跪在乾坤殿的正中,手心掐出一把冷汗,喃喃地說不出話來,她不懼被太上皇懲罰,懼的是她與皇帝的事被人知曉,屆時她不入宮也得入宮去了。

王幼君明白舒筠的顧慮,稍一思忖,便決定將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她提着裙擺徑直往太上皇跟前一跪,含着委屈的腔調,

“外祖父忘了嗎?昨個兒上午紮營用午膳時,君兒給您請安,您親口答應讓君兒住琉安宮,於是君兒便住了進去....”

太上皇聽得一頭霧水,“我昨個兒答應你了?”他怎麼不記得有這事?

王幼君反而理直氣壯,“若非您開口,給君兒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擅闖琉安宮呀?”

太上皇扶着額,“這話倒是。”

謝紜卻不信她這套說辭,指着舒筠,“那她呢,她怎麼進去的?”

王幼君眨眨眼,又看了一眼太上皇,“我一人無聊,便央求外祖父答應我捎帶一人,我便帶上了筠妹妹。”

王幼君與謝紜也算是老對手了,王幼君說的話,謝紜一個字都不信,怕是掂量着太上皇記性不好,故意瞞天過海呢,

“昨夜我在湖邊散步消食,聽到一聲突兀的尖叫,極像幼君外甥女,君兒啊,你當真是奉旨進去,還是偷偷溜進去的?”

王幼君聽得那聲“君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平日裏謝紜仗着自己輩分高,每每遇見王幼君這些晚輩,總愛頤指氣使,擺長輩的譜兒,王幼君看她格外不順眼,

她也毫不客氣回過去,“一聲夜鶯叫也能安在我身上?我昨個兒在琉安宮還聽得有人在底下與成將軍大呼小叫呢,一聽便知是謝姑娘的好嗓子。”

“我看你是故意嫁禍我,嫉妒我比你受外祖父寵愛,故而一清早折騰這麼一出,哎喲,外祖父,今日天清氣朗,您不去狩獵嗎?”

這話踩了太上皇的痛處,他也嫌謝紜無事生非。

謝紜臉色愈發難看,她昨夜聽得清清楚楚,那就是王幼君的聲音,不可能出錯,直覺告訴她,事情不是這麼簡單,想了想,她與太上皇建議道,

“舅舅,泡個溫湯本不是多大的事,可若王幼君假傳聖旨,便是欺君大罪,您不可不治,以外甥女來看,您不妨將成將軍請來對證?”

成林是皇帝的人,誰的面子都不會給,他不會偏袒王幼君。

謝紜這一嚷嚷,不少公主王孫借口請安來旁觀,若不弄個清楚明白,上皇也沒法交代,畢竟晚輩太多了,若每一個都像王幼君這麼鬧,豈不亂了套。

於是上皇派人去傳成林。

王幼君和舒筠相視一眼,均是心下擂鼓,王幼君昨夜剛得罪了成林,也不知成林會不會幫她,成林倒是不至於坑害舒筠,怕就怕在成林為了皇帝抱得美人歸,徑直承認是皇帝的旨意,那就糟糕了。

舒筠臉色白的厲害,王幼君稍稍往後挪了挪膝蓋,握住了她的手,“別怕。”

謝紜瞧二人這做賊心虛的模樣,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

成林本在獵區排查隱患,聽得侍衛傳喚,立即趕來乾坤殿,侍衛路上已告訴他殿內情形,他行至殿門口,取下佩刀,大步入內,眼神稍稍一抬,便看到王幼君苦巴巴地望着他,成林裝作沒看到的,任憑王幼君把眼睛眨瞎,他也沒什麼表情。

王幼君媚眼拋給了瞎子,氣得胸口發脹。

成林來到太上皇跟前,不待太上皇問便開了口,

“回稟太上皇,昨夜着實有手令從乾坤殿出,交待臣戍衛琉安宮,護衛兩位姑娘安全。”

成林這話說得模稜兩可,乾坤殿的指令可以是太上皇發出,也可以是皇帝發出,而眾人並不知皇帝昨夜駕臨行宮,故而只能是太上皇。

“有嗎?”太上皇這下是真的對自己的記性產生了動搖。

成林面不改色,“臣豈敢欺君罔上?”

“沒錯的。”王幼君與成林一唱一和,她猜到必是皇帝有了交待,心中底氣十足,面上越發裝得委屈,鼻子一抽一搭,

“外祖父,君兒一向乖巧,豈敢撒謊,說來,這還是外祖父頭一回許諾君兒呢。”

成林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格外動情,生怕淚沫子沾到自個兒身上,連忙挪得離她遠了些。

這廝演戲的水準爐火純青。

有了成林作證,太上皇再懷疑也不能夠了,畢竟成林沒有撒謊的理由,他老人家摸了摸額,也沒太把這樁事放在心上,“成吧,事情到此為止,既然朕許了君兒,君兒今日又受了委屈,就繼續住着。”

王幼君破涕為笑,當即謝恩。

謝紜自是十分不服氣。

成林收膝站起,冷冰冰看了謝紜一眼,轉而朝上皇拱手,

“上皇,王姑娘與舒姑娘的事是澄清了,但謝姑娘搬弄是非,混淆視聽,壞您聲譽,影響秋獵大典,此事不可不究。”

謝紜聞言唰的一下站起身,勃然變色,“成林,本郡主與你無冤無仇,不過是昨夜...”她看了一眼上皇也不好將昨夜欲闖琉安宮的事抖出,只得轉了話鋒,“沒錯,是我誤會了幼君與舒家妹妹,這也不是多大的事吧?”

成林沒有看她,太上皇也沒有看她。

太上皇只盯了成林幾眼,成林的性子太上皇了解,絕不可能摻和到姑娘家的爭執里,他突然開口要治謝紜,很蹊蹺,不過蹊蹺歸蹊蹺,成林既然開了口,太上皇必須懲治。

於是他老人家下令,“着謝紜閉門思過。”

謝紜正待委屈辯駁,

成林忽然靠近太上皇,悄悄耳語幾句,也不知他說了什麼,太上皇臉色明顯凝重,旋即改了口風,

“着嬤嬤掌摑二十下,再閉門思過。”

謝紜差點氣昏過去。

誰也不明白為何成林非要逮着治謝紜,大約是這位謝大小姐得罪了軍中第一刺頭。

謝紜被當眾打得鼻青臉腫,再也沒臉出門,她為禍京中多年,第一回吃了這麼大虧,也算大快人心。

事情塵埃落定后,舒筠欲與成林道謝,王幼君念着成林今日替她出了口惡氣,決定不計較他昨晚的失禮,隨舒筠一道追他至丹樨處,朝他施禮,“多謝將軍相救。”

成林淡淡看着她,吐出兩字,“不必,”隨後看了一眼靦腆溫柔的舒筠,朝王幼君皮笑肉不笑道,“若不是舒姑娘,我可不管你死活。”

王幼君欽佩的心情頓時見鬼了,木着一張臉咬牙切齒睨着他,“成林,你真是不知好歹!”

成林懶得理會,朝舒筠拱了拱手,快步回了林子。

王幼君從沒這麼丟臉,惱得狠狠跺了幾下腳。

舒筠在一旁安慰她道,“好啦,今日天氣不錯,我陪你去騎馬?”

王幼君想起舒筠讓她教騎馬的事,深吸了一口氣,又往成林的背影扔了一記眼刀子,方攬着舒筠回了琉安宮,一想到能名正言順待在琉安宮,王幼君的心情便美妙了,二人早早用了些午膳,出門時,撞上舒家遣人來尋舒筠,舒筠只得讓王幼君先過去,帶着芍藥來到西苑。

舒筠到了西苑,瞧見父親舒瀾風急得在廳內來回踱步,舒瀾風不知里情,只責怪舒筠,

“你待會便把東西收拾好搬回西苑,那琉安宮豈是咱們能住的地兒?你瞧,今日差點惹上風波,幼君雖是好意,但規矩不可破。”

舒筠看着滿臉風霜的父親,心口的委屈差點要溢出來,她哪裏願意去住那勞什子琉安宮,若不是皇帝逼她,她今日也不用受這麼大驚嚇,今日謝紜的跋扈可見一斑,當真與謝紜共侍一夫,她怕是不知道怎麼死的,可惜滿腔的苦水只能往肚子吞,舒筠不敢告訴父親,只吶聲點頭,

“女兒知道了,只是幼君尚在馬場等女兒,待晚邊回來,女兒再搬如何?”

舒瀾風見女兒眼眶泛紅,淚水要落不落,只當她嚇壞了,心疼至極,“嬌嬌不哭,怪爹爹語氣不好嚇着了你。”

舒筠怕父親擔心,擦了擦眼角的淚,“我沒事了爹爹,您去忙吧。”

舒瀾風着實還有很多公務,吩咐芍藥照顧好舒筠便離開了。

主僕二人稍事休整,至午時正邁出行宮。

還未繞至前方的草原,便已聞得縱馬入林的喧聲,大雁南飛,馬鳴鹿啾,一條狹長的水泊從東面山林蜿蜒而出,橫貫草原又延伸至西邊的深林。

快下丹樨,芍藥忽然想起還未捎帶水囊,又急急趕回琉安宮,舒筠迎風而立,望向獵場,蒼色蔥蘢,群山環繞,四周一片蓊鬱之色,那些鮮衣怒馬的少年與姑娘,則成了蒼茫山色里的點綴。

東西兩面的林子便可狩獵,入口處各有一個馬棚,裏頭拴着不少高頭大馬,遠遠的瞧見王幼君在西邊林子口挑選馬匹,舒筠慢悠悠去尋她。

草原甚為寬闊,眼瞅着沒多遠,走起來卻十分費勁。

大晉民風開放,男女大防雖有,卻也沒過分苛刻,譬如未婚的男女便是可一道出遊,舒筠踏上綿密的草坡,便見長姐舒靈與柳侯家的世子柳鳴晨站在不遠處。

柳鳴晨個子並不高,只比長姐高半個頭,可他神情極為溫柔,見長姐發梢沾了一片薄葉,便不着痕迹替她摘去了,長姐那麼端重的一個人,在他面前也露出了靦腆溫柔的神色。

二人不知說了幾句什麼,一道往前方林子裏去,柳鳴晨見長姐手裏提着個水囊,主動接了過來,長姐寬袖垂下,柳鳴晨空出挨着長姐那隻手,舒筠清晰地看到二人的手指藉著寬袖遮掩悄悄碰了碰。

放眼望去,草原處處成雙成對,有年輕的丈夫扶着妻子上馬,相攜縱情山野,有母親牽着年幼的孩童在草原上嬉戲,哪怕是上了些年紀的官老爺,也背着手領着妻子有說有笑往皇帳方向踱去。

舒筠不由自主浮現幾分艷羨,多麼有煙火氣的畫面啊,可惜不能屬於她。

她也不知這一生要怎麼辦?

即便能成功說服皇帝放棄她,那她還敢嫁人嗎?她不敢,男人嘛對得不到的總會惦記着,若她嫁人生子,哪一日帝王不高興了,便要逮着她發作,她不會也不敢去連累旁人。

離開京城遠赴他鄉苟且偷生,爹爹一生的抱負便葬送在她手裏了。

陽光明明很是熾熱,她身上卻沒由來的發冷。

遠處的王幼君發現了她,朝她揮手,舒筠暫且壓下酸楚的念頭快步朝她奔去。

這時一道暗含沙啞的嗓音喚住了她,

“筠妹妹。”

舒筠猛地止住腳步,慢慢轉過眸來,

將將半個多月未見,裴彥生彷彿換了個人,他形容消瘦,下顎佈滿鬍渣,眼眶略深陷下去,一雙眸早沒了往日的神采,滿含苦澀望着舒筠。

面朝舒筠那張臉后,裴彥生乾裂的嘴唇抽搐了下,換了個稱呼,“舒姑娘....”

舒筠看着這樣的他,心裏堵得慌。

原先她嫌裴彥生做事不過腦子,眼下才知道,裴彥生也不是她能肖想的。

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此地處處是皇帝耳目,舒筠更不敢與他交談,事已成定局,不如狠心些才好,舒筠一字未言,轉身跑開了。

身後的裴彥生也沒有追來。

舒筠一口氣跑到王幼君身邊,王幼君也看到了裴彥生,見他還盯着舒筠在瞧,嘖了一聲,將舒筠拉扯至馬棚旁邊的圍欄內,隔絕了裴彥生的視線。

“你沒有發現裴彥生不對勁嗎?”

舒筠茫然望着她,“什麼意思?”

王幼君手攬着她的肩,臉色一言難盡,“前段時日裴彥生大受打擊,在家裏不吃不喝,臨川王妃給他下了一劑猛葯,”

舒筠睜大眼,面露疑惑。

王幼君湊近她耳邊道,“王妃偷偷給兒子吃了那種葯,將自己的外甥女送入他屋子,二人**一度,如今兩家已開始議親,大約年底便要迎過來。”

舒筠吃了一驚,心底犯上一股噁心,神色怔怔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烏眸轉動,語氣低落,“也好,至少不再被我耽擱。”

王幼君又往裴彥生的方向望了望,見他不知何時離開了,這才將舒筠拉出來,

“行了行了,事情都過去了,你也別難過,說句心裏話,即便沒有舅舅,你們倆也長久不了。”

“淮陽王妃只是心高氣傲,行事還算要面子,臨川王妃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她不喜歡你,指不定怎麼折騰你。”

“好了,不聊這些,咱們騎馬吧?”

王幼君替舒筠挑了一匹矮瘦的馬,舒筠謹小慎微地坐上去,勒着韁繩不敢亂動,王幼君自個兒騎術精湛,卻不怎麼會教學生,兩位姑娘折騰片刻,只在原地打轉。

王幼君有些泄氣,舒筠也被折騰得氣喘吁吁。

恰在這時,成林從林子裏巡防出來,撞上兩位姑娘倚在馬棚處形容沮喪,便多看了一眼,王幼君瞧見他便一肚子火,將臉別開。

成林卻是扶着腰刀大步走過來,

“兩位姑娘這是作甚?”

舒筠起身朝他施禮,“成將軍。”

成林避開不受她的禮。

王幼君見他主動搭腔,也不好裝作沒聽到,冷冰冰道,“筠妹妹不會騎馬,我正在教她。”

成林颳了刮臉腮,瞅了一眼舒筠,語氣還是那般弔兒郎當,“學騎馬是吧?”

王幼君有些受不了他這副模樣,沒吭聲。

舒筠指了指那匹矮馬,“成將軍,這馬兒我騎上去怎麼都不肯動,將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成林笑了笑,“本將雖會騎馬,卻不會教人騎馬,不過,我可以請個會教的來!”

王幼君心裏想這樣最好,她也不想看成林的臭臉色,不過成林肯幫忙,她也沒表現得過於明顯,“那多謝了。”

成林二話不說便離開了,走到丹樨前,招來一侍衛,吩咐幾句,那侍衛快馬加鞭離開了。

王幼君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來,也沒太放在心上,舒筠怕攪了她的興緻,便道,

“你帶着我騎,我坐在你身後便是。”

王幼君的父親也是軍中老將,家裏兄長給她挑了一匹玉驄馬,這次狩獵她自然牽了來,她先翻身上馬,再將舒筠拉上來,舒筠抱着她腰身,任憑她馳騁。

王幼君擔心舒筠害怕,也不敢騎得太快,二人騎了大約半個時辰,行至一片高坡,此地視野極為寬闊,待馬速慢下來,舒筠這才從王幼君身後睜開眼,雙眼倏地一亮。

面前的景色太漂亮了。

群山綿延,沃野千里。橙紅黃綠漫山遍野,如同打碎的染缸,蔚為壯觀。

王幼君將舒筠放了下來,說要去獵個兔子晚上烤着吃,舒筠也就隨她,不多時,芍藥與王幼君的丫鬟春花也追了來,芍藥伺候舒筠喝了水,便帶着春花尋避風之地準備晚上野炊的用具。

王幼君給舒筠挑的那匹矮馬上擱着些水囊乾糧衣物,還有一張專用於草原上的褥墊。

舒筠將褥墊取下,獨自坐在山坡上賞景。

大約一個人坐得有些無聊,她垂下眸開始撥弄腳跟前的野花。

清風搖動草木,發出簌簌的聲響。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她脖子垂得有些累了,便雙手托頰,眼神一動不動盯着一個方向,舒筠意識漸漸模糊,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耳邊總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的撓她,心裏雖嘀咕着,卻也沒伸手去拂開。

漸漸的,耳郭越發癢,彷彿有輕羽從上方掠過。

舒筠有些受不了,這才抬起昏懵的眼,一雙清湛的眉目垂下來,他眼神介於深邃與清潤之間,比年輕的男子多了幾分歲月悠長浸潤出的沉穩,又不會感覺深不可測而令人生怵。

舒筠微愣,“您怎麼來了?”

她嗓音帶着模糊的氣音,彷彿是懶洋洋的小懶貓,神情呆懵可愛。

裴鉞的心哪一刻便軟下來,不枉自己從御書房奔波而來,。

裴鉞見她蹲的久了,將她扶起來,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似有似無,

“不是有個姑娘要學騎馬么?”

舒筠心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慢慢聚在眼眶,“您是從京城趕來的嗎?”

“不然呢?”他幽幽笑道。

舒筠慚愧地垂下眸。

昨晚剛奔波回去,這會兒又趕來行宮。

她不知該說他對她過於好,還是說這份帝王的偏愛令她承受不住。

舒筠心裏醞釀了一些話,不知從何說起。

裴鉞見她欲言又止,也不逼她,而是指着身側那匹瘦馬,“這是你的馬?”

舒筠回過頭,那匹馬正在百無聊賴啃咬枯草,“這是幼君姐姐幫我挑的馬。”

裴鉞搖頭失笑,“這馬不適合你,你自然學不好。朕教你?”

舒筠局促地搖頭,慢慢往後退步,“不,陛下,您這麼忙,我....”

“筠筠,”他語氣溫和卻又莫名地鄭重,“你就把我當做七爺,或者當做尋常的兄長,兄長千里迢迢奔來,便是想教筠筠騎馬,你學會了,我也好放心不是?”

舒筠痛苦地閉上了眼。

“御書房還有一堆摺子等着我。”

他便是拿捏住舒筠性子軟好欺負。

裴鉞打了個響指,山坡下一名侍衛牽着一匹火紅色的小馬過來,馬匹並沒有過於雄壯,卻看得出來很是瘦勁,那馬蹄往上躍來的勁兒還有那兇狠卻從容的眼神,都看出來與尋常馬很不一樣。

在裴鉞的示意下,那馬兒用嘴來蹭舒筠,舒筠怪不好意思的,想要躲開卻還是鼓起勇氣沒動,“陛下,這是什麼馬?”

“它是大宛敬獻的汗血寶馬。”

侍衛將韁繩雙手奉上,裴鉞接過遞給舒筠,舒筠遲鈍地牽住,只是礙於剛剛不愉快的經驗,她還有些害怕。

裴鉞看着膽怯的姑娘,輕聲安撫,“不怕,它並不凶,朕先前不是告訴你,朕是馴馬師嗎,倒也不是虛言,這匹馬便是朕馴養出來的,它特別溫順,適合姑娘騎。”

舒筠想起自己罵他大騙子,害羞地笑了笑。

裴鉞看得出來,小姑娘剛剛蹲在此處時,神情失落而孤獨,這會兒露出笑意,他心情也跟着愉悅了些。

“來,試一試。”裴鉞鼓勵她。

舒筠勒緊馬韁,意圖踩着馬鐙上去,方才與王幼君騎馬時,王幼君會拖住她腰身送她上去,現在身後站着皇帝,舒筠不知該怎麼辦,而且她還做不到像王幼君那樣流暢利索的上馬,這樣屁股撅起,顯得十分不文雅。

裴鉞看出她的為難,走到她對面,隔着馬背朝她伸手,“朕給你借力。”

他自然可以扶着舒筠上馬,只是小姑娘現在對他心有抵觸,裴鉞知道該如何化解她心中的尷尬又能恰到好處幫到她。

不知這是不是年長男子才有的細緻和體貼。

舒筠拉住他的手,裴鉞用力一帶,她便輕輕鬆鬆上了馬。

就這麼短暫的一下,舒筠感受到了兩個人力量的差距,他明明看着沒用力,實則又強又穩,舒筠看了一眼高大的裴鉞,裴鉞比普通男子還要高出不少,譬如現在,她明明是坐在馬背上,他的視線便可平平投過來。

裴鉞開始教她騎馬的要領,也沒有過多贅敘,更多的是他牽着韁繩在前方,引導舒筠怎麼用力怎麼騎馬。

比起方才那匹馬怎麼使喚不動,這匹馬果然靈敏多了,舒筠稍稍扯了扯韁繩,它便知往哪兒走。

裴鉞見她漸漸有了些方寸,便鬆開馬韁,退至一邊。

舒筠緩緩騎了一段,嘗到了騎馬的樂趣,興緻便上來了,情不自禁朝他招手,“陛下,我好像會了一些。”

裴鉞負手而立,頎長身影矗立在風中,巋如松柏。

光望着便令人心安。

舒筠大着膽子繼續往前騎,那馬兒也適應了新的主人,開始顛顛地往前去,它腳程有些快,舒筠開始發慌,“陛下...”她揪住韁繩想要勒止。

馬兒再溫順,似乎也有些不快,頓時嗷鳴了一聲,發出抗議,舒筠一聲驚呼,裴鉞擔心她嚇到,迅速掠身過來,提醒她道,“別動,你鬆些韁繩,順着它走,切記,雙腿夾緊馬腹。”

舒筠抽了幾口涼風,咬着牙關,慢慢鬆開些韁繩,那馬兒得到信號,忽的一躍衝上前方。

“啊....”舒筠身子被猛地往前一扯,起先是不適應的,雙目閉上任由馬兒馳騁,漸漸的發現這匹馬格外的穩,她睜開一絲眼縫,風呼呼從臉頰漫過,前方的風景一幕幕朝她撲來,馬兒帶着她又快又穩得往前飛馳,這種感覺又險又刺激,彷彿什麼煩惱都能隨風消散。

她試着力夾馬腹,再加快些速度,這匹大宛神駒十分靈性,察覺到主人的意圖,開始勻速加快步伐。

舒筠胸膛里的熱浪也跟着要翻騰出來。

過了一把癮,舒筠才發覺自己已奔出老遠,惶惶回眸,卻見那道清峻的身影不知不覺已尾隨而來。

心底的顧慮一剎那消散,笑容不自禁綻放在眼梢,她神采飛揚往前:“駕!”

又馳了一段,直至一條寬闊的小溪,舒筠尚不敢過去,便掉轉馬頭往回駛,恰在這時,一隻麋鹿從前方的草叢飛快竄過,馬兒受驚,雙蹄騰空,舒筠何時見過這等場面,馬韁脫手,身子不受控地往後方栽去。

她尚來不及呼救,人已被裴鉞伸手一撈,擱在他身前,□□的馬兒持續奔馳,舒筠驚魂未定,只覺雙腿發軟,下意識拽住了他袖口。

她身子嬌軟,一下又一下撞在身後寬厚又結實的胸膛,舒筠倏忽綳直了脊背,剋制着不往後撞。

察覺到她的僵硬,裴鉞也將胸膛往後挪了挪,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她。

晚風大口灌入她口鼻,舒筠側過臉努力尋到一絲呼吸。

她坐在他胸前,尚且還夠不着他的下顎,那雙臂更是無比結實地護在她左右。

這種強有力的安全感是她想忽略也忽略不掉的,彷彿只要他在,即便此刻山川河海,亦不可懼。

舒筠抬眸望了他一眼。

裴鉞明知她在瞧自己,卻是沒有任何回應,他只要一垂下臉,便可吻到她的發梢,他沒有,保持着直視前方的姿勢不動,甚至為了照顧她的情緒,慢慢放緩馬速。

片刻,他們駛回高坡,裴鉞也未停留,連忙攙着舒筠下來馬,舒筠拂了拂耳發,不着痕迹離開他幾步,這時那匹小神駒也趕回來了,它來到舒筠跟前,一雙眼無辜地望着她,似為自己剛剛的失措而愧疚。

舒筠納罕極了,心底那點細微的后怕也隨之消散,小神駒並不高,舒筠伸手便可觸摸到它的額,於是,她輕輕揉了揉,笑着道,“沒事的。”

馬兒嗚咽鳴了一聲,那腔調兒與先前鮮見不同,似乎在賣乖,舒筠越發覺得它可愛,連着對馬兒也沒了那麼深的恐懼。

裴鉞在一旁負手看着,解釋道,“她是一匹小母馬,平日做錯了事便愛撒嬌。”

也不知裴鉞這話是有意還是無意,舒筠聽得莫名耳熱。

裴鉞看了一眼她羞紅的耳垂,“若下次遇到這種情形,你可千萬別松馬韁,俯身往前化解那股甩力,片刻它便帶着你繼續前奔。”

舒筠訥訥點頭,“我知道了....”

裴鉞見她眼神里還有躍躍的光,又道,“要不再試一試?”

舒筠心裏是想的,不過看了一眼天色,斜暉鋪滿大地,層林盡染,遂搖頭道,“時辰不早,幼君姐姐該回來了....”

裴鉞心下遺憾,不過面上不顯,指了指坡下侍衛搭起的營帳,“咱們先歇一會兒,在此處等她。”

舒筠聽信了這話,便跟着他下坡來到營帳。

營帳並不大,卻也不小,大約是一丈見寬,裏面安置了一張小塌與席墊,茶具點心也一應俱全,舒筠算是見識到了帝王的待遇,只消騎個馬,悄悄伺候的侍從怕是不下二十人。

舒筠主動替他斟茶,裴鉞也沒有推拒。

她心裏盼望着王幼君早些回來。

事實上,王幼君一刻鐘前便回來了,她瞧見舒筠與裴鉞在坡上說話,便大喇喇往這頭奔,邁出沒幾步,又被人從後方拽起給扔到了一邊。

王幼君再一次體會了男女力量的懸殊,她很想回踹一腳,可那人一身輕便的銀甲,光瞧一眼便能感受到銀甲后那勃發的臂力,她又懼又怒,控訴道,

“除了擰,你就不能換個動作嗎?”

成林還是嚼着那口薄荷葉,用含糊不清的口音,“抱?”

王幼君面頰騰地一下便紅了,氣得跺腳跑開。

成林看着跑遠的姑娘,颳了刮額角,早知道一個字能解決麻煩,他費勁作甚?

這時,錦衣衛都指揮使藺洵擰着一個皮封邁了過來,成林瞅了一眼便知是錦衣衛的密信,

“何事?”

藺洵朝遠處的營帳看了一眼,“有要務,需稟報陛下。”

成林眉頭便皺了起來,“什麼要務能比得上祖宗基業,江山子嗣重要?”

藺洵聽得便有些煩躁,怎麼一個個動不動就往祖宗基業上扯?劉奎是如此,成林也一樣。

成林見他不服氣又道,“陛下這輩子仗沒少打吧,重要的摺子一封也沒落下吧?陪女人可還是頭一遭,你就不能省省心?”

藺洵無語了,他殫精竭慮為國為民,怎麼就成了不省心?

“那你呢,你在這作甚?”

成林往不遠處氣鼓鼓坐在草凳上的女人努了努嘴,“吶,我也在陪女人。”

藺洵就更無語了。

王幼君並不想在這裏受氣,怎奈舒筠不回來她便不能離開,皇帝自然是不懼被人發現,她卻不能不給手帕交打掩護,於是她蹲坐在丫鬟烤火處,時不時往成林扔下眼刀子。

成林痞疲地笑着,“瞧,人家東亭侯的小小姐還給我拋媚眼呢。”

藺洵不想聽他貧嘴,“對了,今日清晨謝姑娘大鬧行宮的事,陛下已知曉,出宮時,恰恰遇見謝尚書,陛下與謝尚書說了一句話。”

成林收斂了幾分痞氣,沉聲問,“什麼話?”

藺洵面無表情複述,“謝姑娘年紀不小,該要定親了。”

夕陽被遠山吞去大半個,餘暉脈脈。

侍衛奉了兩個食盒進來,有烤野兔,也有烤乳鴿,裴鉞催促着舒筠用一些,舒筠心裏記掛着王幼君,吃相比往日文雅。

裴鉞比她吃得快,喝茶時看着對面單純的姑娘,“筠筠,你就沒想過,嘗試接納朕?”

舒筠聽到這,還剩下的半個兔腿怎麼都啃不下去,為免被裴鉞發現端倪,她小口吃着,低眸不看他,“那陛下呢,您想沒想過要了解我呢?您想過我適合皇宮嗎?”

“朕想過。”裴鉞語氣淡然,他從袖下掏出一物,遞給她,

舒筠抬眸看着他掌心,那是一塊紫金色的金鑲玉令牌,做工極為精緻,似有玄鐵的痕迹,舒筠隱約猜到一些。

裴鉞道,“你手執此物,可自由出入皇宮,現在如此,往後你嫁了朕亦是如此,屆時你可隨時出宮探望父母。”

這就是他考慮的結果?

舒筠水汪汪望着他,還是不死心,“陛下又不是非我不可,您隨時可以娶更多的女子。”

裴鉞語氣不容反駁,“可朕現在想娶的只有你。”

舒筠面頰發燙,既然說開了,乾脆一鼓作氣,小聲道,“那將來呢?您不可能守着我一輩子呀。”

裴鉞聽了這話倒是沉默了,他並不喜歡花言巧語,也不愛空口承諾,他更傾向用行動來證明,可這姑娘明顯給他設了個大關口。

“筠兒,朕確實無法保證將來的事,但朕給你這道令牌便是告訴你,若哪日朕辜負你,你可出宮。”

舒筠心被狠狠一撞。

他這人總是滴水不漏,無論她扔出什麼,他總能輕而易舉化解,並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裴鉞敏銳察覺到了小姑娘情緒的變化,溫柔地笑着,“你越是迴避朕,朕越想要你,”將令牌塞至她掌心,

“那現在,你試着有事沒事入宮來看看朕,給朕更多的機會了解你?”

舒筠覺得自己又被他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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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親后我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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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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