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那你讓我咬回來,那樁事咱們便清了。”
舒筠杏眼微朦,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有些道理哦...”
話落,她便如脫兔般,從他懷裏掙出,可惜她並未穿鞋,襦裙又長,小腳丫踩在裙底,只見襦裙往下滑落,她整個人也往前方栽去。
裴鉞來不及取笑她,見她一頭往屏風撞去,飛快起身掠過,一面拉住她胳膊,一面伸手去扶她,她栽得太快,裴鉞也來不及思索,手掌就這麼鉗住了她腋下,襦裙已被扯下一大片,露出殷紅碎花的小衣,裴鉞雖無意冒犯她,卻因那手掌過於寬大,這麼一托幾乎已握住半個。
舒筠更是慣性所致,整個胸//脯全部撞在他胳膊上。
掌心的炙熱透過薄薄的紗衣竄至她面頰,舒筠又羞又惱,已無地自容。
裴鉞扶穩她后,飛快抽回手,他定力太好,臉色幾乎無任何變化,舒筠羞於見人,扯起那鬆鬆垮垮的襦裙,逃也似的躲去屏風后,她拽着裙子蓋住整個燒紅的面頰,氣得哭起來。
燭火搖曳,兩道身影交織投在屏風,裴鉞聽得她嚶嚶懊惱,也略生尷尬,
“是朕的過錯,不該逗你。”
嗓音明顯要暗啞幾分。
舒筠捂着熱浪騰騰的臉,從沒有這般丟人過,這還不如讓他咬回去呢。
臉燙,那被他握過之處更燙,都彷彿不是自己的了。
越想越羞惱,綿綿的泣聲被屏風一隔,越發添了幾分悱惻,裴鉞聽得格外不自在。
他自然知道她因何而氣惱,垂眸看了一眼那片手掌,那一股顫麻縈在掌心久久揮之不去。
軟的不可思議,他從不知女孩子那處會如此柔軟。
倒顯得欺負了她似的。
裴鉞撫了撫額,思索片刻,語氣堅定,
“筠筠,你知道朕的心意,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舒筠聽得心尖一顫,假裝聽不懂他的話,她拭了拭眼淚,將紛亂的衣裳稍稍整理些,也不肯出去見他,便隔着屏風問他道,
“那陛下還要咬回來嗎?”她嗓音又黏又糯,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糖絲。
明着是問,實則是暗示他,可以兩清了。
裴鉞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笨丫頭總是能極聰明又委婉的拒絕他。
溫湯里的熱浪依然源源不斷往外冒,屏風內外被染上一片潮氣。
他眼神沉沉盯着她的影子,語氣幽黯,
“是朕哪裏不好嗎?”
襦裙從她掌心滑落,她轉過身來,隔着屏風看着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些許是有了一層絹紗做擋,她方敢直面他。
他的眼更加深邃了,好像有些難過。
舒筠心頭一軟,“不是的....”
趁着機會,便將在胸口滾過無數次的念頭,脫口而出,“陛下哪兒哪兒都好,只是我不能入宮,也不想入宮,我家裏只我一個女兒,我不能離開我爹娘。”她語氣嬌脆。
印象里姑姑舒太妃自入宮后,只有年輕時回過一趟舒家,那皇宮與牢籠又有何區別,她爹娘除了她再無子嗣,她若去了皇宮,爹娘怎麼辦。
更何況,她一點都不想入宮。
一想到與那麼多女人爭搶一個男人,她還不如死了。
裴鉞想起她家裏的情形,倒也能理解,回想起未表明身份前,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嬌嗔可愛,她拒絕的大約是他這層身份。
“若我只是七爺呢?你還會拒朕於千里之外嗎?”
舒筠一愣,沉默了。
換作以往,她會告訴他,她要明媒正娶,可現在曉得面前這個男人是當今聖上,那樣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於是她沉默以對。
裴鉞明白了,他慢慢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無數女人為了榮華富貴絞盡腦汁入宮,舒筠是第一個嫌棄他身份的人。
舒筠不肯入宮,他更不可能為了舒筠放棄什麼,這段不期而遇的邂逅,陷入了死胡同。
時間一點點逝去,二人隔着一扇蘇繡花鳥座屏相對而立,誰也沒再做聲。
良久,裴鉞瞅了一眼桌案上齊整的食盒,彈了彈眉心,淡聲道,“給朕一點時間考慮,時辰不早,出來用晚膳。”
舒筠也調整了下呼吸,再三確認裙衫穩妥,方才慢慢走出來,她壓根不敢抬眸,裴鉞凝睇她,她面頰依然紅撲撲的,目光從她胸前掠過,那根系帶不見了,顯得襦裙十分寬大。
欲蓋彌彰。
舒筠與他說開,心裏也踏實了。
二人剛坐下,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尖叫,而這聲叫還格外熟悉。
*
王幼君用過晚膳,閑得無聊,便去西苑尋舒筠,猜到方氏不會善待舒筠,打算將她接來與自己一道住,卻得知舒筠去了琉安宮,王幼君羨慕得兩眼放光,當即便帶着丫鬟趕來,剛走到行宮正中那片水泊處,撞見謝紜與李瑛等人在爭執。
王幼君對琉安宮並不陌生,有一年她母親陪着太皇太後來泡溫湯,她得機會跟了過來,貪玩時無意中發現琉安宮后牆有個狗洞,於是她吩咐丫鬟替她打掩護,自個兒偷偷鑽入林子,繞去琉安宮的后牆,只要舒筠在裏頭,那麼她溜進去便可趁機留下來。
她歷盡千辛不顧世家貴女體面,從狗洞鑽入時,一隻鐵臂毫不客氣地擰住她衣領,將她給提溜出來。
那聲尖叫就是這麼來的。
若非成將軍及時看清楚那張臉,大約王幼君的小命就要交待在這。
他看着滿臉泥污的姑娘,死皮賴臉坐在地上,一雙眼紅彤彤的跟小獸似的瞪過來,“你好大膽子,本姑娘是太上皇的外孫女,今日奉旨陪伴舒姑娘,你為何抓我?”
王幼君意圖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來遮掩自己的狼狽。
成將軍心想底下那些姑娘已經夠胡攪蠻纏了,沒想到這個是胡攪蠻纏的祖宗,他撫了撫下顎的鬍渣,笑得陰森,
“既是上皇旨意,您老人家怎麼還鑽狗洞?莫非上皇是讓您從狗洞鑽進來?”
王幼君心虛,氣急敗壞剜了他一眼,“你管我呢,我高興走哪是我的事。”
還有理了。
成將軍自認在邊疆是最難降服的刺頭,面前這位大約也是姑娘中的刺頭,他耐心告罄,語氣冰冷道,
“王姑娘,在下奉命駐守此地,你無故闖入,按律當抓,來人將她捆好扔出去。”
王幼君一看他是動真格的,急得提着衣擺后跳幾步,“你敢...”旋即扯起嗓子朝裏面喊,
“筠妹妹,快救我!”
幸在芍藥出來的及時,將王幼君從成將軍的魔掌下解救出來。
王幼君解氣了,起身時抖了抖身上的枯葉,趾高氣昂走過他身旁,睨了他一眼,
“成林,咱們倆的梁子結下了!”
成林掏出那疊薄荷葉,塞了兩片進去,發出一聲嗤笑。
王幼君迫不及待要去見舒筠,根本不顧芍藥阻攔,搖曳多姿往裏飄,
“筠筠,我來了,我可想死你了,你有這等好事竟然不告訴我?害我從狗洞爬進來,被人逮了個正着,丟死人了....”
行至門檻往裏一望,對上一雙陌生卻又熟悉的眼神,她來不及剎住腳步,腳被門檻絆住,一頭栽下去。
“啊!”
舒筠哭笑不得,連忙上前將摔得眼冒金星的王幼君給扶起,王幼君哪裏敢起身,推開她的手,戰戰兢兢伏低在地,顧不上髮髻凌亂,哆哆嗦嗦朝皇帝請罪,
“皇帝舅舅,不知您大駕光臨,外甥女御前失儀了....”
王幼君頭點地,心中驚雷陣陣,她腦筋靈活,堪堪一眼也猜了個大概,就說太上皇不可能無緣無故讓舒筠來琉安宮,原來始作俑者是皇帝。
可惜,她壞了皇帝好事,今夜怕是要被舅舅生吞活剝了。
王幼君邊請罪,邊將眼神往舒筠偷瞄,舒筠站在她身側不遠處,攙也不是不攙也不是,烏溜溜的眼只覷着皇帝,等他示下。
裴鉞正剝了半個蟹,將其中一塊蟹黃剔出來放在舒筠的碗裏,語氣平和,
“你剛沐過溫湯,不宜吃過多寒涼之物,今晚嘗個鮮便可。”
王幼君眼神有些發愣,她見過太多女人在裴鉞身上折戟,這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麼體貼溫柔待一個女人,筠筠真是好命啊。
見皇帝不肯搭理自己,她朝舒筠投去求救的眼神。
舒筠面龐有些發熱,語氣溫溫柔柔替她求情,“陛下,幼君姐姐不是故意的,您饒她這次吧。”
裴鉞慢慢看了她一眼,又掃過王幼君,視線沒在王幼君身上停留半分,淡聲道,“起來。”又朝舒筠抬了抬下顎,“快些吃。”
舒筠只得坐下,這一大桌子菜,她與皇帝也吃不完,便示意王幼君也坐下來吃。
皇帝沒發話,王幼君哪敢呢,不過她倒是聰明,連忙挽了挽衣袖,朝皇帝請示,“陛下,要不臣女來給您布菜?”
裴鉞還是沒看她,朝舒筠對面示意了下,“你也坐。”
王幼君依言坐了下來,再看這一桌子好菜,頓時口中生津。
一頓飯吃得格外沉默,裴鉞不開口,誰也不敢吭聲。
好好的二人獨處時光被王幼君打亂,裴鉞心情自然不好,只是他這人情緒不輕易外露,也不會真的跟個小女孩計較,飯畢,便深深看了一眼舒筠,
“朕回京城了,你早些歇着。”
舒筠聽他說要回京城,呆了呆。
這麼說,他從京城趕來,陪着她吃一頓飯,又趕回去?
舒筠心中如打碎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
王幼君不明其理,恭敬地起身送皇帝,順帶眼巴巴求了一個恩典,
“皇帝舅舅,我可不可以在琉安宮陪筠筠呀?”
皇帝看着壞自己好事的外甥女,沒有立即搭她的話,直到行至殿外望着滿院秋霜終於捨得開尊口,
“照顧好她。”
王幼君咧開嘴笑,屈膝施禮,“臣女遵旨。”
抬眸見成林陰惻惻地盯着她,她立即做了個得意的鬼臉。
成林沒搭理她,跟在皇帝身後離開了。
王幼君目送皇帝走遠,連忙折回殿內,示意芍藥在外頭守着,屋子裏暖和,王幼君便退去髒亂的外衫,只剩杏色的中衣,見舒筠倚坐在羅漢床上,神色痴惘,便湊了過去,
“我的好筠兒,你何時跟我皇帝舅舅勾搭到了一處?”
王幼君的心跳到這會兒還撲通撲通直跳,誰能料到那不近女色的帝王竟然進了她手帕交的閨房。
“莫非是你在宮中當伴讀時,陛下遇見了你,為你美貌所驚艷,故而見色起意?”
舒筠面色一羞,“才不是,是我冒犯了他。”
“啊?”王幼君這下吃了一驚,“怎麼回事?”
舒筠嘆了一息,將事情一五一十道來。
王幼君聽到最後指了指自己,“這麼說,倒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她引舒筠去摘星閣,舒筠也不會遇見皇帝。
舒筠沮喪地嘟了嘟嘴,“可不是,”又抱着她胳膊,央求道,“幼君姐姐,快些幫我想個法子,我是真的不想入宮。”
舒筠傾身過來,身上散發一股芳香,連着那飽滿的胸脯也若隱若現,王幼君笑眯眯瞥她一眼,促狹笑道,“你們剛剛一起泡溫湯?”
舒筠躁得推開她,“胡說什麼!”
王幼君打量她兩眼,舒筠身上這件襦裙恰到好處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你穿成這樣,舅舅還沒碰你,可見是對你動了真心。”
舒筠微愣,“這話怎麼說?”
王幼君道,“他將你放在心上,才不捨得輕易動你,否則早就一紙詔書將你納入皇宮。”
舒筠怔了怔,語氣平淡道,“哪裏,他只是不願意強迫人罷了。”裴鉞對她心思是有,只是遠不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王幼君見她語氣低靡,將她雙手握在掌心,神色變得鄭重,“不管怎麼說,咱都不能入宮,陛下再好,將來也會娶別的女子,且不說旁人,若叫謝紜曉得陛下給你剝蟹吃,她怕要提刀殺過來。”
舒筠想起連夜奔波過來陪她用膳的男人,心裏忽然有些難受,卻還是很堅定地點頭,
“你說得對,那我該怎麼辦?”
“讓我想想。”
王幼君方才嚇出一身冷汗,這會兒身上格外不自在,遂央求舒筠陪她一道泡溫湯,兩個姑娘褪去衣衫,泡去池子裏,舒筠方才鳧過一輪,乾脆靠在角落裏不動,王幼君遊了片刻,又劃過來依在她身旁。
“依我看,陛下雄才偉略,文武雙全,又生得那樣好,不如你從了她?”
舒筠氣得敲她的腦門,“這就是你鳧了一圈想得好法子?”
王幼君笑吟吟的,“可不是,琉安宮的溫湯泉水甘甜,有養顏益壽之功效,我在想,這麼好的地兒,我何時還能來第二次,倘若你成了陛下寵妃,那我還不是想來便來?”
舒筠白了她一眼。
王幼君慫恿道,“你有沒想過,乾脆一鼓作氣殺出重圍,成為我的舅娘呢。”
舒筠徹底不想打理她,轉身便要出浴,王幼君見她生了氣,急忙抱住她,“好啦,好啦,彆氣了,我不就是覺得棘手嗎?”
舒筠眉心一頓,沉默下來,她也覺得無計可施。
“罷了,我今夜已與陛下坦明心意,陛下是君子,當會權衡。”舒筠心裏亂糟糟的,乾脆丟開不想。
王幼君看着那張又嬌又嫩的臉,心裏想,舒筠還是不懂男人。
兩個姑娘年紀小,亦不是心思重的人,好不容易出來遊玩,又無父母約束,胡天胡地地鬧了起來,夜色沉寂,皓雲流動,吃了夜宵,枕着溫暖舒適的葯枕,雙雙酣睡過去。
翌日清晨,秋霜吐露,舒筠與王幼君尚在囈語中,謝紜一紙狀書遞到太上皇跟前,她昨夜放出耳目,終是打聽到住在琉安宮的是舒筠,這下可惹惱了謝紜,舒筠是什麼身份,也敢跟她搶琉安宮,謝紜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織羅了一堆罪名和理由,非要太上皇把舒筠挪出去,此事鬧得沸沸揚揚。
舒家人自然不肯認這個罪,只道昨夜是小公公傳了太上皇口諭,舒家人並無過錯。
那太上皇昨夜與幾位老哥們縱酒言歡,睡得晚,清晨被鬧醒,尚有些昏懵,他指了指自己,問身側的老太監,
“朕昨夜安排了姑娘進琉安宮?”
老太監頭疼地看着老人家,太上皇年輕時干過的混賬事也不少,一旦喝醉了酒嘴便拴不住,故而也拿不定主意,上皇便擺擺手,正了正衣冠,
“將人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