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第20章 020

村長今年快六十了,腰背微駝,花白的頭髮挽在頭頂,手裏拄着根藤木拐杖,光看長相是個和藹婦人。

今日她是聽陳家老爺子說歲家來了個遠方親戚的孩子,便想着過來看看,誰成想趕上這副場面。

分家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歲荌今年才十二,若是分了家往後可怎麼過活。

村長微微皺眉,“這……”

“分!”歲氏毫不猶豫。

歲氏躲在歲季情身後,伸手掐了下歲季情的後背,示意她趕緊點頭同意。

分家好啊,分家她們就不用管歲大寶的死活。往後無論是她娶親還是做什麼,都不用她們出一文錢。

歲季情也不看歲荌,只垂頭嘆息,“大寶跟她姐夫處不來,如今這情形大家也都看見了,與其雞飛狗跳處成仇人,還不如分家過日子。”

原本歲荌跟她們兩口子也是分家過,吃都不在一個鍋里吃飯了,分不分也沒什麼區別。

若是分開過,往後兩人能就此消停點,她倒是省心很多。

陳家老爺子看着歲季情,心裏略顯心寒。

連村長一個外人都想着分家后十二歲的大寶怎麼生活,唯獨歲季情這個親姐姐倒是答應的爽快,根本沒為妹妹着想過。

“既然是分家的話,”老爺子像是想起什麼,冷聲說道:“那所有東西都得對半分了。”

歲氏眼睛瞪圓,看過來,“?!”

分家分家,重點是前面的這個“分”字。

“像這偏房自然跟堂屋比不了,如果分家,那堂屋一人一半,偏房一人一半,”老爺子看向村長,跟她求證,“小歲死的時候,人家是不是賠了不少銀子?還有她留給大寶念書的費用,既然要分家,這些都要一一算清,免得以後扯皮。”

村長雙手搭在拐上,點頭說道:“是賠了十兩銀子,在小歲下葬那天送來的。”

歲母的喪事由村長跟陳老爺子幫着操辦,所以兩人很是清楚。

歲氏跟歲季情完全沒想到分家還得分家產,一時間兩人全傻眼了。

歲氏也顧不得臉疼,趕緊開口,“那銀子早就花光了,歲大寶她又不是不吃飯不穿衣,怎麼可能半點銀錢都不花。還有這堂屋是我們成家后婆母留給我們一家口的,歲大寶要是想要,喏,那個偏房隨便她住。”

歲荌聞言不由翻了個白眼,她有好幾年沒添過一身新衣服了。她身上這件是歲季情穿不着的,她腳上的鞋也是歲季情以前的。

歲氏說這話的時候半點都不心虛。

只是現在由老爺子跟村長替她開口說話,她就不適合張嘴了。

她在這種時候,話越少得到的才能越多。

“季情她夫郎,你說這話就不佔理了,”村長皺眉,“你跟季情已經成家,但大寶還沒有。她年紀小尚且不能謀生,如果要分,這堂屋也該分給她,田產分給你們,這樣也算公平。”

歲氏堂屋跟田產都想要,他破罐子破摔,“地沒有,那地我租給旁人種了。”

見幾人看過來,歲氏梗着脖子說,“季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難不成指望我一個男子帶着孩子下地幹活?再說了,季情每逢科考還要應試,如果不租出去,哪裏有銀錢生活。”

歲季情根本不管這些事情,所以租地的事兒全由歲氏做主。

老爺子瞪向歲氏,“小歲怎麼有你這樣的女婿!”

“堂屋你要,地你租出去了,”村長什麼人沒見過,慢悠悠說道:“租金一年多少,你自覺分一半給大寶。至於房屋……”

陳家老爺子聞言快速盤算起來,他心裏清楚,歲荌八成要帶元寶去縣裏當學徒,到時候肯定不回來,就算分了個偏房往後還不是由着歲氏安排。

與其要這些沒用的,倒不如折換成一些銀錢貼身帶着,說不定遇見什麼事情還能應急。

陳家老爺子給村長使眼色,村長話鋒一轉,“堂屋留給你們也不是不行,但當年小歲留給大寶念書的錢,你們全數還給她,要不然,這屋分給大寶。你是撒潑也好,打滾也罷,哪怕鬧到衙門,也是這麼個分法。”

這世上不可能所有好處都讓歲氏一個人佔了。

而且歲荌拿回來的銀錢,本來就是她的。

老爺子,“按着季情以前的束脩來算,小歲差不多得給大寶留了兩銀子。”

“兩?”歲氏叫道:“她哪裏值兩銀子!”

老爺子根本不理他,而是看向歲季情,“你娘賠了十兩,你們姐妹各五兩,這幾年你待大寶如何你心裏清楚,五兩銀子就當她花掉了兩,那還剩二兩。”

老爺子道:“季情,你要是個姐姐,你要還念着你娘跟你妹妹,分家可以,房屋跟地都給你,但你得分給大寶五兩銀子。否則,今天你就找泥水瓦工來,將堂屋一分為二。”

五兩銀子啊……

歲季情心裏也疼,疼銀子。

歲氏更是拉着歲季情的胳膊,“五兩?!五兩她怎麼不去搶呢?”

歲氏威脅歲季情,“姓歲的,你要是敢鬆口我跟你沒完!五兩銀子,把歲大寶賣了也不值五兩!”

他鬧起來,歲季情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陳家老爺子跟村長就安安靜靜地看着,兩人的目光像是巴掌一樣,來回抽在歲季情臉上。

陳家老爺子嘆息,“季情,女人不能,也不該這般窩囊。你要是實在做不了歲李氏的主,湊不出這五兩……”

這話針一樣尖銳地扎在歲季情的自尊心上,她難得硬氣一回,用力甩開歲氏的手,“閉嘴!”

歲季情看向歲氏,“你閉嘴吧!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可有半點為人夫該有的模樣!”

在家裏鬧跟罵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也不給她留半分臉面,往後她可怎麼出去見人。

歲氏被吼得一愣,還沒回過神,就聽歲季情說,“五兩就五兩,我湊湊就還給她。”

歲氏氣到伸手捶打歲季情的後背,“五兩,把我賣了也拿不出五兩。你就好面子,你去哪兒湊這五兩,你這個家是不打算要了嗎!這日子你還過不過!”

歲季情攥住歲氏的手腕,低聲吼道:“你消停點,要不然我當真休了你,以後這個家就不過了,你帶孩子回你爹家,我住偏房,堂屋跟地正好都留給歲大寶。”

歲氏眼淚就這麼停在眼眶裏打轉,難以置信地看着歲季情,像是不敢相信這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歲氏再怎麼胡鬧,心裏還是有這個家的,有妻主跟兒子。

歲季情就截然相反,她一心只有她自己,她敢這麼說,她就敢這麼做。

陳家老爺子也是清楚歲季情的德行,這才拿話刺激她。

要說歲母也是可憐,全心為孩子盤算,寧願自己吃苦受累都得供養着歲季情讀書念書,半點苦活沒讓她碰過,這才養出她這麼個性子。

不然你看村裡,哪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活得像歲季情一樣“不食人間煙火”呢。

歲氏捂着嘴掉眼淚。

歲季情沒管他,而是看向歲荌,也沒什麼好語氣,“銀子晚上給你。”

她朝村長跟陳家老爺子拱手,低着頭,“勞煩二位了。”

因着分家一事,領養元寶好像都成了順帶着的活兒,他彷彿成了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根本沒人想得起來他。

歲季情率先進屋,歲氏跟在後面,走之前還狠狠地剜了歲荌一眼。

元寶跟只小鬥雞一樣,看歲氏這麼凶,睜圓了眼睛試圖幫歲荌把這一眼瞪回去!

歲荌被逗笑了,伸手捏他小臉。

歲荌站起來,跟陳老爺子和村長認真拱手作揖道謝。

謝謝她們替歲大寶討回她該有的公道。

“我知道你可能過得不好,但一直以來也沒敢多問,”陳家老爺子滿眼愧疚憐愛,“你母親走後,你大姐跟你姐夫的處事你也看見了,我是半點都不想管她。”

如果沒有陳晚晚的事情,老爺子可能也不會幫歲荌出這個頭。畢竟是人家姓歲的事情,歲荌沒有求過來,他要是貿然插手,說不定惹得一身騷。

歲荌心裏都懂,“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陳老爺子笑了下。

他瞥見歲氏兩口子把門關上了,便小聲跟村長說,“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大寶要認永安堂的劉掌柜做師父了,所以我才說讓歲季情把屋子折成銀子,留給大寶傍身。”

回頭歲氏要是知道,估計要氣到厥過去。

陳老爺子想,為了避免歲氏一家過去找麻煩,他回頭對外就說歲荌到永安堂是去抵押還債的。

還劉掌柜掏的那份所謂的棺材錢。

村長聽見學徒的事情倒是一喜,“這是好事兒啊!”

她看向歲荌,滿眼慈愛,認真叮囑,“那可得好好學,雖說給人當學徒是苦了點,但要是學到了真本事將來也能養活自己,到時候你娘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對了大寶,你們明天去給元寶辦戶籍,記得把元寶掛在你母親名下。”陳家老爺子交代歲荌。

他說,“只是挂名遠親,證明元寶不是黑戶,但不能真認在你家。”

元寶這小孩長得屬實好看,老爺子活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孩,小的時候就這麼亮眼,長大了可還了得。

到時候如果真把元寶認在了歲母這邊,將來歲氏起了什麼壞心眼,指不定拿這事做文章呢。

都說長姐如母,萬一歲氏如果想左右元寶的婚事,也是個麻煩。

按着老爺子的意思,先把元寶認下,這樣遷到縣裏生活也不會被官府查問。

等上幾年,等歲荌到了娶親的年紀,娶了夫郎成了家有了認領資格,再把元寶遷到她的名下,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不得不說老爺子到底是老爺子,活得久見得多,就歲季情這種情況,她要是不能賺錢還想要個女兒,將來家裏定然拮据,人窮了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老爺子是給歲荌和元寶留了條後路。

歲荌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她倒是沒想到歲氏可能會“賣”了元寶,她只是想着把人認在自己名下,這樣更放心。

老爺子跟村長走後,元寶和歲荌剩下的飯菜也沒什麼胃口吃了。

歲荌把菜收拾收拾,準備晚上熱一熱再湊合一頓。

兩人昨天換下來的衣服還沒洗,歲荌拿了盆打水洗衣服。

雖說已經分家,但還沒拿到銀子,歲荌就沒打算走。

她就天天在家裏晃悠,氣死歲氏!

“元寶,你現在還小,所以我給你洗外衫,”歲荌拎着那件蔥青色的衣衫跟元寶說,“但是,那些小衣你得自己洗,就你盆里那兩件,你自己洗。”

她手指着小盆里元寶的貼身小衣。

元寶點頭,乖巧又貼心,“等元寶長大了,幫姐姐洗衣服。”

倒也不必,歲荌還沒懶到那種地步。

晚上,歲荌盤腿坐在床上,就着豆粒大小的油燈光亮,將元寶那塊靛藍色的包袱皮拿過來,“我裁一塊,給你縫個錢袋子怎麼樣?”

她當真是沒什麼好布了,不然也不會裁剪元寶的包袱皮。

“好。”元寶脫鞋爬上床,挨在歲荌身邊看她縫錢袋子。

歲荌手巧,雖說不會繡花,但縫個錢袋子還綽綽有餘。

沒一會兒,她把錢袋子縫好了,穿上繩,遞給元寶,“以後這就是你的小金庫,留着存放你的零花錢。”

靛藍色的小圓袋子,很是好看。

元寶眼睛亮晶晶地接過來。

大人才有的錢袋子,他現在就有啦!這東西連珠珠都沒有呢。

見錢袋子裏面空空的,歲荌掏出一枚銅板給他放進去。

元寶開心極了,脆生喊,“謝謝姐姐!”

他這副小模樣,看得歲荌手癢。

歲荌眨巴眼睛,手肘抵在膝蓋上,掌根托着腮,迎着油燈光亮,笑盈盈問他,“那你拿什麼感謝我啊?”

元寶一愣,“啊?”

他想了想,慢吞吞把錢袋子裏的一枚銅板掏出來,遲疑着放進歲荌攤平的掌心裏。

歲荌,“乖~”

元寶,“……”

元寶低頭扯着自己的錢袋子看,裏頭空空如也。

剛到手的銅板,沒了。

元寶不僅沒了一枚銅板,還搭上一句“謝謝姐姐”。

不得不說,歲荌在哄騙小狗這方面,有一定的天賦。

歲荌美滋滋地把銅板收起來,沒有半分愧疚感。

元寶哼哼唧唧,小聲吭哧,“你都給我了,算我的了。”

“什麼你的我的,”歲荌聽見外頭有人敲她偏房的門,猜到是歲季情來送銀子了,頓時高興地下床穿鞋,伸手揉了把元寶的腦袋,“別說銅板了,連你都是我的。”

她就要有銀子啦!

歲荌搓着手去開門。

元寶坐在床上摸了摸被歲荌揉過的腦袋,慢慢彎起一雙漂亮的眼睛。

他是姐姐的。

是歲荌的。

不是沒人要的野種。

歲荌打開門,果然看見歲季情站在門外。

她臉色很難看,脖子上有道指甲蓋撓出來的血印子。

顯然,為了這五兩銀子,歲荌算是把歲季情跟歲氏得罪狠了。

但——

管她呢~

銀子到手就行,這大姐跟姐夫,誰愛要誰要,反正她不要。

歲季情站在門口,連偏房的門都沒進,或者說,她一直沒在意過她這個妹妹在家裏是什麼樣的生存處境,住得好不好冷不冷熱不熱,她都不知道,好像只要看不見就不用管。

兩年前,歲荌拿着刀逼歲氏分家,那時候歲季情都沒意識到問題多嚴重,直到今天,歲季情才抬眼正式看自己的這個妹妹。

她這兩年長高了不少,以前只到她肩膀的人,如今都跟她一般高了。

她生了雙含笑招人的桃花眼,看人待物總掛分笑意,這點倒是跟母親很像。

可母親是個老好人,沒有半分脾氣,歲荌卻不同。

她像是在心底劃了條線,線以外的事情隨便如何她都不管不問,但你的腳不能踩在她的線上觸碰到她線以內,否則,她定錙銖必較。

母親被她劃在了線內,元寶被她劃在了線內,而自己這個大姐,卻在線外。

歲季情分不情心裏是什麼滋味,又或者說,如今已經這樣了,再多想還有什麼意義。

“銀子給你,”歲季情把五兩銀錢遞過去,垂眸說道:“明日早上我去街上擺攤寫字,你要是要我摁手印,明日跟我一塊早起。”

她低頭,正好藉著微弱的光亮看見歲荌腳上那雙縫縫補補的破舊布鞋。

鞋面上原本的布料已經分不清顏色,鞋幫被磨得起毛,連鞋底都薄了幾分。

整個村裡就歲荌長得最好看,也就她穿得最寒酸。

歲季情目光像是被燙到一般,別開視線看向其他地方。

歲荌接過銀子,笑盈盈看着歲季情,“謝謝大姐。”

歲季情抬頭看她,歲荌越是不生氣,越是不說狠話,她越覺得這個妹妹離自己遙遠,兩人彷彿陌生人一般,“沒、沒事。”

歲荌銀子到手,直接將門關上。

歲季情站在門口,能聽見裏面歲荌歡呼一聲,說道:“元寶,收拾東西,咱們明天就滾蛋~”

裏頭小孩傻乎乎問,“滾去哪兒?”

是啊,歲季情想,她們能滾去哪兒呢?

歲荌彈元寶腦門,“滾去給你辦戶籍。”

元寶高興地站在床上,“好!”

屋裏的快樂跟歲季情無關,歲荌的真實情緒也跟歲季情無關。以前無關,現在無關,以後也無關。

堂屋裏,歲氏眼睛都哭腫了,坐在床邊抹眼淚。歲宇宇頭回見着今天這種陣仗,下午跟着歲氏哭,這會兒已經累到睡過去。

瞧見歲季情回來,歲氏先看她的手,見她手裏空空,又忍不住嚎哭起來。

五兩銀子,是家裏全部的家當了,是歲氏這些年一點點攢的余錢,他連口肉都沒捨得買,如今全給了歲荌。

這麼些銀錢,就是丟進水裏都能聽見個響聲,唯獨丟進歲荌的嘴裏聽不見半分動靜。

歲大寶那個白眼狼,根本就是個不念恩情的人,她們給她五兩,她一聲不吭全收下了,竟不知還一半回來。

這哪裏是分家,這分明是搶錢啊!

歲氏哭鬧,歲季情權當聽不見,她照舊洗臉睡覺。

歲氏看她這樣,心裏陣陣發苦,心底止不住地泛起涼意。

歲氏頭回覺得自己嫁錯了人。

跟村裡渾身汗味的臭女人們比起來,歲季情乾乾淨淨身上帶着書卷儒氣,她不大小聲說話,不打罵夫郎,連他沒生出女兒都沒什麼怨言。

歲氏本以為這樣的女人雖然不能賺錢,但模樣好看,日子湊合還能過。

如今看來,歲季情這個窩囊性子,並不是什麼良配。

可現在他連兒子都六歲了,還能怎麼辦呢。

歲氏哭了大半夜,有沒了銀子的心疼,有對歲季情的怨懟。

第二日,歲季情起床他還賴在床上,既不想看見歲季情更不想看見歲荌。

歲荌遠比歲季情醒得早,她昨夜收拾出兩個包袱,大的是她的,小的是元寶的,一併放在她那個竹簍里背在身後。

這就是兩人全部的家當了。

歲荌一直知道自己擁有的東西少,但最後收拾完衣物只裝了一個包袱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寒酸可憐。

好在跟她一樣寒酸的還有元寶。

歲荌領着元寶站在門口,等歲季情出門。

今日天氣晴朗,是個好日子。

歲季情拎着她賣字的小箱子,跟歲荌和元寶先去了趟衙門。

“來辦什麼?”陳主簿瞧見歲荌,眼神都沒停留一下,轉而看向年長的歲季情。

歲荌眨巴一下眼睛,心裏頗為感激地對着陳主簿拜了又拜。

好人一生平安!!!

來之前她還擔心陳主簿會不會還記得她,萬一說漏嘴了,她還得在歲季情面前圓。

誰成想,陳主簿一臉沒見過她的表情。

陳主簿坐在書案後面,深知歲荌是來辦領養的,但還是佯裝不知道。

聽聞劉長春要收這小丫頭為徒了,倒是稀罕事兒。雖說還沒敬茶拜師,但能讓劉長春鬆口說收徒,這事就已經十拿九穩。

至於陳主簿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呢,主要是昨個下午劉長春溜溜達達地過來了一趟。

陳主簿還是頭回看見她為了個外人連跑兩次衙門。

太稀罕了!

劉長春一臉的逼不得已,“她也沒個人疼,撿着個小孩跟撿着個伴兒一樣,根本不捨得送人。我跟那丫頭好歹認識這麼久了,又不能真不管不問。”

“她這兩日來辦領養,你幫她兜着點,別說漏嘴了。”劉長春道:“我認識她兩年多了,頭回見她對錢以外的事情認真,你就當做個好人幫幫她。”

陳主簿心想:“我認識你十來年了,也是頭回見你為了旁人的事情這麼上心。”

所以今個歲荌過來,陳主簿半句沒提之前歲荌來過的事情。

彷彿她是頭回過來,她領着的這個好看的娃娃陳主簿也從來沒聽說過。

歲季情回,“辦入籍。這小孩是我亡母遠親的孩子,因家裏着火只剩他自己一人,所以先記在我母親名下。我作為長女,過來作個證。”

陳主簿點頭,“辦入籍,手續費用要五十文錢,帶了嗎?”

歲季情看向歲荌。

“帶了帶了。”歲荌早就準備好了,五十文單獨放着,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名記在歲母名下,錢由她出,跟歲季情兩口子沒半點關係。

陳主簿挨個清點銅板數。

這期間,歲荌跟元寶四隻眼睛緊緊地看着。

元寶小手攥緊歲荌身側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連呼吸都快忘了。他胸口的小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現半分變故。

陳主簿寫籍書,問歲荌跟歲季情,“這孩子大名叫什麼?”

很多小男孩是沒有正式的名字的,多數只有個姓,然後按家裏的排行起名,等出嫁后再冠以妻姓。

元寶這麼大點,沒個正式的名字也有可能。

歲荌想了想,“叫歲歲吧。”

她手搭在元寶腦袋上,揉了兩下,“歲歲平安。”

小貔貅這會兒想得不是一兩四錢,不是元寶不是發財,而是希望小元寶往後餘生,歲歲平安就行。

元寶昂頭看歲荌,歲荌低頭跟他說,“小名元寶,大名歲歲,歲荌的歲。”

元寶眼睛慢慢彎起來,鼻子酸溜溜的,有點想哭,他吸了吸鼻子,腦袋抵在歲荌腰側蹭了蹭額頭。

歲歲。

他叫歲歲。

歲荌的歲。

陳主簿把歲歲二字寫上,將籍書連同印泥盒一併推到歲季情面前,“手印摁在這兒就行。”

歲季情低頭摁上大拇指的紅色泥印。

陳主簿跟兩人說,“以後如果想改籍的話,要把這份籍書帶來,所以這份文書你得好好收着。”

文書一式兩份,衙門留一份備案存檔,歲荌留一份。

她把她的那份折了起來,仔細放在貼身帶着的錢袋子裏。

直到這會兒,元寶才確定他真的是歲荌的了。

有白紙黑字的籍書為證,他姓歲,叫歲歲。

歲季情摁完手印,跟歲荌元寶一起出了衙門。她只留下一句,“我走了”便先行離開。

歲荌跟歲季情,算是一別兩寬了。

所謂的姐妹親情,也就到今天為止。

歲荌站在衙門門口,看着歲季情的背影沒有半分感傷。

她迎着春日早上的溫熱陽光,張開胳膊好好舒了口氣。

辦成了,事情辦成了。

甩開了大姐一家,並且成功的領養了元寶。

歲荌渾身說不出的暖洋洋感,像是頭回感受到春日陽光的舒暢溫暖!

元寶有學有樣,跟着迎着陽光張開胳膊。

只是陽光刺得他眼睛疼,不得不低頭用手背揉眼睛。

“不是你這樣感受的。”歲荌屈起一條腿蹲在元寶面前,低頭從袖筒里掏出一塊糖。

是昨天何掌柜給元寶的那塊,然後被歲荌沒收了。

歲荌將油皮紙打開,把裏面的糖整塊喂進元寶嘴裏,問他,“甜嗎?”

元寶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含糊說,“甜!好甜~”

歲荌笑,“這就是開心的味道,是快樂的味道。”

歲荌跟元寶說,“你先掛在我娘名下,等過個年,我娶了夫郎你有了姐夫,我就把你遷到我名下。”

仔細算算,她今年都十二歲了,如果能出師看診,過個五年的確到了娶夫郎的年齡。

那時候元寶不過才九歲十歲的樣子,歲氏就是有什麼壞主意,也打不到一個十歲孩子的身上。

歲荌原本沒想過成家娶夫的事情,如今有了元寶,她除了賺錢外還多了個小目標:

給元寶娶個姐夫。

時限最遲是九年。

這樣將來元寶的婚事,除了她以外沒人能做主,她也不用擔心有人打元寶的壞主意。

歲荌有了目標,整個人都喜洋洋的,格外精神。

她揉元寶腦袋,把他額前碎發揉亂,“等我娶了夫郎,就把你轉到我名下,開不開心?”

元寶,“……”

不知道為什麼,元寶就是覺得開心不起來呢。

歲荌還問他,“糖好不好吃?”

元寶鼓着腮幫子含着糖慢吞吞化着。

他拉着歲荌的手,昂臉看她。

他好不容易有的姐姐,如果多了個姐夫,姐姐會不會因為姐夫不要他了?

他會不會成為姐姐的累贅?

姐夫會不會不喜歡他?

元寶腦袋耷拉下來,如果他有尾巴,這會兒估計已經垂到了地上拖着走。

他沒精打採的樣子,跟剛才精神小狗的模樣截然相反。

歲荌疑惑,“累啦?”

昨天兩人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加上走了這麼一路,元寶體力不支累了很正常。

歲荌今天心情好,主動問他,“要不要抱抱?”

“要。”元寶張開胳膊,藉著歲荌抱他的動作,伸手環住歲荌的肩膀,將小腦袋搭在她肩上,軟聲軟氣地喊,“姐姐。”

歲荌嘖了一聲,心裏哼哼,小狗又跟她撒嬌。

歲荌問,“吃餓了?”

元寶搖頭,只是蹭了蹭她肩膀,嘴裏化着糖什麼都沒說。

糖是甜的,但化久了,好像又沒有那麼甜。

兩人朝永安堂走,人還沒進藥鋪呢,劉掌柜就聽見歲荌喊,“師父~”

劉掌柜抖肩搓胳膊,“……噫~~~”

雞皮疙瘩起來了。

她趴在櫃枱上,看歲荌,嘴上嫌棄,“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歲荌笑嘻嘻把元寶放下來,“急着過來繼承您的衣缽。”

劉掌柜不信,“去去去,少跟我貧。”

肯定是歲家住不下去了,這才過來投奔她。

也不知道她上輩子是不是欠了這小貔貅的,這輩子過來討債。

歲荌探頭朝後院看,把背後的竹簍拿到身前,“我去放一下行李。”

劉掌柜給她指,“葯倉旁邊的那間是你的。”

“好嘞。”歲荌過去收拾東西,元寶留在前堂。

元寶昂臉看劉掌柜,劉掌柜已經開始算養兩個小孩一個月要多花多少錢。

越算越覺得肉疼。

要什麼學徒,就問問昨天的她,要什麼學徒?!

“師父。”元寶把小矮凳搬過來,手扒拉着櫃枱踩在板凳上看劉掌柜。

劉掌柜伸手戳他白凈的腦門,微微挑眉,“你要跟着歲大寶喊我師父?”

元寶點頭,“嗯!”

姐姐喊什麼,他喊什麼。

劉掌柜只是笑,她看元寶趴在櫃枱上面,小臉皺巴着,像是有話要跟她說。

劉掌柜來了興趣。

這小孩早慧,雖然才五歲大,但機靈着呢。

他這副表情,明顯有事。

劉掌柜等着他問。

元寶憋了一會兒,還是沒憋住,他小手指摳着櫃枱的木頭,小聲問,“師父,姐姐什麼時候會娶夫郎呢?”

劉掌柜,“啥?”

她像是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你說誰?”

元寶乖巧重複,“姐姐。”

劉掌柜怎麼才十多歲就耳背了呢?

元寶替她發愁。

劉掌柜感覺聽到了笑話,“歲大寶?就歲大寶還想娶夫郎?”

她笑,“歲大寶年紀不大,想得還挺美啊。”

劉掌柜跟元寶說,“她才多大啊,就想着娶夫郎了。她既沒錢,現在連家也沒了,還得養你,她能把自己跟你養明白就不錯了,哪裏有錢娶夫郎。”

元寶恍然,眼睛一點點地亮起來,“對哦!”

他扒着櫃枱,嘴裏說著,“姐姐沒錢,沒家,好慘啊~”

但他那副小表情寫滿了開心,連語氣都是歡快的……

劉掌柜,“……”

嗯,孩子太小,還不會控制自己的真實情緒,很正常。

剛才還跟霜打的幼苗一樣垂頭喪氣的元寶,這會兒又重新支愣起來。

沒事沒事,姐姐有他呢~

元寶小心翼翼地從板凳上下去,還扯着袖筒把自己踩出來的鞋印子擦乾淨。

他朝後院跑,想起什麼,又特意跑回來跟劉掌柜鄭重地說,“師父~我有名字啦。”

他好開心,聲音也很大,恨不得所有人都聽見,“叫歲歲!”

元寶想,待會兒他要去對面的長春堂告訴何掌柜他有新名字了。

劉掌柜問,“歲歲平安的歲?”

她問的是名,不是姓。

元寶搖頭,很是得意,“歲,歲荌的歲哦。”

他顛顛地朝後院跑,像只快樂的小鳥。

歲荌在收拾行李。

劉掌柜就收拾出一間屋子,就算只是一間,都比歲家的小偏房大上很多。

歲荌跟元寶的行李就兩個包袱,往屋裏一放,半點不佔地方。

“回頭等夏天,扯個帘子,”歲荌比劃給元寶看,“在床上隔一下,你睡裏頭我睡外頭,一人一半。”

孩子再小,也得給他點私人空間,讓他有自己的**。

歲荌以前就沒有自己的房間,但她準備給元寶搞一個。

元寶點頭,根本沒聽清歲荌說了什麼,只管答應,“好。”

他小尾巴一樣,跟着歲荌忙前忙后。只要有歲荌的地方,步之內必有他。

歲荌來了永安堂,劉掌柜的茶壺裏重新有了熱水,草藥也有人收跟曬,一日餐都不用自己動手,很是舒坦,除了麵缸見底的有些快。

劉掌柜以前自己是能湊合就湊合,但歲荌不。

好不容易有了面,怎麼著也得吃上饃饃跟麵條。

歲荌自己長身體,元寶也長身體,既然劉掌柜管吃管住,那就多吃點。

當學徒是沒有工錢的,如果是學人家的手藝,說不定還得交學費。對面不少學徒都是交了錢跟何掌柜學醫。

學徒要干雜活,歲荌住在永安堂不僅干雜活,還包辦了人的家務跟伙食。

她跟元寶在永安堂的伙食不能說多好,但絕對頓頓吃飽,比在歲家啃窩窩夾鹹菜好太多了。

來的第一天,晚上吃完飯,元寶就抱着圓滾的肚皮打了個小小的飽嗝,抬頭見歲荌看過來,還有點不好意思,挪了挪屁股朝她笑,“嘿~”

他說,“姐姐做的麵條好好吃!”

歲荌揉了青菜葉的汁混進麵粉里,這樣做出來的麵條就是綠色的。

元寶沒見過,但還是吃了好多。

他就這點好,不挑食,給啥吃啥,好養活。

劉掌柜看熱鬧,“你等着,你再養養他就挑食了。”

小孩的很多毛病都是被人給慣出來的。

元寶覺得劉掌柜在說自己壞話,立馬反駁道:“姐姐做什麼飯元寶都愛吃!”

歲荌得意,沖劉掌柜揚眉,“瞧瞧。”

一大一小隔着桌子擊掌。

劉掌柜,“……”

劉掌柜怒吃兩大碗麵條泄憤!

雖然有歲荌在,永安堂的伙食改善了不少,但劉掌柜每每看見日益減少的麵缸,就會一陣肉疼。

她感覺她以前對歲大寶的判斷有誤,歲大寶不光是只小貔貅,還是只小饕餮。

太能吃了!

歲荌在永安堂,白天經常外出採藥或者上門收葯,晚上回來后就抄寫背誦藥方。

元寶白天留在永安堂玩耍,晚上跟她一起點燈熬油。

歲荌抄完藥方的紙放在一邊,元寶拿過來,手裏捏着根小細木棍,照着歲荌的字描摹,一筆一劃很是認真,像是踩着歲荌走過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千、金、方。”元寶認得。

歲荌驚喜,“不笨啊。”

她就教過一次,元寶就記住了。

元寶小胸脯挺起來,歪歪扭扭地給歲荌寫,“歲、歲!”

雖然丑,但好歹能看出字形。

歲荌拿着元寶寫得字給劉掌柜看,用那種“我不是在炫耀”的語氣炫耀,“教一遍就會了!”

這麼聰明的小孩,不送去上學可惜了。

“上學堂?”劉掌柜把算盤拿過來,跟歲荌算,“束脩不算錢?上學堂得有新衣服吧?得買書本跟筆墨吧?這些銀子零零散散加在一起,不得兩多。”

劉掌柜朝歲荌伸出手,笑,“你要是想讓他識字好辦啊,把銀子給我,我替你教。我收費還少,一兩半錢就行。”

歲荌把紙拍在劉掌柜手掌里,“學堂里不止教寫字,還教綉工跟別的才藝,你教嗎?”

學堂不僅收女學生,還收男學生。

女學生主攻科考類的知識,男學生不是,他們還有興趣班,比如琴棋書畫舞蹈唱歌,只要多交費,就都能學。

“你還想讓他學點什麼?綉工?”劉掌柜指着歲荌的鞋,“你這縫的不比學堂里夫子教得好?”

歲荌,“……”

歲荌摸着自己的錢袋子,“學舞吧。”

她沒學成的,可以讓元寶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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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養大男主后(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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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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