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歲荌的選擇連劉長春自己都沒想到。
她愣怔一瞬,連忙跟何葉解釋,“這、這可跟我沒關係,我私下可沒跟她許諾過什麼。”
她可沒搶何葉看中的徒弟!
劉長春朝歲荌使眼色,恨不得替她拜師,“你看看對面長春堂的生意,再看看何掌柜,但凡是長了眼睛都知道怎麼選。”
跟她有什麼好的,她摳門小氣不捨得花錢,連歲荌多吃兩碗飯她都心疼的抱着麵缸直哼哼。
反觀何葉那邊的學徒,哪一個衣着不是乾淨整齊,哪一個不是頓頓吃飽餐餐有菜。
劉掌柜恨鐵不成鋼,歲大寶平時看着賊機靈討喜一小孩,怎麼在拜師這事上犯渾呢。
歲荌卻是抬手撓臉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劉掌柜。
拜師等同於認母父,不是她心裏認定的人,她不選。
“罷了罷了,”何葉輕柔一笑,看向歲荌的目光略帶遺憾可惜,“很多事情勉強不來,尤其是認師徒也講究緣分。”
歲荌又不是三、五歲的小孩了,很多事情有她自己的主意跟想法,而且他也不是個強求的人。
何葉拂了拂身前衣服,輕聲跟劉長春說,“若是真認了,就要好好教。”
劉掌柜反駁,“我沒有,誰要——”
何葉打斷她的話,“難不成你想你百年之後,永安堂就此關門?”
劉掌柜所有話頓時都卡在喉嚨里,何葉道:“你好好想想吧。”
永安堂雖然生意不溫不火,但到底是個老藥鋪了。這裏面有劉家祖孫幾代人的心血,也有何葉的。
他當初也曾想着振興永安堂……
何葉垂下眼睫,不管前塵如何,他總不願意親眼看見永安堂關門。
何葉說完,彎腰摸摸元寶的腦袋。
元寶昂臉看他,粉白的小臉比畫上的春桃還要乾淨好看,“何叔叔不難過,元寶要是抵押在這兒,會跟姐姐過去看您的。”
小孩敏感,甚至主動伸手安撫性地摸了摸何葉的臉,“元寶洗手了,乾乾淨淨。”
何葉眼眶一熱,不由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兒,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要是長到五歲,也會像元寶一樣貼心吧。如果她活到現在,估計跟歲荌一樣大了。
“謝謝元寶,”何葉眨巴眼睛,笑得溫柔,“元寶下次過來,叔叔請你吃糖。”
元寶笑,“好~”
何葉沒抬頭看劉長春,垂眸直接提着衣擺出了永安堂的門。
他走後,藥鋪里安靜下來。
歲荌拿眼睛偷瞄劉掌柜,清咳兩聲說道:“你也別有負擔,我這也不是道德綁架,我只是單純的表明我更喜歡你而已,並不是非要拜你為師。”
劉掌柜納悶,“咱倆只有金錢上的交易,你怎麼就更喜歡我了呢?”
她倆每次數銅板都是針尖對麥芒,生怕對方少數一個,就這份“信任”,她是怎麼獲得歲荌青睞的呢?
歲荌聽她沒一口拒絕,就知道有戲。
她嘿嘿笑着湊到櫃枱前,趴在櫃面上,跟劉掌柜眨巴眼睛,“別裝了老劉,我聽陳主簿說了,你其實醫術了得不輸何掌柜。”
劉掌柜翻白眼,“呵,我就說你沒這麼老實,只因為咱倆熟悉就認定了我。”
“也不全是,”歲荌雙手在胸口比了個桃,“醫者仁心,我覺得劉掌柜您有這顆仁心。”
劉掌柜,“……”
謝謝啊。
歲荌笑,“你就收我為徒唄,你又不虧。我手腳麻利幹活勤快,人有天賦吃苦好學還任勞任怨,最主要的是——”
歲荌抬手把元寶招呼過來,“還買一送一,小的,有元寶,大的,有我,多劃算。”
“如果你倆把嘴巴紮上,只幹活不吃飯那是挺划算的。”劉掌柜心疼她的米跟面,突然多了兩張嘴啊,得多能吃。
劉掌柜看着元寶,急忙撇清,“我先跟你說好,不管我認不認你,這個小的都是你養的,跟我沒有關係,你可別有事沒事把他推給我。”
“放心,我親自養。”歲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劉掌柜,試探着輕聲喊,“師…父?師父?師父!”
“哎呀呀呀呀——”劉掌柜直抖肩膀,渾身的肉都跟着哆嗦了一下,“不行不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適應太不適應了。”
劉掌柜沒一個徒弟,連夥計都沒有,的確沒人這麼喊過她。
“就先這麼著吧,我得看看你的能力,不然休想在我這兒混吃混喝,”劉掌柜哼哼着,“等你能正式看診再認我當師父。”
這碗拜師茶,可不是誰遞她都喝的。
劉掌柜嘆息,“說實話,我要是你,我就拜何葉為師,他可比我更看好你。”
“您站在這兒看對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歲荌抬下巴朝長春堂示意,“那邊學徒夥計都有,何掌柜不愁滿身醫術無人繼承。”
劉掌柜微微一怔,歲荌繼續道:“但您就不一樣了,你這一身的本領,要是後繼無人,得多遺憾啊。”
劉掌柜耷拉眼皮,手指撥算盤,“我有個什麼本事……”
她是世上最沒有本事的人。祖傳的藥鋪她沒經營好,自己的女兒沒救回來,從小長大的夫郎跟她和離,如今她孤家寡人守着這半死不活的藥鋪,都是她活該。
歲荌伸手拍劉掌柜肩膀,故意噁心她,“放心老劉,能被我看上,也算是你的本事。”
劉掌柜,“……滾。”
劉掌柜瞪她,像是才反應過來,“跟誰沒大沒小呢!”
歲荌笑嘻嘻牽起元寶的手,跟劉長春揮胳膊,“等我給元寶辦完戶籍就過來住,您先幫忙收拾出兩間屋子。”
還兩間屋子?
就這麼大點的藥鋪,去哪兒給她收拾出兩間空屋子住?
劉掌柜問,“柴房閑着,你住不住!”
歲荌嚷,“也不是不行!”
劉掌柜,“……”
看着歲荌領着元寶進了對面的長春堂,劉掌柜不情不願地放下那把算盤,挽起袖子準備收拾個空房間出來。
這歲大寶,忒討厭了。
纏人的小鬼,小貔貅,賴上她了。
她劉長春行善積德半輩子,怎麼就碰到歲大寶這麼個徒弟。
歲荌可不知道劉長春嘀嘀咕咕什麼呢,她領着元寶去找陳家三人。
陳晚晚坐在陳氏腿上,手裏拿着塊糖,吃得滿嘴都是。
“大寶,何掌柜說多虧你處理得好,晚晚什麼事情都沒有。”老爺子滿臉是笑,說完這話心裏又有些后怕。
何掌柜說小孩身子嫩,不能擦酒,鬧不好會中毒什麼的,還說如果讓小孩一直燒下去,是會燒傻的。
虧得陳氏想起歲荌天天背着竹簍上山採藥,說不定懂點葯術什麼的,不然晚晚可能就要燒一夜。
越是想到這些,陳老爺子越感謝歲荌。
何掌柜拿着塊油皮紙包着的糖過來,彎腰遞給元寶,然後跟歲荌說,“晚晚沒事了,只是這兩日剛恢復還不能吹風。”
該叮囑的事情,何葉已經跟陳家父子倆說過了,但見着歲荌,還是跟她多說了一些這方面的知識。
歲荌雖然沒認他做師父,但碰到有天賦的孩子,何葉總忍不住關照一二,尤其是歲荌也聽得認真,沒有半分浮躁。
交代完陳晚晚的事情,何葉猶豫一瞬,到底是輕聲問,“可曾商量好什麼時候拜師嗎?”
他像是半點都不擔心劉長春會不收歲荌。
“還沒呢,等我先把元寶的事情辦好。”歲荌低頭看元寶,他拿着糖也沒吃,而是挨在她腿邊聽她說話。
見歲荌垂眸,元寶昂臉看她,伸手作勢把糖遞過去跟她分享。
歲荌接過糖,就這麼整顆放進袖筒里,這次連小半塊都沒分給元寶。
元寶,“?”
元寶茫然地收回胳膊,低頭看着自己空空的小手,抿着唇,將腦袋側靠在歲荌腰上。
沒有就沒有了,他雖皺巴着小臉,但也不哭着要。
何葉都有些看不下去,輕輕嘆息,“辦領養,差不多要五十文錢,你手裏的一兩四錢綽綽有餘。”
真正去辦了才知道,沒外頭說得那麼貴。
歲荌微微詫異,這事何葉怎麼知道的?總不能是今天特意去問的吧,畢竟他也是才知道歲荌打算領養元寶。
歲荌朝對面永安堂看,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點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她沒多問別人的私隱,只認認真真跟何葉道謝,然後跟陳家兩大一小啟程回去。
“何掌柜說,既然是你領來的,就沒收我們看診費。”老爺子笑,眉眼慈祥地看着陳晚晚。
何掌柜人美心善,溫柔得像個神仙,不僅沒收錢,見晚晚人多害怕,還給了她一塊糖。
老爺子心裏感謝歲荌,回去的時候,特意花了幾文錢,五人省了腳力,直接坐驢車回去。
“對了,你什麼時候辦戶籍的事情?”到村頭,老爺子問歲荌。
歲荌摸着懷裏的錢袋子,“今天提,明天去吧。”
早點落籍,元寶也早點心安。
小孩別看年紀小,操心的事情可多着呢,一天不落籍,他就一天擔心自己會被人領走。
“行。”老爺子給歲荌一個放心的眼色。
歲荌回去的時候,沒忘記自己那幾個雞蛋和白面饃饃。
她到家時,歲家三口都已經吃過午飯了。
六個雞蛋,歲荌一口氣做完。
兩個雞蛋蒸了個雞蛋羹,兩個雞蛋配着黃黃苗炒着吃,兩顆雞蛋做蛋湯,奢侈!
一時間,灶房裏雞蛋的香氣怎麼都捂不住。
元寶跟只小蜜蜂一樣,忙前忙后幫歲荌遞勺子遞鏟子,眼睛亮晶晶盯着鍋里的菜。
每次他以為“只能吃這麼好了吧”的時候,歲荌就又搞個新吃法出來。
蛋湯香氣飄出來,元寶饞到不爭氣地流口水。
歲荌拿勺子舀了一點點湯,本來是想嘗嘗鹹淡,但看元寶巴巴看着她,便將勺子遞到他嘴邊。
元寶一手搭在歲荌小臂上,一手小心接在勺子下面,踮着兩隻腳,喝得認真。
歲荌笑他,“小饞狗~”
元寶距離小狗,就差長出一條來回搖晃的小尾巴。
歲荌問,“有鹽嗎?”
元寶重重點頭,“有。”
他滿臉開心,“好喝!好好喝!姐姐做的湯天下第一好喝!”
這沒出息的小模樣,可愛死了!
歲荌邊哼哼着矜持,邊止不住心裏的得瑟,“那可不,我手藝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做出來的飯,香飄十里,飯香味一個勁兒地往堂屋裏鑽。
歲季情今個沒出門,在屋裏頭教歲宇宇寫字讀書。
歲宇宇皮猴子一樣,屁股動來動去根本靜不下心,但凡外面有屁大點的動靜,他都要伸頭看。
這會兒聞着蛋香,肚子裏的饞蟲癮直接犯了。
“爹,好香啊,我也想吃。”歲宇宇喊歲氏。
他家就算是過年,也極少一口氣吃六個雞蛋!
這簡直是雞蛋盛宴了。
歲氏本來就氣歲荌自私,這會兒聽見兒子不爭氣,忍不住懟道:“爹好香,那你把爹吃了吧!”
歲宇宇被凶的縮起脖子,小聲喊,“娘。”
歲季情這才放下手裏的筆,皺眉看向歲氏,“你跟個孩子生什麼氣。”
“這還不都怪歲大寶,”歲氏嘟囔着臉跟歲季情抱怨,“你看看養她有什麼用,得了好東西全自己獨吞了,可有半個是念着咱們的?”
“宇宇可是她親侄兒,她寧願把雞蛋餵給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種,都不說拿來給宇宇吃。”
歲氏抱懷,倚着門口罵,“狼心狗肺的玩意,我呸!”
歲季情最不喜歡歲氏站在門口罵歲荌,她倒不是心疼這個妹妹挨罵,她就只是覺得家醜不可外揚。
家裏的事情,有什麼就關起門解決,罵罵咧咧的讓人聽了去怎麼好。
“你也別罵了,”歲季情站起來,“我去看看她跟那小孩。”
歲季情當真是不記得自家還有門遠方親戚,但如今人都找上門了,她總得看看。
歲氏伸手扯着歲季情的胳膊叮囑,“不管是不是真的,一律都是假的,咱家什麼情況你也清楚,你要是認下這小孩,以後你就自己生閨女去吧,我才不跟你生。”
那怎麼能行,歲季情還等着有個女兒傳宗接代呢。
“行了我知道了。”歲季情皺眉站在灶房門口,眯起眼睛看坐在矮凳上大口吃蛋羹的小孩。
她一個讀書人,自認要臉面,做事情也文鄒鄒的。
現在不想認這個小孩,她也不能直說。
歲季情單手端在身前,做足了氣勢,想用“你是誰家的孩子”把元寶嚇回去,結果還沒開口,對面的元寶先說話了。
元寶眨巴眼睛,毫不認生,朝她脆生生喊,“表姐姐。”
歲季情,“……”
完蛋,被先發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