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Butterfly
冬夜的寂靜被漸漸擁在一起的人群撞碎。
討論聲和嬉笑聲不斷。
按照往常來說,劇院每每演出完畢,後台會很快熄於安靜,畢竟高強度的動作音樂結束以後,那種極度的落差會讓人陷入巨大的空虛,只想快速逃離。
但大概今天有聚餐,大家心性活泛,反倒活躍起來。
平常因為作息和排演時間不同,他們這群年輕人沒什麼聚在一起的機會,今晚有了宋李的提前安排,走走停停間插科打諢的人不少。
葛煙換好衣服後接回了咚咚,看蔣緋動作慢,百無聊賴間翻起手機。
還沒瀏覽新聞多久,嗡聲響起。
她垂眼點開。
是葛楹的消息。
媽媽:「小煙,我聽瀟瀟說,上次那人見了你……還非要拉着你?」
葛煙停留幾秒,回復。
格言從錄:「不是來見我,是畫展上剛好碰到。」
媽媽:「下次再這樣,直接無視就好。」
媽媽:「有什麼事記得和媽媽說。」
媽媽:「這次要不是瀟瀟提,我都不知道。」
葛煙想起去畫展的目的,還有些事想問葛楹,末了想想還是放棄。
她敲字,輾轉刪了幾個字,只回復——
格言從錄:「嗯,我知道的。」
葛楹這次回復得很快。
媽媽:「小煙,你上次回家沒和媽媽提前說一聲。」
媽媽:「等媽媽知道了也來不及趕回汾城,那時候我和你伯父在外地。」
媽媽:「這次瀟瀟在家,易西這幾天也回來了,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飯吃吧。」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家一趟呢?」
葛煙垂眼,頓了幾秒。
格言從錄:「我還有演出,這陣子估計都回不去了。」
格言從錄:「對了媽媽……之後的演出,你要來看嗎?」
媽媽:「媽媽接下來一定去。」
格言從錄:「好。」
收起手機,葛煙望了眼休息室外的天色,濃稠到似是打翻了墨。
剛好蔣緋換好便服推門催她,撂眼便是美人垂首圖,她調侃笑道,“在這發獃呢?準備準備出發啦。”
“沒在發獃……我這是有些困了。”葛煙抬眼望過去,“咚咚呢,還在工作人員那裏嗎?”
“對,拎着在外面等着呢。”蔣緋朝着樓下努努嘴,“聽說一直喵喵叫要找主人。”
“那隻能說是饞了吧。”葛煙對此再了解不過,笑笑拉着人往劇院一樓的外廳走。
來到劇院前的噴泉處,周圍已經立了不少人。
呼出的白霧繚繞着飛升,繼而散在空氣里。
嘩嘩流水聲中,葛煙道謝從工作人員中接過咚咚,轉而望了眼四周,“經理人不在嗎?”
“接待人去了,今天聚餐上面領導也來嘛,還有一些我們劇院的投資方。”蔣緋穿得少,冷到搓搓手,“說是聚餐,其實跟上次那會兒差不多,不過你放心,這次熟人多,我們只顧着吃就行了。”
蔣緋是指之前敬酒那事。
今天劇院人多,總歸不會如此。
葛煙點點頭,和蔣緋又薅了會兒貓,立足的左側倏然有車燈閃過,就這麼劃過暗沉的晚上,將半邊天際映襯得鮮明。
直直射來的光劈開沉沉夜色,在不遠處緩緩停下,繼而降下半截車窗。
冷風間,所有人視線都被吸引,朝着那邊眺望過去。
就見不知道從哪兒跟出來的宋李忙不迭迎了上去,躬身作揖,和坐於車內的那人交談着什麼。
葛煙偏頭看過去,車型低調奢華,顏色純黑,流暢之餘——
泛着一絲絲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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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芭聚餐的地點還是老地方。
三潭月,坐湖中亭,湖上長廊,觀瀾閣。
劇院這次定下的包廂三面環水,霧氣在湖燈中氤氳,水中漣漪些微。
因為天冷沒開窗,稍稍咸濕的湖面之氣沒有迎面,反倒是濕噠噠地黏在窗面上。
蔣緋握着咚咚的貓爪在玻璃上划拉幾下,玩得起勁。
她們倆自進了包廂后就來了這邊的會客廳觀景,眼下還沒落座,人陸陸續續地進入,還沒到齊。
舒晴這次也來了,但因為晚上那場爭執,她現在臉色黯着,誰也沒搭理,獨自窩在角落裏玩手機。
蔣緋目光收回,抱着咚咚湊過來輕聲道,“我剛聽經理說之後京芭代言人的事,你就一點兒不關心嗎?”
葛煙拿細白的手指颳了刮咚咚的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隨意應下,“品牌還沒出呢,你就想着代言人的事了?”
“我是說你啦,又不是說我自己!”蔣緋哪兒會想這事,不提輪不輪得到她,就說比她實力好又極富名聲的芭蕾舞者,都有好幾個。
畢竟算是京芭劇院的臉面了,肯定得慎重。
葛煙輕扯了扯唇,注意力倒是全在咚咚身上,“到那時再說吧。”
兩人交談沒多久,就有輕輕的敲門聲落入耳中。
不緊不慢的三聲中,服侍生面帶微笑推開門。
外廂的涼意就在這時灌進。
冷暖交融之間,來人就在一片簇擁着的恭敬問候聲中走入。
葛煙順着聲音望去,見到那人時視線驀地頓住……
看來之前那輛車不是錯覺。
她蹙眉凝思,一時之間忘了收回視線。
那邊的人卻像是有了感應,逕自朝着這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間,沈鶇言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葛煙卻是經由他這抹輕笑,忽而想起傍晚時分的角落。
……晦暗,滑落的大衣,半邊肩膀。
她率先低下頭來,以此抑制住臉頰微升的赧意。
乾脆只顧着去逗咚咚。
蔣緋剛剛零食吃多了灌了不少果汁,眼下還在包廂盡頭的衛生間裏,一時半會兒沒回來。
葛煙將籠子放在小茶几上,隔着籠子和咚咚逗樂。
她無所察覺,上方卻在這時卻緩緩落入一道陰影。
頭頂的燈被遮住,陰翳捱過來。
她抬頭,看見的是來人精緻利落的下頜線,一路往下,直接落入突起的喉結。
光沿着他的周圍發散,眉眼卻清絕惑人。
沈鶇言收回視線,修長冷白的指骨微微反扣過來,在咚咚的頭上輕輕敲了敲。
“你對貓這麼形影不離。”他說著用指腹微微碾了碾咚咚的臉,“很喜歡它?”
乍一看到他走這麼近,葛煙起初沒反應過來。
待到她回神,接了他的話應下,“肯定啊……”
“不然我也不會養它。”
她看着沈鶇言又揉了幾下咚咚,緩聲解釋,“你今天那會兒看到小貓亂跑是因為……應激反應?它平時不這樣,蠻乖的。”
說到貓,葛煙明顯興起,面上神色也靈動起來。
像是引入活水的池譚,漣漪不斷。
沈鶇言稍稍將視線往下落。
她垂着眸,長睫掩住神色看不清,可眼尾末梢挑起的弧度顯示出她此刻的愉色。
“看出來了。”沈鶇言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嘴角。
平時懶乎乎地癱着,看起來綿軟無害,其實關鍵時刻也會露出爪子。
兩人皆是出眾之人,眼下單獨倚在這,很容易吸引別人的視線。
宋李覷見這邊的狀況,幾步從外邁進到會客廳里,他瞅着桌上的小籠,心中瞭然,“沈總也喜歡貓啊?”
沈鶇言沒答,好半晌才應,垂眼看向咚咚,“和貓算是有緣。”
宋李聽了當即愣了愣。
……這個有緣,也不知道是指的是什麼。
低頭望了望扒着籠子的咚咚。
小傢伙這會兒正敞着肚皮打滾撒嬌,沒心沒肺的。
剛剛對着他的時候怎麼就不這樣呢?
而自剛才起就站在一旁的葛煙從宋李來了后就沒搭話。
但此刻她卻心中冥冥——
經理聽不出這其中玄虛,可她卻莫名懂了沈鶇言的意思。
她長睫卷着斂起,心神微凝,耳根處卻緩緩地浸染上淡淡緋色。
名字重音這事就有這麼好說……以至於他現在都要拿出來。
時不時暗指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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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人看完貓安置着放好后,哄哄鬧鬧的氣氛稍有鬆散,變得些微安靜。
聚餐宴席也差不多開了食。
晚間坐席依舊是沈鶇言坐鎮,哪怕劇院領導中不乏有比他年齡大多的長輩。
他被迎着往主位坐下,一側坐了劇院創辦人,另一側暫且空了位。
往來間大家都在自顧自找位置,期間有不敢向前去只想着默默吃飯的人,也不乏有了心思想靠近博個眼熟的人。
舒晴端了杯酒,暗自穩下心神。
她興緻原本不高,可在看到沈鶇言后,心中有棵苗像是浸了水,驀地冒出了芽。
認真來說,先不論他身後背景。
這樣年輕的男人所攜有的皮相和風骨,都是她從未見識過的極品。
雖說因為劇院這次的對外招攬她才能有可以靠近的機會,但……
再望多幾眼也只覺那人比杯中酒還要來得淳然。
想起剛才在會客廳里看到的那一幕,舒晴心中攢了火,她攏了攏杯中的酒,遙遙便對着首座的人便道,“沈總,不知道這邊能不能敬你一杯?”
包廂空間偌大,她越過人流的聲音不輕不重,剛剛好能落入附近人的耳中。
好半晌過去。
沈鶇言像是沒聽到,淡着眉眼未應。
氣氛就在此刻瞬時冷凝下來,周遭往來的人見到此景動作也不自覺地便放輕了。
有人見此沒忍住,低聲調侃道,“這人都沒坐下呢,我們舒晴就敬起酒來了,當真是片刻不緩,用心得很啊。”
舒晴聽了咬着唇,手中的動作仍是停留在那,遲遲未動。
還在一旁忙活的宋李心想着今天舒晴怎麼這般失了禮,連忙上前插了話,“呃……忘了說了,我們沈總有時候要開車不喝酒。”
宋李打着哈哈,不確定地朝着那邊詢問道,“今天大概也是吧?”
位於主座的沈鶇言不置可否,慵散地拿着一旁的餐巾擦了擦手。
宋李見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好了好了,大家都隨意哈,沈總投資我們劇院,也算是我們京芭的一份子了,大家別拘束,坐,都坐。”
話落他推了推舒晴示意她別干站着,對方這才鬆了口氣,逕自喃喃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
而經由宋李這一聲招呼,周圍人倏然又放了松,紛紛開始找起座位。
這間包廂大,落有好幾桌,想坐哪裏自選便是。
蔣緋才從衛生間走過來就撞見這樣一場,不明所以,問葛煙,葛煙也只是輕輕搖着頭,隨後將視線隨意地撂遠,打算就近坐下。
舒晴就在這時上前幾步往主座那邊湊近,望着沈鶇言身側的那個空位,綻出一道近乎完美的笑容。
她剛想彎下腰微笑提議。
卻見沈鶇言抬眼,目光直直落向某處。
而後便聽到他緩緩出聲——
“葛煙。”
眾目睽睽之下,他視線越過所有人,直直落到她身上,“你過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