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terfly
周遭因為這話就此安靜下來。
安靜到彷彿呼吸落針可聞。
兩邊的僵持不過一瞬,很快被單方面化解。
葛煙知道沈鶇言是在幫她,並沒有出聲拒絕。
她長睫垂了下來,不再有所動作,也不再抬頭望向任何人。
只知道自己的選擇足夠明確。
壁燈罩出的亮就這麼斜斜映在兩人身上,也將喬牧華的臉色映襯得格外明顯。
他在不可置信和懷疑中輾轉,視線在兩人間來回逡巡。
雖然不知道自家女兒怎麼和沈鶇言扯上了關係,但……
等到葛煙即將要和他擦肩而過了,他似是不甘心就這樣錯過,揚聲又低低喚了她一聲,“小煙,爸爸之後——”
“請喬先生自重。”
她開口的一句話徹徹底底地終止了喬牧華還要往前的步伐。
葛煙這次再也沒有任何停留,頭也不回地跟着沈鶇言走開。
二層,一層,直至由出口通往酒店某處。
樓梯轉角后,整座畫展都和這兩道人影背道而馳,漸行漸遠間,往來的喧囂嘈雜逐漸被安靜所代替。
沈鶇言不知道帶她來了華安庭成一樓的哪裏,看着不像是大廳,反倒更有小型會客廳的感覺,偌大寬敞,旁邊的落地窗挑高兩層,隱隱顯着窗外的夜色。
等到進入了這邊,他才彷彿有了察覺似的,將她輕輕放開。
葛煙垂眼,被沈鶇言攏過的地方彷彿還殘有壓過的力度,不輕不重,因為外套比較薄,留了指骨摁住的痕迹。
她心跳驀地加快了瞬間,耳根些微有些發燙。
事實上,剛剛全程都是被沈鶇言帶着走,等到他單手推開這邊的門復又鬆開她人時,葛煙這才從剛才遇見的人中事中抽身。
沈鶇言這是又幫了她一個大忙。
葛煙開口想要道謝,沈鶇言似是預判了她的話語,抬手便制止了她即將出口的聲音,揚了揚眉,“如果是謝謝的話,不用。”
彷彿剛才不過是舉手之勞。
葛煙怔怔點頭,視線落在窗外,眼神直發愣。
恍惚間總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麼。
沈鶇言看她這樣,逕自往後退兩步,整個人站着倚在窗邊,特意給人留了空間。
他清越嗓音彷彿要穿透這夜色,直直抵達她耳中,“剛才的事如果不願意回想,就別回想了。”
葛煙稍一怔忪。
原來……沈鶇言剛剛還是全看到了。
只是聽他這話,是以為她還因為這個在糾結和苦惱?
或許剛開始還有點,等到了此刻,之前心裏的淡淡郁色,好像也隨之散了。
其實就是回想也沒什麼。
現在的喬牧華早就左右不了她太多,再多的情緒早些年能發泄的時候也早就發泄了。
不過話說回來,沈鶇言……怎麼對喬牧華這麼了解。
葛煙轉念想起剛才喬牧華在沈鶇言面前不由得放低了姿態的模樣,內心裏那層雲霧般的繚繞被緩緩撥開了些。
商場上的偶有往來,對於彼此的背景應當是要了解得足夠深刻。
反倒是快要不惑之年的喬牧華,今晚在晚輩這裏丟了個面,估計晚上入眠前都要輾轉反側很久。
葛煙頓了頓,繼而,像是在強調什麼,“我沒在想他。”
“不談他,你呢。”他話落轉頭看過來,語氣不緊不慢,“你在我身邊待了這麼久,現在打算怎麼辦?”
葛煙一頓,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這話怎麼稍稍被他說得不清不楚的。
不過眼下環境也像是要印證確實如此似的。
昏暗沉黃的房間裏,寂靜沉默,孤男寡女。
“我——”手機倏而嗡聲響了下,葛煙話語被打斷,連忙拿起,打開屏幕。
沈鶇言就在這時又問,“你今天一個人來的?”
“沒有,和我姐……”葛煙下意識應着的同時,手機界面上顯示着梁瀟瀟問她去哪兒了的消息。
“………”
她總算想起自剛才起就一直隱隱覺得不對勁的事是什麼了。
她把梁瀟瀟給忘在畫展一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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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車駛回梁宅的間隙,梁瀟瀟繞了個路,特地去買了關東煮。
兩人拎了一大包回家,坐到客廳里就拆。
今夜家裏還是只有她們兩個,雖說依舊冷清了些,但好在比較自在。
心心念念的關東煮被帶回來時沒了熱氣,梁瀟瀟讓傭人幫忙熱了熱。
食物滋味不減,她塞給葛煙一根,“你剛剛去哪兒了啊?”
急匆匆跑過來就算了,還是從畫展外面回來的。
梁瀟瀟當時一心望着出口的方向,被葛煙從背後拍時,差點沒被嚇到撅過去。
葛煙吃東西的動作緩下來,“你等很久了?”
“那也沒有,我當時就是你怎麼看得那麼慢,後來就等了會兒,你就出現了。”
梁瀟瀟雖說做什麼事都慢悠悠的,但這樣的性子也讓她在商場上練就了善於察言觀色的能力。
好比此刻,眼前的人。
葛煙今晚從畫展回來后就稍稍有些心不在焉。
攛掇了會兒,梁瀟瀟輕聲問她,“還在想叢鷺哥的事?”
“不是,是遇到了……”葛煙頓了頓,沉默幾秒,後到底還是湊過去,跟梁瀟瀟說了經過。
只是被她省去了後半部分。
對於喬牧華,梁瀟瀟並不了解,但依稀之間也沒什麼多好的印象,連忙問她,“他沒繼續糾纏你吧?”
“那沒有。”被問的人很快搖搖頭。
兩人又聊了會兒,等到關東煮都快見了底,梁瀟瀟隨意問了她句,“對了,明晚你還在家住嗎,我爸和伯母雖然不在,但我哥明天要回來欸。”
葛煙不知聽到什麼斂下眸,像是在聽,卻是遲遲沒了回應。
梁瀟瀟拍拍她的肩,“煙煙,你有在聽我說嗎?”
“有的。”葛煙視線從手機里挪開,“我後台劇院有排演,走不開,就不住了。”
“那好吧。”梁瀟瀟可惜了好一會兒,“不過今晚就是最後一天了,我還是想要和你睡。”
葛煙笑起來,“來啊。”
晚間不知聊了多久,梁瀟瀟在她這邊的浴室間洗澡。
水聲嘩啦啦,也讓葛煙思緒斷斷續續。
左右還沒到入睡的時間,她想到什麼,打開手機,戳開那個樹枝頭像發過去一條信息。
格言從錄:「你今天是來看畫展的?」
問完了葛煙才驟然想起,華安庭成本就是沈氏旗下的連鎖酒店。
他出現在這裏舉行的畫展,好像也不足為奇。
只是不給再多思索的空間,對面回了。
Yan:「沒什麼事,過來隨便看看。」
葛煙下意識就抬頭望了眼時鐘。
這個點他也沒睡啊。
只是經由沈鶇言這句話,葛煙瞬間福至心靈。
他說沒什麼事?
她敲敲打打,又發過去——
格言從錄:「你說沒什麼事……」
格言從錄:「所以你新年這幾天,也算是空?」
Yan:「差不多。」
那還真是趕上趟了。
格言從錄:「剛好我也有時間,今晚擾了你看畫,明天請你一頓?」
上次的就被他搶了先,葛煙凝思想了想,給這次的邀請定了個名詞。
格言從錄:「我這是反請。」
格言從錄:「這頓說什麼都得我來吧?」
格言從錄:「不然的話,我有些過意不去。」
怕他不應,葛煙還特地加了個籌碼。
又發過去一個之前她自己做的咚咚的表情包。
葛煙發過去夠其實沒抱太多希望,就試探地問問,剛好梁瀟瀟洗完換她,就拎了衣物順帶又泡了個澡。
待到再回來,她看到沈鶇言發來的信息。
Yan:「你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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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飄起小雪,待到落至今天下午,整個世界被融成霧蒙蒙的一片。
室外白毛紛紛,室內溫暖如春。
葛煙靜靜在卡座里等,望着桌上陸陸續續上好的餐食,開始糾結等會兒是吃左邊的蛋糕還是吃右邊的餅乾。
她接下來馬上就要迎來新一輪的巡演,不能一次性吃太多。
沈鶇言只有下午有時間,葛煙思來想去就定了一家咖啡館,清閑安靜。
是之前千倚給她推薦的,但她一直沒機會過來。事實證明這個地方確實不錯,往來的人流量並不算多。
旁邊即便有客人,也是極為零散的幾桌,交談聲都不算大。
她特意提早來,又過一會兒,透過咖啡館往外看。
直接覷見一道修長身影。
那人從車裏下來,眉睫是清潤的墨色,被頻頻往下落的雪襯得更為漆然沉黑。
兜頭迎風朝着這邊走來,像是一幅畫。
沈鶇言單手拎着大衣,落座到她對面,視線直直落在她面上,輕笑道,“你等很久了?”
“我才到沒一會兒。”葛煙示意他看過來,抬手朝着他推過去一杯咖啡,“你剛剛讓我自己點,我也不知道你愛喝什麼,就給你點了杯這家的招牌。”
反正招牌一般都是比較傳統的咖啡,總歸不會難喝到哪兒去。
說著,她端起自己的那杯輕啜了口,“味道還挺不錯的。”
葛煙今天穿了一身白,帶絨的外衣,簇起的毛茸拖出小小的一張臉,眼睫垂下時上揚的弧度在咖啡館的燈下成影,像雪間玩耍亂了毛的小狐狸。
沈鶇言視線從她的唇略過,垂首不急不緩將自己的那杯接過。
葛煙這趟請沈鶇言其實還有意問他之前投資京芭品牌的事,然而還沒想好怎麼開口,手機嗡嗡作響。
她垂眼打開。
是千倚發來的消息。
我有一千億:「美女,你在哪兒?」
我有一千億:「我同事說看到你和一個男的在咖啡館裏。」
我有一千億:「這是有情況啊!」
葛煙看了下意識就朝着四周轉,結果沒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千倚身邊有同事認識葛煙,也知道葛煙是千倚好友,這次應該是剛好撞見了。
只不過應該是看到了隨口和千倚一說,也沒想着要上來打招呼。
想了想,葛煙乾脆直接回復她。
格言從錄:「沒什麼情況。」
格言從錄:「但我確實在。」
那端沉默了好幾秒。
我有一千億:「這還不叫有情況?!」
大概太過於震驚,千倚直接撥了個電話過來——
手機來電鈴聲不斷,葛煙沒辦法,只好接了。
千倚開頭就極為興奮地喊了聲她的名字。
還好葛煙一開始就把音量調低了,她下意識看向對方的人,見沈鶇言面色無異,這才低頭幽幽道,“……你聲音能不能小點?”
千倚那方很是嘈雜,聽起來像是在調試設備,她笑嘻嘻的,“抱歉,不能哈,我這已經在盡量壓低分貝了,奈何不住我這邊熱鬧啊。”
她窮追不捨緊接着問道,“所以你和這男的是在幹嘛,幽會哦?”
葛煙眼皮一跳,趁着千倚語出驚人的前夕,及時攔住她漫無邊際的遐思,隨便拉了個理由過來正色道,“哪有……我是在和一個朋友討論公事。”
千倚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啊哦一聲反問,“只是公事啊?”
“當然只是公事。”葛煙復又瞥了眼正坐在她對面的沈鶇言,清了清嗓子,“不然呢……你以為什麼?”
千倚本來就是一時興起打了電話,後面還有事忙,寥寥幾語后,葛煙這邊率先掛了電話。
結果等到她收好手機,不經意往對面看過去,沈鶇言好整以暇坐着,正饒有興緻地打量她。
一副「我怎麼不知道我和你還有公事要聊」的表情。
葛煙不知為何莫名心虛,斂眸看到桌上還沒動過的餅乾,倏爾想到什麼,朝他那邊推了推,輕聲道,“你,那個……嘗嘗這個吧,還挺好吃的——”
沈鶇言看了眼她,繼而骨節分明的手探了過來,面無表情拿起一塊。
修長的指尖拎着貓貓頭形狀的餅乾,怎麼看怎麼相悖。
但又有些奇異的融合。
葛煙原本就是想試試順帶轉移一下話題,就在她心想他居然接受了的同時,下一秒,沈鶇言指骨轉了個方向,將餅乾遞給了她。
“我不吃甜。”
葛煙下意識就接了過來,又聽他放置在桌上的手機頻頻振起。
沈鶇言漫不經心望過來一眼,下頜朝她輕輕抬了抬,“我接個電話,你慢慢吃。”
葛煙點點頭,見他推開門往外走,頎長身形漸漸隱在雪中,也接連站了起來,準備走向前台,趁着這個機會買單。
兩人的卡座在店鋪稍微往裏,而收銀台則在店鋪最外且拐彎的地方。
付好錢再回來時她沒走原路,順路去洗手間洗了個手。
這裏的路其實不算太逼仄,只是周遭都圍繞着高大的綠葉盆景,以及店內自己鋪石種下的林木,便顯得有些窄了。
葛煙撥開眼前的葉子,剛想着正好繞一圈再往回走時,前方的路被一對人影擋住。
而隨着那對人影擁抱在一起,再傳過來的……是窸窣窣的曖昧聲響。
葛煙下意識頓住腳步,不知道怎麼就往左側閃了閃,躲到旁邊樹葉后。
她站的這個地方有盆景做掩護,落下的葉子要遮不遮地半掩住視線,但離那兩人很近。
也能聽到這兩人在不斷拉扯間的對話。
“我不信你!我看到你和那個女孩一起了,你這是騙我!”
“寶貝,都說了那是我工作上的合作夥伴,我要怎麼解釋你才相信呢?”
“我不相信就是不相信!你別過來啊我不想理你啊!”
“我才不聽你的,你理理我理理我———”
“………”
這顯然是一對情侶,還是一對鬧了彆扭在角落裏打情罵俏的情侶。
葛煙不知道自己該走還是不該走。
她轉眼想着悄無聲息往旁邊靠,剛轉眼,看見沈鶇言從角落那邊拐進來,應該剛打完電話,邊走邊看手機。
他應該是沒察覺,邁過來時頭都沒抬。
這樣過去,那對情侶不止能看到他……也能看到她。
就在沈鶇言即將要越過她的時候,葛煙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拽着他的手,往自己這裏一拖。
不過瞬間,便將人拉了進來。
隨後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安靜。
沈鶇言似是一愣,低頭見到是她,這才收了手機,任由她動作。
眼前的人狐狸眼水潤潤的,身後有葉子落過來擋住她半邊側臉,卻掩飾不了她頻頻往外探的眼神,以及,拿他擋人的動作。
而後沈鶇言聽到她壓低了嗓音說,“外面有點突發情況……我們等等再出去好了。”
其實何止是有點情況。
也沒一分鐘的事,這對情侶已經進展到和好的階段了,正旁若無人地饑渴擁吻,仗着這個地方沒人來,亦或者是也不在乎會不會被別人撞見,動作開始大膽起來。
葛煙眼觀鼻鼻觀心,就就這麼和站在她對面的沈鶇言面面相覷,兩廂無話。
不知過了多久那動靜才消停下來。
聲音最後終止在衣服輕微的翻動聲中。
這對情侶好在……還算有點分寸,沒繼續下去,只甜甜蜜蜜地挽在一起便走了。
這會兒她長長地鬆了口氣,率先轉過身來,拽了拽旁邊人的衣袖,輕聲喊了下他,示意兩人可以從這個小地方走出去。
沈鶇言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葛煙有些疑惑,復又輕拽了拽。
沈鶇言仍是不為所動。
她輕抿唇,剛要轉頭,後頸有些微氣息略過。
“葛小姐剛才說找我只為公事。”他的嗓音自頭頂泄下來,“現在算私事,還是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