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細雨寒風,讓這個出乎意外的擁抱顯得格外溫暖。
被拉入懷中的那一剎,盛穗躲在男人寬大的黑色風衣下,忽地覺得自己有被珍重對待。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她能清晰感知到,周時予抱住她的情緒波動;即便如此,男人也不忘細心將她包裹在乾燥潔凈的風衣下,而不讓她沾染外套上的寒濕。
清澀木香之後,卷席而來的是周時予身上無法忽略的雄性荷爾蒙氣息;如同這個猝不及防的擁抱,溫柔有餘,更多是男人與生俱來的征服欲和壓迫感,讓她無力招架。
短短几秒,盛穗覺得自己將要溺斃在這場無言較量中。
頭抵着周時予的堅實胸膛,顯然不能用手推開,盛穗混沌的大腦艱難運轉,最後縮頭烏龜般囁嚅道:
“......這樣抱着,好像沒法走路了。”
耳邊響起低笑,周時予靠着她肩膀,聲線沉沉若誘蠱:“沒試過,你怎麼知道。”
“可這樣我沒辦法呼吸。”
盛穗感覺到腰上的手卸下力道,直起身時,再看周時予又是熟悉的溫文爾雅,彷彿剛才一閃而過的慌亂只是她錯覺。
四目相對,她輕聲道:“你家裏的鑰匙,還要給我嗎。”
她向來對情緒感知敏銳,會下意識照顧他人感受,儘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沒聽清擁抱前男人那句,盛穗也知道這場不快,是因為她對同居的猶豫不決。
結婚前不止一次,周時予明確提過他想要長久穩定的婚姻,她主動提出結婚,卻要丈夫來承擔她一時衝動的後果。
“我沒有戀愛經驗,也不懂如何處理親密關係。”
周時予沉靜專註的目光更令她自愧,盛穗垂眸,長袖下的手不安搓動,輕聲卻堅定:“但我會很快學習適應。”
怕空口支票題太敷衍,她連忙抬頭補充:“爭取每天都進步一點的那種。”
聽她形容稚拙卻真誠,周時予撐傘靠近一步,不願她肩頭淋濕半滴雨水,開玩笑道:“聽上去像是在還貸。”
盛穗緊張心緒瞬間被比喻打亂,就見男人朝她伸出手,骨節分明根根修長。
在她困惑眼神中,周時予笑容溫柔如玉:“既然是借貸,我也該索要些利息。”
“......”
乖乖握住男人左手,盛穗低頭看她小手被大掌包住,忍不住揚唇:“這也要利息,資本家都像你這樣精明么。”
周時予欣然接受評價:“謝謝誇獎。”
已是新婚夫婦的兩人不在糾結接送問題,周時予開車送盛穗回家,因為對街在修路,只能在小區門口將她放下。
小區裏有阿嬤在賣擺攤賣水果,盛穗想起肖茗最愛吃芒果,就挑了幾個拎袋回家。
空無一人的家裏寂靜無聲,盛穗回房簡單收拾后,算着肖茗平日回家的時間,提前洗切好芒果,擺盤放在餐桌。
可直到傍晚六點半,也不見人回家。
肖茗平時加班都會提前告知,盛穗想起她昨晚提起的跟蹤男,心一沉,立馬拿出手機打電話。
六下嘟聲后電話被接起,盛穗急匆匆道:“你還好嗎。”
背景音模糊嘈雜,幾秒后,聽筒里傳來一聲哽咽:“......我、我在警察局。”
-
盛穗飛也似的趕到警察局時,肖茗已經切換到戰鬥模式。
“警察同志請你們搞清楚,這人跟蹤我好幾天,今天還被我表哥抓到現行——這樣都不用拘留嗎?!”
見她情緒激動,對面的民警起身給她倒了杯熱水,耐心解釋:“肖小姐,我們不懷疑您的話,但他的行為沒有構成刑事責任,按規警方無法拘留。”
“但他對我的人身造成了嚴重威脅!”肖茗騰的起身,指着旁邊男人,“他每天跟蹤我回家,今天又從逃生通道里衝出來,要不是我表哥在,誰知道他會做什麼!”
“誰說我是來找你?我有朋友也住這裏不行?”
西裝革履的男人連連冷笑,指着臉上傷口:“有人證明我跟蹤你了?我看你們無故打人才更真吧,信不信我告你故意傷人——”
肖茗身後的肖朗也是個暴脾氣,聞言咣一拳錘在男人腦袋:“告啊,你以為我怕你!”
“幹什麼!進警察局還敢打架!”
民警猛地拍桌,看向洋洋得意的西裝男:“還有你!真以為沒監控就無法無天了?”
“我警告你,你要是抱上了就是強制猥褻罪!隨便就能拘你十天半個月!”
事情到最後,僅僅只是西裝男不情不願的一聲道歉。
跟蹤騷擾是真,行為未遂、沒有證據也是真,肖茗再生氣,也沒法讓壞人付出應有代價。
反而可能因為和西裝男撕破臉,讓她忙碌半年的項目投資付諸東流。
她轉身,看見不遠處慌忙趕來的盛穗,不由眼圈一紅。
她衝上去抱緊盛穗,委屈地像個孩子:“我早該聽你的。”
“沒事就好,”盛穗輕拍她後背安撫,“儘快搬家吧,那裏不能再住了。”
“好,表哥讓我先去他家住一陣,”肖茗瓮聲瓮氣地答應,不放心她,“你打算怎麼辦?要不要先和我擠在一個房間?”
肖朗忍不住插話:“盛穗一起來吧,萬一那畜生再回來打擊報復;你倆分主客卧,我去客廳湊活就行。”
盛穗謝絕好意:“我弟弟工作日住學校,母親那裏應該能借住兩天。”
兄妹倆都知道她家情況,苦口婆心地勸也沒用,最後肖茗只得囑咐道:“那你到家后,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
目送兩人上車離去,盛穗嘴角的弧度垂下。
租房是不可能去了,酒店也有幾率被尾隨報復,去母親家更是希望渺茫——繼父許敘並不喜歡她出現,過節喊她吃飯都是最大讓步,請求借住簡直是自取其辱。
警察局門外鮮少有人經過,盛穗靠着欄杆看時間已過晚上八點,苦笑一聲。
怎麼會淪落到無處可去的境地。
警察局打車去酒店、一直待到天亮應該沒事;盛穗心裏如是想着,低頭翻找聊天列表,指尖停在一個貓咪頭像。
她終於想起,有人曾說過,會一直等她回家。
撥通周時予電話時,盛穗出聲才發現她在寒風中站等太久,連聲線都在發顫:
“先生。”
男人等待她後半句的耐心依舊,盛穗聽着平穩悠長的呼吸聲,忽地有些委屈:
“......我想回家。”
“你在哪裏,”周時予不多問緣由,得知盛穗人在公安局也處變不驚,溫聲答應,“我現在過來。”
這時背景音傳出詢問聲:“周總這是着急要去哪,幾道好菜還沒上呢。”
“改日再聚,”聽筒里男人的聲音模糊,應當是周時予將手機拿遠,
“我要去接我太太。”
“周總居然結婚了?那我們公司不知多少小姑娘要心心碎咯——行你快去吧,哪天帶着老婆一起來聚。”
“好。”
等到背景音徹底安靜,盛穗才敢小聲問道:“你有飯局嗎?會不會太打擾了。”
“熟人吃飯而已,”周時予在那邊發動汽車,忽地低聲笑了笑,“況且,這是周太太第一次主動找我幫忙,實在機會難得。”
“......”
盛穗耳尖微熱,就聽男人報告信息:“我現在開車過來,大約十五分鐘車程,冷就去室內躲一躲。”
乾巴巴答應一聲,盛穗再想不到其他話題要聊,更不想說話,抬眼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猶豫是否要結束通話。
“盛穗。”
周時予忽地喚她姓名,平緩低柔的聲線撫平她的焦躁與不安:“就算沒有話說,也可以不掛電話。”
話落男人不再開口,一時間,聽筒里只剩下兩道平穩的呼吸聲,微弱清淺,卻令人倍感心安。
-
十五分鐘后,男人如約而至。
等待時間裏,收到命令的值班民警幾次端着熱水和毛毯出來,尋問盛穗要不要進去休息,都被她委婉拒絕。
一來她不願讓自己顯得可憐,二來是她一眼便能看見熟悉的阿頓斯馬丁遠遠駛來,在漸近的照明燈下,水眸明亮閃動。
駕駛門開啟,周時予邁着長腿從車上下來,臂彎掛着黑色外套,凄清月色勾勒他修長身影,目不斜視地向她而來。
面前停下,盛穗順從地讓男人為她披好外套,聽他俯身低低問道:“怎麼不進去,不冷么。”
盛穗微揚下巴,搖頭。
她乖順恬靜的模樣看得人心軟,周時予抬手輕揉盛穗發頂,讓她先回車裏。
車裏提前開好空調,副駕駛上有散發乾凈味道的厚毛毯;盛穗將毯子平放在腿面,隔着車玻璃看周時予和民警交涉,一時百感交集。
原來被人用心呵護,是這種感覺。
很快關門聲響起,周時予進駕駛座后低頭系安全帶,身上淡淡酒味瀰漫在封閉空間。
盛穗對酒味格外敏感,下意識問:“你喝酒了?”
“沒有,”周時予垂眸見她冰冷指尖發白,調高車內溫度,“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喝酒。”
盛穗對酒桌文化略有耳聞,她不想丈夫為了她的喜好做出犧牲,解釋道:“小時候我父親脾氣不好,每次他喝醉回家,就會不斷地摔東西罵人打人。”
坦誠原生家庭的陰暗面並不容易,盛穗深吸口氣繼續:“其實我並不反對喝酒,我只是害怕情緒失控的人。”
一反常態地,周時予並未回應她的剖白,只是一言不發地發動汽車,突如其來的沉默讓盛穗困惑不已。
她隱隱覺得,“情緒失控”四個字似是現在冷場的原因。
可周時予是她見過情緒最穩定的人,連那日在醫院生氣,都始終面帶溫雅笑意,時而好脾氣到盛穗感嘆不像正常人。
兩人一路無言開車回家。
周時予住在市中心一棟高級公寓內,寸土寸金的位置,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海景可供欣賞,連電梯都是一層一戶,私密性極好。
像上次視訊中見到那樣,兩百餘平的大平層都是淺灰色性冷淡風設計,為數不多的彩色調,是隨處可見的貓咪玩具、飯盆飲水機、以及軟窩和貓抓板。
盛穗搬來的突然,雖然回家拿了幾套換洗衣物,日常用品還是只能用周時予的。
“這邊是餐廳和客廳,健身房、電腦屋和會議室在東側走廊,西邊是兩個書房和卧室。”
周時予帶盛穗簡單在家裏轉了轉,經過其中之一的書房時,腳步微頓:“平時關門的書房用來辦公,不會讓家裏阿姨進來。”
盛穗明白他意思:“好,我不會亂跑。”
卧室連通衣帽間,立着四面貼牆的落地櫃、以及中央專門放置首飾的玻璃展櫃,盡顯氣派。
周時予指着落地櫃和展示櫃的大片空餘,示意道:“阿姨提前清理過,你的東西可以隨意放。”
盛穗想她哪怕搬來家裏衣櫃,都塞不滿這裏半個落地櫃,項鏈首飾更是兩隻手能數過來,默默點頭。
放好衣服,兩人折返回開放式餐廳,盛穗正想問哪裏能接水,就聽東邊走廊響起貓叫。
黑白相間的貓咪在牆角探頭,玻璃珠似的圓眼盯着盛穗,幾秒后屁顛顛地朝她走來,翹起尾巴掃過她腳踝。
平安比她想像中還要滾圓不少,盛穗彎腰抱起小貓,就聽他在臂彎里呼嚕不停。
她忍不住撓貓咪下巴,好奇道:“為什麼叫‘平安’呢。”
身邊養寵物的同事朋友,起名要麼英文要麼別有寓意,盛穗還是第一次,聽貓咪叫這樣接地氣的名字。
“他小時候總生病,”周時予從冰箱裏拿出鮮奶,倒入小鍋用小火燉煮,“我希望他平安健康就好。”
從櫥櫃中拿出玻璃瓶罐,他轉身背靠在大理石台,目不轉睛地看盛穗正縱容平安伸舌頭舔她的臉,眉眼彎彎,笑意嫣然。
一人一貓,是他的穗穗與平安。
穗穗平安。
歲歲皆平安。
周時予靜看眼前場景,忽地想起六年前那個夏季。
他帶着口罩去往那家咖啡廳,在偏僻角落裏見到打工的盛穗正在逗貓,也是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時至今日,他仍記得那時光景,午後斜陽傾落在她發肩;金色光點跳躍中,她在無人問津的角落悄然綻放。
只有他是唯一見證絢爛的觀眾。
“以前我也想過在家養只貓咪,可惜室友對貓毛過敏。”
女人說話聲拉回思緒,周時予見盛穗將貓抱在肩膀,惋惜道:“其實她很喜歡貓,我們也試過很多辦法,還是有過敏反應。”
關掉灶台小火,周時予將溫熱牛奶倒進奶泡機,再依次加入瓶罐中的薑黃與肉桂粉,啟動機器:“讓她先去呼吸科測查免疫蛋白球,醫生會根據數值打奧馬珠單抗,這是專治哮喘和過敏的靶向葯,可以減弱過敏反應,每個療程半年左右。”*1
機器聲止,周時予從壁櫥中挑選一隻奶白色馬克杯,將粘稠的淡黃奶泡倒進杯中,最後再撒上些許薑黃粉作為裝飾。
“後期有條件的話,還可以再去變態反應科做脫敏治療,同樣是打針,每周兩次,時間因人而異。“*1
確認杯壁不燙手,他將馬克杯遞過去:“費用並不高,就是常打針、耗時較長,脫敏葯低溫保存也需要注意。”*1
周時予描述的太詳細,盛穗甚至有一瞬恍惚,對貓毛過敏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那要多喜歡,才能做到這種程度啊,”她不由感嘆,注意力被眼前的飲品吸引,“這是給我的么。”
她以為是給平安溫的羊奶。
周時予單手抱過貓咪,將杯子放在她掌心:“晚上在外面吹冷風,又換到新地方睡覺,可能會不適應。”
“這裏放了薑黃和肉桂,能驅寒助眠,對糖尿病患者也有益處,你試試看。”
盛穗對於吃向來敷衍,第一次見到牛奶這種喝法,接過杯子淺常幾口,唇齒間滿是醇厚奶香,夾雜着丁點薑黃味道。
她覺得新奇,忍不住又喝了幾口。
見她表情驚嘆,周時予眼底柔和一片,不由想起盛穗剛才感嘆那句,意味不明笑了笑。
是啊,該有多喜歡,才能做到這樣程度。
喝過牛奶后,盛穗整個胃都暖洋洋,緊繃神經放鬆,困意卷席而來。
好在周時予作息健康,她在客廳陪平安玩的空檔,男人已經洗漱完畢,盛穗回卧室時,就見他靠在床頭看平板。
男人剛洗過的頭髮格外蓬鬆柔軟,額前碎發微微遮擋眉眼,睡衣不像白日將扣子系最上方,領口敞開,露出大片冷白皮膚和精壯胸膛。
此時的周時予少去精英氣派的矜貴禁慾,反而多添居家的平易近人,以及幾分勾人心弦的誘惑。
盛穗不敢再亂看,匆匆拿着換洗衣服進浴室,慢吞吞地洗澡,又將每根頭髮吹乾找不出一點濕意,才咬牙推門出去。
家裏只有一間卧室,她不可能同居第一天就去客廳睡。
同床似乎變成唯一選擇。
於是乎,她只能一步步挪到床邊,也不知該和周時予說什麼,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
周時予見她已經躺好,放下平板摘掉眼鏡,平靜詢問:“要關燈睡覺嗎。”
“......好。”
男人表現得太過坦然鎮定,如果她再百般扭捏,反而顯得矯揉造作。
如雷般的心跳震耳中,盛穗感覺到身旁床面微微下陷,是周時予平躺在她身邊,闔眼一言不發。
所以,她該說些什麼。
新婚夫婦首次同床共枕,她又需要做些什麼。
胡思亂想中,盛穗只覺她僵硬如鋼板,腦海中各種場景輪迴播放,只遲遲不見周時予任何動靜。
餘光悄悄朝旁看,卻發現男人安靜平躺着,呼吸平穩,顯然已經沉沉睡去。
可盛穗仍舊毫無睡意,又不好翻身,只能心中默默數羊。
“.....睡不着么。”
低啞男聲在安靜寂然的卧室響起,盛穗心猛地一跳,慌忙小聲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聞言,周時予側轉過身面向她,並未睜眼,只是被面下悄然握住盛穗的手,慢慢帶到他胸口心臟的位置。
隔着睡衣布料,盛穗都能感受到,男人骨骼血肉下,正猛烈跳動的心臟。
她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黑暗中,感覺到周時予身體正朝着她方向不斷靠近,最終停在寸許之外。
男人兩瓣薄唇幾欲貼在她側臉,灼熱吐息快要將她燙傷。
盛穗呼吸驟停,大腦一片空白。
閉眼都察覺到她慌亂,周時予低聲笑了笑,伴隨着早已不知是誰的劇烈心跳,一字一句敲在盛穗耳邊,“......告訴你一個秘密。”
“其實我也很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