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鬼妻3
第19章鬼妻3
這位姑娘,並非塵世之人。
錦行在門口滯了一瞬,靜靜關上了門,將琴極不客氣地扔在桌上,坐在桌前倒了杯茶一飲而盡,這才看向她,托着下巴,笑道:“你且說說,是為的什麼?又是為何尋上了我?”
錦行半點不懼,她倒是拘束起來,那張平淡、勉強算得上清秀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困惑,良久,才緩緩開口:“我在桓溫跟前,已有二十一個年頭了。可是我不記得我是誰,也不曉得為何會在他身邊。我只記得,我過了那奈河橋,橋邊有個年輕姑娘,給了我一碗湯藥,我喝了這湯藥,便失去了意識。我再醒來,已在司馬府中,他看不見我,我心裏覺得,也不願意見他。今日姑娘來府中,我便跟了出來。姑娘可否幫我看一看,我究竟是誰?”
錦行作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回得卻是輕巧:“啊,這樣……我若不看,你當如何?”
她面上凄婉動人,膝蓋倒是半分不軟,約莫是早想好了說辭,流利地道:“日日夜夜,我便守在此處,求得姑娘垂憐。”
錦行自小心愿便是做個鐵石心腸,可到底不是。她淺嘆一聲:“既然如此,公主又何苦放低姿態,看與不看,原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姑娘若是天天來我這報道,陰盛陽衰,我這壽命,怕是要打個折扣。”
她眉頭微皺,眼中驚詫:“公主?”
錦行笑盈盈地道:“姑娘這一身錦衣華服、環佩玎璫,可不正是公主份例的尊貴嘛?當然,對或不對,我總歸會知道的。只是姑娘本就是一縷遊魂,已無精血,那便要委屈姑娘,到我的玉里來,我們早早看了,也好早早歇息不是。”
這姑娘一副凄楚的模樣不知是不是裝出來的,跳進錦行的玉讖之中,卻是果決異常,不帶半分猶疑。她跳進去,就迫不及待地以自身靈力驅動了玉讖,錦行原還想同她說,因着她是一縷魂魄,玉讖雖能感知前塵,她卻是看不見的,只能由她講給她聽,可話未出口,便失去了意識。最後一刻,她聽見門輕輕開了,有人抱住她癱軟下來的身子,錦行想,得了一份錢,卻要看兩個人的命數,這個世道,賺錢果然不易。
穿過一段墟荒,迷霧之後,便是這位姑娘讖緯之境。
錦行睜着明媚的杏眼,煞有其事地豎起三根手指:“我發誓,絕沒有了。”
錦行遠遠望去,司馬紹正非常不嫻熟地抱着他的第一個嬰孩,歡喜地取名字。
前方戰事,司馬興男也有所耳聞,可卻沒有想到,竟會至此地步。她放下執在手中的黑子,拖去曳地的外裳,跑得極快。
雖是個女兒,可從取的名字中,還是能看出來所給予的興旺男丁的厚望。她的母妃卻覺得這個名字過分英氣,私底下給她取了小名,嬌嬌。
司馬興男抱住司馬岳,本想逃出這是非之地,卻見一大堆的叛眾向此處而來。她將司馬岳放進衣櫃后的暗室,堪堪能藏下他一人,這是她年少時捉迷藏的最佳地點。她輕嘆一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毅然合上了暗室的門。
那道厚厚的宮牆,不過抵擋了片刻,便被攻破了,宮人四下逃散,只顧自己保命,哪裏還記得要通知她這個公主。
所及之處,建康城內,離宮不遠的晉王府中,一眾奴僕急匆匆擁着一個老婆子往裏院趕,冬日的陽光透過漸漸散去的白雲射進了錦行的眼裏,她想拿起袖子遮擋,卻被牽絆住輕易不能抬起來,錦行順勢看去,便見到慕八站在她身邊,正緊緊牽着她的手,眼裏好似有一絲惶惑閃過。
翌年三月,晉王榮登帝位,是為晉元帝。司馬紹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他看着正好的日頭,眼裏有了一絲笑意:“嗯。”
庾亮外戚專權,久而久之,越發猖狂起來,對孤兒寡母毫不客氣,更別提身為女子的南康長公主、司馬興男,太后常年專註於與自己的兄長斡旋,早就忽視了這個長女的存在,往往只在宮宴之上才能打一照面,彼此並不親近。
冬日風涼,錦行結實地打了幾個寒顫,道:“小八,你怎麼進來了?”
陡然一聲嬰兒啼聲,屋外晉王世子司馬紹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
司馬興男。
與旁的公孫小姐不同,當她們還在攀比誰的父親更有權力、誰的母親更得父親寵愛的時候,司馬興男的一手青蛇軟鞭已使得剛柔並濟、出神入化,宮中等閑侍衛皆不是她的對手。
她拼了命跑到太後殿中,便聽到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心裏就是一懸,可她沒有停頓,循聲而去,果然見到司馬岳正被一人輕鬆地抓在手心,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就要砍去。
咸和二年,東晉爆發了動亂,戰事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年,建康都城終於失守,蘇峻率一眾烏合自宣陽門而入,她的舅舅庾亮秉着自身難保何衛江山的道理,奔逃尋陽、苟延殘喘。晉成帝此時正與太后被宮中僅有的官兵護在太極前殿,勉強能夠自保,已忘記尚在太初宮中的公主王子。
叛兵輕而易舉地就發現了她,因為她壓根沒想躲藏。他們過來的時候,她正踩在那具剛死不久的屍體背上,堪堪夠高、端坐在正位上,滿頭釵環為她寡淡、不施脂粉的面容增添了幾縷雍容,慢慢喝着一口茶,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們。
太初宮中,春風和暖,粉白色的桃花層層疊疊張揚地長在枝頭,司馬興男正在無人的園裏樂得自在,花瓣落滿了唯有她一人的棋盤,她也不惱,執着子微微思忖,她是黑子,亦是白子。
這時,司馬興男的母親,庾文君,已經又養育了兩個兒子,司馬衍和司馬岳,真正是兒女雙全的貴人,再過幾個月,就要行冊封禮,榮升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明穆皇后。
終於,有一個伺候她多年的宮女踉踉蹌蹌撲倒在她腳下:“公主,快逃!”說完這句話,她便滿身是血地倒下了。
這個時候,司馬興男不過十二虛齡,連葵水也還未來。可她畢竟是一國公主,從小在權力鬥爭中耳濡目染長大,第一時間,她想到的是自己年幼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司馬岳。
只有司馬紹的同胞姐姐,安平公主對這個自幼喪父、又不得母親寵愛的侄女十分憐惜,總算給予給她不少久違的母愛。
說及此處,她頓了一頓,燦然笑道:“所以小八,我不放開你,你也不準放開我,不對,就算我一時情急放開了你,你也不準放開我。”
錦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們雖看不見我們,可我們卻是真實存在的。經我琢磨,我們與他們,是在兩個不同的空間,有時候,這種結界邊緣,會變得稀薄,就極容易受傷,倘若我們於此受傷,現實世界的我們可能就會沉睡不醒。”
他挑眉:“哦?蘇姑娘,究竟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大約又過了四年,晉元帝還沒坐熱皇帝寶座,便撒手人寰。司馬紹作為不可撼動的太子及長子,自然是唯一的皇帝候選人。
錦行搓了搓掌心,呼出的白霜卻在接觸到空氣的時候消失得虛無縹緲:“不知你可否聽說過,讖緯秘術?我們現在,就在幻境之中。”
可惜高興不過三年有餘,晉明帝司馬紹終於也在政務繁忙之中駕崩了。長子司馬衍即皇帝位,尊嫡母庾文君為皇太后,司馬衍此時不過五歲虛齡,太后垂簾聽政,實際權柄卻在她的兄長、中書令庾亮之手。
慕八沒有回答,反問:“建康?”
她握緊手中的軟鞭,甩了過去,這根軟鞭,端頭藏鉤,這一下,便捲住了那人的喉嚨,鉤尖鋒利,立刻在他脖頸上挖下了一塊血肉,鮮血噴涌而出,那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捂着自己的傷口倒了下去。
這時候,突然又匆匆忙忙來了位雍容華貴的婦人,與他倆擦肩而過,沒有半分遲疑地過去了。慕八沉聲問道:“他們,看不見我們?”
“哇!”
可錦行覺得,輸給她的根本原因,不是因為她舞得有多好,而是因為她是個公主。
叛兵面面相覷,一時竟不敢上前。半晌,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上前去,輕佻地道:“小娘子,怕是還未經人事吧?不然,哥哥讓你明白明白?”
忽然寒光一凜,他那隻快要觸及她的手,自手腕處斷了開來,手掌落在地上,指尖還顫了顫。
那人錯愕地握住自己截斷的手臂,鮮血淋漓。
她收起那把沾血的匕首,挑眉:“蘇峻入宮乃是勤王,本宮是先帝親封的南康長公主,你們若敢動我,堵不了天下悠悠之口,他定饒不過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