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弗朗西斯的大少爺應該是真的蠻愛小少爺的。
上午露台下的新僕人才聽見了那句“你這個月都別別想踏出城堡一步”,下午大少爺就臭着一張臉找到還在帶着新僕人“認識同事”的女僕長要把六個人帶一半走。
女僕長一驚,下意識地想到這六個人都是倫克朗選出來的。
該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可是這六個人試驗田也看了、那根一瞬間暴長的藤蔓也見了、領主城堡的內部結構也逛得差不多了,如果真的有問題……
女僕長的臉色瞬間凝重下去,她往前一步,用並不寬闊的後背擋住六名僕人的視線,壓低聲音問道:“大少爺,是有什麼問題嗎?”
奧林的臉色更差了。
“沒問題,”他咬着牙,一點也不像沒問題的樣子,“只是要提前熟悉之後要做的事。”
那麼這六名僕人之後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在外說一不二、折騰得一眾支持他的貴族甚至想倒轉過去支持伊萊的奧林別過頭、避開女僕長的視線,不怎麼自然道:“伊萊想去洛浦莊園一趟。”
女僕長一愣,看向奧林的視線變得複雜起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領主大人帶着夫人一大早就出門前去行政署處理兩個貴族之間鬧到差點出人命的矛盾,整個領主城堡能應允小少爺要求的就只剩下……
“大少爺,”女僕長輕輕嘆了口氣,“您下次可以堅定一點。”
弗朗西斯的大少爺與小少爺只差五歲,女僕長看着伊萊一點點長大,四捨五入也是看着奧林一點點長大。看,她現在都不需要問,就知道大少爺已經立場不堅定地答應了小少爺的要求了。
從小到大在弟弟面前都沒什麼立場的奧林一哽,頂着一張“全大陸都欠了我八百枚金幣的臉”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這個時候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罪魁禍首正坐在窗前教育另一個罪魁禍首。
“下次不可以再跑進奧林的房間裏,要尊重別人的私隱知道嗎?”伊萊曲起手指點點格瑞的小腦袋,嚴肅地教育道,“而且奧林並沒有很兇,下次你看見他不要那麼害怕好嗎?”為了讓格瑞印象更深刻一點,他湊近格瑞,壓低聲音煞有介事道,“奧林什麼也沒有做,看見你這麼害怕他,肯定會很難過的。”
格瑞在女僕長面前可以裝什麼都不知道的小松鼠,在伊萊面前只能低下頭、兩個小爪子抱在一起,做出認錯的姿態。為了表示誠意,它甚至一骨碌翻了個身、露出柔軟雪白的肚皮,然後眼睛一閉、四肢挺直、舌頭也伸出來。這就是下次再隨意闖進別人的房間,它自裁謝罪的意思。
伊萊被它要洗心革面重新做鼠的決心逗得勾起唇角,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
格瑞今天跑進奧林的房間裏其實是一個意外。它喜歡顏色鮮艷的花朵,時常折一些塞進肚子前面的小兜兜里,不知道是空間之力還有保鮮的功效還是其他原因,無論這些花被塞進去多久,再拿出來時依舊是顏色鮮艷的模樣,於是格瑞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全部拿出來再觀賞一次。
今天上午也不例外。
當時伊萊靠着床頭看書,格瑞覺得無聊、又記得要陪伴自己不能出門的小主人,乾脆就把花拿出來看看。誰料剛放下一朵、準備要拿出第二朵,一陣風就把剛放下來的那一朵給颳走了。格瑞看着落到隔壁露台上的小花,舉着花開始糾結——它當然不想失去自己珍藏中的任何一個,可是隔壁住的好像是小主人那個很兇的哥哥欸……
它糾結了好久,最終還是對那朵花的喜愛佔據了上風。
小主人的哥哥一般這個時候都不在家,它用自己不大的腦子想,現在過去應該沒什麼問題?
格瑞下定決心,繃緊四肢,唰地一下就跳了過去。它歡快地撿起花,用小爪子輕輕拍拍花瓣上沾染的灰塵,仔仔細細地塞進兜兜里,然後抬起頭——
正對上露台門口兩隻琥珀色的眼睛。
弗朗西斯的大少爺每日清晨就要前往親衛軍營,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從不破例,然而今天領主和領主夫人都不在城堡里,而他的弟弟大病初癒、陰影還留在他的心裏。
奧林今天請了個假,在房間內看了一會兒過往政事的卷宗之後準備到露台上放鬆一下心情,然後就看見了露台一團“偷偷摸摸”的灰毛松鼠。
原本這也沒什麼關係,奧林只是看着脾氣不好,事實上卻再寬容不過了,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能不計較一切並非故意的不利情況,更何況只是一隻來露台上上撿花的小松鼠。有過短暫接觸的人都能意識到這個特質,然而格瑞只是一隻腦容量不足、還非常害怕氣勢很強的奧林的松鼠型魔獸。
於是放在格瑞的眼裏,因為疲憊而表情不太好的奧林就變成了滿臉寫着“等着吧我今天就要把你烤了”的大魔王。
格瑞被嚇得忘記自己能跳回去、在露台上四處亂竄,奧林隔着衣服挨了不痛不癢的幾爪子,想要伸手抓,卻沒想到這隻松鼠型魔獸不止自帶一個空間袋,在速度方面也很優秀。
後來的事情就是女僕長看見的那些了,聽見動靜的伊萊過來逮格瑞,眼見着格瑞掉下去了,還想像以前那樣直接跳下去。從前他活蹦亂跳的時候跳下去都被奧林臭着一張臉數落過,現在要跳下去,奧林當然不許。
正露着肚皮的格瑞也想到了奧林那句生氣的“你這個月都別想走出城堡了”,連累了伊萊,它愈加心虛起來,乾脆又一骨碌翻起來,從兜兜里掏出最漂亮的一朵花試圖補償自己可憐的小主人。
這是一朵淡黃色的克羅麗絲,不知道是春天的時候住在城堡後面的木妖精露絲送給它的,還是它“自食其力”地在城堡里的花瓶里薅的。
伊萊接過了這朵花,他唇角微微勾了勾,視線落在格瑞一動一動的耳朵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擼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他看似專註於擼鼠,然而如果有熟悉的人站在旁邊,就能很容易地發現他在走神。
弗朗西斯的小少爺走神時視線喜歡落在面前的一點,沒有人知道這個時候他通常不是在思考某件了不得的大事,而是在看面前誰也看不見的面板、與誰也聽不見的存在交流。
冰冷的機械音在伊萊腦海里響起:
“可是我第一次去費斯城的時候你不是已經提供了抽卡之外的服務了嗎?”
格瑞的耳朵動了動,它抬起頭看了眼明顯注意力不放在自己身上的伊萊,瞭然:小主人又在自言自語了。
這個時候沒有得到即時回答的伊萊眨了眨眼睛,故作驚訝道:“你不會忘記了吧?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
系統是人工智能,所有經歷過的事情都被記錄成0和1的符號串儲存在龐大的數據庫中,當然不會存在忘記這一說。它當然記得它這位宿主八歲那年第一次前往費斯城,卻在中途遭遇了半精靈艾薩克、被對方射出的一支會爆炸的箭奪走性命的事。它還記得自己當時正在另一個位面使盡渾身解數安撫試圖帶着熱|武器轟開修真通道的另一位宿主,接收到這邊的數據那一剎那差點嚇到死機。
最後它連夜趕回伊萊的世界,花了一大半能量回溯時間線,卡着時間撐開防護罩救了小伊萊一命。拖着一團亂麻的代碼回去一看,修真位面的宿主已經扛起了某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多麼慘痛又雞飛狗跳的一段往事,系統不止一次覺得同時攤上這兩個宿主應該是嫉妒它業績好的戀愛系統給它使的小絆子。
不,系統公正地評價,應該是個大絆子。
大絆子之一絲毫沒有體會到它的“痛苦”,還在高高興興地說:“有一就有二嘛!”
八百四十七條?免處罰的情況這麼多?伊萊意外地挑了挑眉,誇獎道:“那你們主神空間的工作環境還挺好的。”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系統這句話的語調明明和上一句一樣沒有任何起伏,但伊萊就是硬生生聽出了許多怨氣來。
伊萊卡住了,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同情道:“你有考慮過跳槽嗎?”
系統頓了頓,意有所指道:
伊萊懂了,這就是有監察人員巡查員工工作狀態、所以員工不敢說老闆壞話的意思。為了防止系統因為自己說主神壞話而被穿小鞋,他貼心地把話題變回了原有的方向:“你剛剛說從別的數據庫拓印數據不符合《系統應急違規免受處罰條例》,也沒有說符合《系統違規處罰條例》吧?”
系統沒有回答。它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都把這件事和符合《系統應急違規免受處罰條例》放在一起了,怎麼這個宿主不但不像其他人類一樣默認兩件事的情況是完全對立的,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准漏子。
要不他們還是轉回原來的話題吧,它覺得主神這會兒應該不在。
伊萊彎起唇角,眼中盛滿事情盡在掌握的笑意,他舔了舔自己尖尖的虎牙,篤定道:“我說對了。”
系統咬着數據流手帕,決定回去就把戀愛系統揍一頓,不揍得它滿地掉1他就不是百年來業績最好的統!
“不會被處罰的話,就拓給我看看嘛,我不要那種很專業的,”伊萊舉起手,食指與拇指之間留下一個小小的縫隙,“最基礎的那種就可以了。”
系統沒有說話,伊萊倒是也有耐心,他一邊擼着瑞茲,一邊把系統面板上的任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試圖把最近發生的事情與這些似乎在暗示着什麼的任務串聯起來。
與之前的拒絕一模一樣的說辭,然而這回系統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
“一半,”伊萊豎起一根手指,眉眼彎彎地戳戳被這根手指吸引全部注意力的瑞茲,語調卻是不符合面色的冷靜,“我用掉一半的抽卡次數,為你口中那幾張大到可以擠爆系統自帶儲存空間的卡騰出位置。”
“而你將普及教育的成套體系拓印過來,並且轉化為適合弗朗西斯的模樣。”
伊萊頓了頓,收回手指,迎着輕柔的風伸了個懶腰。
“這個交易怎麼樣?”他輕快地說,“你知道只要時間足夠,弗朗西斯的官員和領民也能創造出一套不那麼成熟、但絕對都用的體系吧?”
……
奧林打算親自把伊萊送去洛浦莊園。
說出去可能有點尷尬,但是他確實是害怕伊萊中途出什麼事或者回來又大病一場。
上一次伊萊病到快要死掉,要是有下一次呢?
菲瑞婭和迪倫賭不起,他也賭不起。
然而就在奧林跨上角馬準備出發時,親衛軍營中突然來了一個小隊長,奧林皺着眉頭聽了一會兒,最終走到馬車旁邊敲了敲窗框。
印着暗紋的帘子唰地拉開,一張精緻漂亮的臉露出來。
“怎麼啦?”伊萊一臉乖巧,心裏默念:千萬不是反悔了千萬不是反悔了。
雖然就算奧林反悔了、他真的想去也能去,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兄長這段時間有多麼擔憂,也盡量乖乖地呆在城堡里,如果奧林這個時候一定不要讓他去洛浦莊園的話,他大約是回到自己的房間的。
好在奧林並沒有突然來一句“你今天別去了”,而是說:“我不送你去了。”
伊萊睜大眼睛,下一秒眼睛裏就瀰漫出蜜糖一般的笑意,他從車窗里伸出手摸摸奧林緊皺的眉頭,眉眼彎彎道:“那你要來接我嗎?”
伊萊意外的很會哄人,今天怒氣沖沖拋下一句“你這個月都別想走出領主城堡”的奧林也是被一堆“哥我知道你最好了”和“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給哄得暈頭轉向才推翻自己說的話轉而答應伊萊在身體還沒好全的情況下前往洛浦莊園的。
幾句哥哥可以哄得奧林“出爾反爾”,摸一摸眉心和故意放軟的語氣也能讓因為得知了壞消息的奧林一下子從壞情緒里掙脫出來。
奧林的眉頭不皺了,碎發下的耳朵尖卻一瞬間就紅起來,就算是這樣,他卻還要語氣不怎麼好地說:“這麼大了還要人接?”
奧林傲嬌的本質小時候就已經被伊萊看得一清二楚,長大了的伊萊依舊不會被這拙劣的生氣騙到,他笑眯眯地揮了揮手,輕快說:“那我就等你來接我啦。”
奧林說著伊萊怎麼還像個沒長大的小孩,但確確實實是點了點頭。
刻着弗朗西斯標誌的馬車遠去了,剛剛表情還算好的奧林一瞬間陰沉下去,他冷着一張臉,轉頭看着帶來消息的小隊長,突出的話語裏彷彿都帶着冰渣子:“你剛剛說,那兩個外來者怎麼了?”
……
馬車到達了洛浦莊園大門,伊萊掀開帘子走了下去,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克拉倫斯。
真奇怪,按理來說克拉倫斯應該已經接到消息了,他們這麼久都沒見過面、他生病的時候克拉倫斯也沒有來探望他,現在他過來了,克拉倫斯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莊園門口等着自己。
伊萊眨眨眼睛,忽略掉心裏那點酸澀,問身邊洛浦莊園的管家道:“克拉倫斯在工坊嗎?”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伊萊是很熟悉洛浦莊園的格局的,不需要洛浦家的僕人帶領,他自己就能熟門熟路地找到那個坐落在花園一角的工坊。小時候他多次笑着推開這扇大門,裏面的克拉倫斯從被嚇一跳到習慣性地讓他自己找個地方坐只用了三天。
他應該直接推開門,伊萊這樣想,卻莫名其妙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一旁洛浦家的管家想到自己去通報弗朗西斯的小少爺今晚要過來時,小少爺明明下意識地想要邁步,卻又收回腿淡淡地哦了一聲的樣子,只能默默嘆了口氣。他上前一步,主動道:“您需要我通傳一聲嗎?”
“不用。”
伊萊深吸一口氣,抬步走上前,推開了門。
克拉倫斯正站在工作枱的一角舉着鎚子對着一團銀灰色的金屬敲敲打打,看見他進來,只淡淡地說:“你來了。”
偷偷觀察的管家開始呼吸不暢了——小少爺!假裝不在意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試圖用眼神提醒克拉倫斯,這個時候被伊萊帶上的門卻阻隔了他的視線。
寬大的工坊里只剩下伊萊和克拉倫斯。
往日裏會放下鎚子擦乾淨手迎上來的克拉倫斯此刻卻將注意力全部投放在那塊金屬上,伊萊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自己走到壁爐前,坐在明顯被擦過的木桌上。
這樣他就背對着克拉倫斯,只能聽見有規律間隔,但一直沒有停歇的敲打聲。
氣氛好像有點莫名其妙的尷尬,伊萊抿了抿唇,主動說道:“我病那麼久,你怎麼不來看我?”
伊萊想的是開玩笑,脫口而出的話卻嘟嘟囔囔,好幾個音節都不由自主地粘連在一起,他恍然,這才發現自己內心深處一直感到委屈——為唯一的朋友不來看望病得在傳言裏快要死掉的自己而感到委屈。
後知後覺的難過如同蛛絲或者藤蔓一般從大腦蔓延至心臟喉嚨,伊萊眨了眨眼睛,就像這樣就能減緩眼睛的酸意一樣。然而任他怎麼眨來眨去也沒有起到作用,反倒是視野變得模糊了一點,伊萊抿了抿唇,乾脆別過頭去看壁爐里熊熊燃燒的火苗。
鐵鎚與金屬相擊的聲音依舊規律地響着,克拉倫斯的注意力彷彿全部給了自己眼前這塊黑漆漆的金屬,就在伊萊以為自己被忽視了個徹徹底底的時候,鐵鎚揚起落下的間隙里飄來一句——
“我只是在反省。”
克拉倫斯終於放下了鎚子,他不怎麼溫柔地扯掉手套,緩走到伊萊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卻又看都不看伊萊一眼,只低頭把視線放在自己手腕上的皮質護腕上。
伊萊坐在桌子邊緣,比克拉倫斯高上一大截,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他頭頂的發旋。
剛剛還有點委屈的伊萊突然緊張起來,克拉倫斯剛剛說的那句話語調平靜得要命、半點情緒都沒有顯露出來,現在伊萊又看不見他的臉,沒辦法從眼神和面部表情推斷出克拉倫斯現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生氣還是不生氣。
洛浦家離經叛道的小少爺事實上從小就穩重冷靜,他十餘年如一日地堅持着自己熱愛的鍛造,也在一次次敲擊金屬、一次次鐫刻符文的過程中將這種特質不斷沉澱。這種沉澱發生過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沉澱到了什麼程度、沉澱往了什麼方向,現在陡然顯露出來,甚至讓伊萊有點無所適從。
“我在反省,”克拉倫斯掀起眼皮看了一瞬間挺直脊背的伊萊一眼,手指輕輕地搭在皮質腕帶上,慢條斯理地說,“某個人為什麼可以跟另一個幾次三番想要殺死他的人一起去弗瑞茲臨時監獄——”
“卻連在做什麼事情前知會我一聲都不願意。”
克拉倫斯說這話的時候看上去非常平靜,伊萊注視着他的頭頂,他們都不說話,木柴燃燒時劈里啪啦的聲音清晰可聞。
克拉倫斯
“克拉倫斯,火星濺到你的衣服上了。”
所有的低落悉數被打斷,克拉倫斯一驚,抬起頭想要往回看,一雙手卻不容置喙地將他轉了一半的頭帶了回來。銀色的頭髮落在額頭上,克拉倫斯瞳孔微微緊縮,顏色奇特的眼睛中映出另一雙眼睛的倒影。
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紫色眼睛。
伊萊彎下腰,脊背拱出一個美妙的弧度,他雙手捧着克拉倫斯的臉頰、迫使對方仰起頭直視自己的眼睛,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有些過分,克拉倫斯甚至能夠感受到輕輕撲在自己臉頰上的溫熱吐息。
克拉倫斯僵住了,伊萊的視線肆無忌憚地掃過他的眼睛面龐,彷彿要一點點把他看穿。這彷彿一場審判之前無聲的刑罰,弗朗西斯的小少爺是公允嚴明的法官,洛浦家的小少爺是罪證明確的犯人,桎梏住犯人的只有一雙修長白皙的手,但犯人沒有辦法掙脫。
“克拉倫斯。”
克拉倫斯的睫毛抖了抖,審判要落下了。
理智告訴克拉倫斯他們之間十餘年的友誼不會這麼脆弱,但人就是這樣的,越重要的東西越不能用理智約束,所以他患得患失、不受控制地把每一個細節都往最壞處想。
伊萊會怎麼覺得呢?他會覺得自己限制了他的自由嗎?他會覺得自己越界了嗎?他會覺得自己自不量力、從而疏遠他嗎?
可是他能怎麼去控制呢?過往十幾年他們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伊萊從小要做什麼事情都喜歡自己去,他已經習慣了,當然可以保持鎮定,現在卻突然帶上那隻不知道打哪來的半精靈。伊萊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委屈,他還在自己知道的時候默默委屈呢,看不見還好,伊萊推開工坊大門的那一剎那,天知道他差點就把那句“你是不是嫌棄我沒有那隻半精靈能打”給說出口了。
原本的忐忑被一層外強中乾的外殼包裹起來,克拉倫斯仰着頭望着伊萊的眼睛,竟然有些寧死不屈的氣勢了——總之在外面找半精靈的是你,我又不理虧。
情感是氣勢洶洶了,眼睛卻誠實地一閃一閃。伊萊注視着這樣的艾薩克,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彎起唇角。他鬆開了捧着克拉倫斯臉頰的手,改為捏着對方臉頰的肉,輕輕地向外扯了扯。
洛浦家的小少爺長了一張非常英俊的臉,高鼻深目、線條分明,此時被扯着臉頰,看上去竟然有些呆。
在克拉倫斯多少透着點迷茫的眼神前,伊萊終於彎起眼睛,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他語氣輕快地說道:“我們成熟穩重的洛浦家繼承人,我現在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問題要問問你——
“你現在是在吃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