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聖池,說得簡單一點就是盛放着聖水的巨大池子。
最虔誠的信教者會獲得進入聖池的榮譽,他們在修女的引領下沐浴焚香,又在紅衣主教的指引下在合適的時候光|裸|着身體沒入聖池,富含神明之力的聖水慷慨地修復他們身體裏所有明顯或暗藏的傷口,等到他們再從聖池中走出來,傷痛、疾病、衰老就再也傷害不了他們。
這個過程被稱為。
與新生兒在任何一個聖殿都能接受的洗禮不同,這一種一年只會進行一次、進行的場所只在遊星王都或者奧斯都王城,如果有心的知情人仔細比對,就會發現這些“最虔誠的信教者”分別是遊星或者其它任何一個強大國家的皇帝與王子、一流貴族家族的家主、大權在握的官員。
而與埃爾弗一同落入聖池的,是居住在明日之森附近的平民與暫時停留的冒險者。
他們警惕又茫然地從聖池中爬起來,圍繞在旁邊的紅衣主教揚起手中的十字架,高聲道:“讚頌神明的仁慈,讓這群被惡人誘騙的可憐羔羊重回人間。”
“我們跟着紅衣主教的動作跪在地上,比起還沒有從被拯救的事實中回過神來,我們心中更多的是驚疑不定。”
九十二名天賦者低着頭跪在不知道為什麼非常淺的聖池裏,每一個人都看見了漂浮在池水中的黑色絮狀物,它們一縷一縷流轉迴旋,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就徹底消失不見。
那個時候埃爾弗不知道這些與江中黑水非常相似的黑色物質是什麼,現在他知道了,那大約是聖水的原液。許多想不通的事情在這個前提下一下子清晰明了起來,畢竟一個“原液”就足夠說明很多東西。
一直沒怎麼作聲的艾薩克突然問道:“凈化聖水原液的東西是什麼?”
埃爾弗一怔,下意識地看向伊萊,此刻那雙寶石般的紫色眸子平靜一如往常,一絲漣漪也不見。埃爾弗不得不承認,這隻無論在精靈族還是人類中都算異類的半精靈與這位仔細算起來才十六七歲的惡魔之子同時意識到了他們九十二個成年人都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的問題——甚至只是通過他不算詳細的描述。
能夠治癒許多傷勢的聖水是由那些稠黑的液體凈化得到的。
而凈化這些液體的東西是……
“我們一開始不知道,直到現在我也不確定,”埃爾弗頓了頓,眼中終於顯現出了鋒芒乍現的冷厲,“但是等到我們離開聖池、來得及關照各自情況的時候,我們意識到,我們的天賦消失了。”
天賦……消失?
伊萊瞪圓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角尖尖眼尾也尖尖,中段的弧度卻圓潤又溫柔,這樣的眼型讓他神色放鬆或者笑起來的時候暖意融融又生動、神色凌厲的時候卻又盡顯鋒芒,艾薩克見過伊萊很多種表情,對他的這種特性很清楚,卻沒有想過伊萊失態地瞪大眼睛時看上去會像一隻貓。
甚至還是炸毛的奶貓。
而這個時候伊萊在想什麼呢?他在想,怪不得埃爾弗被萊昂襲擊的時候毫無還手之力、怪不得埃爾弗被黑甲衛兵從岩洞內部拎到地面上來時一點也不掙扎。昔日在北邊境線上連殺兩名親衛軍隊長的強大天賦者失去了他的天賦,遺留下來的只是一個無所適從的普通人。
他開始思考,弗瑞茲臨時監獄中到底有多少這樣天賦消失了的外來者。
伊萊眯起眼睛,慢吞吞地想:或許是全部?
一個因為明顯接近真相而顯得格外恐怖的猜想。
埃爾弗的講述還在繼續。
“當我們意識到天賦消失了之後,奇異地並沒有過於焦躁。”埃爾弗說起這件事來依舊覺得很神奇,這個時候他的語氣甚至是輕快的,“沒有人崩潰,也沒有人暴怒到失去理智,就像在那個神國里一樣,我們與修女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只不過修女們這一次要限制他們四處探索了,還要把他們都帶到聖殿之下的地下宮殿裏。
“我們在那裏遇見了很多和我們有相似處境的人,非常非常多,男女老少都有,彼此說著聽不懂的話,只有手舞足蹈地比劃才能勉強明白彼此的意思。”
在那裏,埃爾弗第一次接觸到了弗瑞茲地下岩洞的外來者們說的那一種誰也聽不懂的語言。
“這種語言不知道是從哪裏開始的,先來的人教給後來的人,後來的人教給再後來的人。雖然它學起來麻煩說起來也拗口,但是它有一個可以掩蓋所有不足之處的優點——那些修女聽不懂。”
伊萊問道:“你確定她們聽不懂?”
伊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地板上,他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世界上又不是沒有在語言環境中呆一段時間就能掌握這種語言的天才,誰能保證長時間一直做旁觀者的修女有沒有在觀察中默默學習到了能夠聽懂的程度?
他想到了,當時的埃爾弗也想到了。
“我確定。”埃爾弗頓了頓,補充道,“一開始我確定。”
地宮中的人們交流時都要捂着嘴避開修女的視線,一旦有旁人靠近就會下意識地閉嘴。靠着這種做賊一般的交流方式,新來的九十二人與“舊人”們很快交換了彼此的信息。
所有人都去過神國,所有人曾經都是天賦者,所有人都遭遇過黑暗風暴。埃爾弗坐在宮殿角落默默回憶每一個先來到這所宮殿的人話語中透露的信息,暗夜森林遭受黑暗風暴的程度最深、明日之森其次,輕微的剛掀起風暴就消散,除了剛好在附近尋找某種珍貴植物的冒險者小隊誰也不會知道。
數來數去,埃爾弗最終驚駭地發現,除開人類密集的城邦,唯一的凈土竟然只剩被神明拋棄的弗朗西斯。
那個時候他再也不能試圖通過逃避來欺騙自己了,所有的矛盾點都在告訴他,他所認知的教廷不是真正教廷,當撕開表面那層漂亮的偽裝,展露出來的就是腥臭的內核。
認知推翻的陣痛之中,埃爾弗想,如果能逃出去,那麼他的目的地一定會是弗朗西斯。
非常湊巧,當時地宮中隱形的“領袖”也是這樣想的。
“那個人就是萊昂。”埃爾弗露出個難看又敷衍的笑容,他指指自己的肩膀,又開了個不好笑的玩笑,“咬我的那一個。”
萊昂出身於遊星帝國的貧民窟,與地宮中絕大多數家園被摧毀的人不同,他是在前往緊鄰遊星帝國南部的一個國家遊歷時遭遇到了黑暗風暴——是的,他就是那個見證風暴還沒聚起就消失的倒霉冒險小隊的隊長。
幼時為了食物在貧民窟摸爬滾打與成年後身為強大天賦者出入上流階級的經歷讓萊昂能夠很輕易地親近來到地宮中的所有人,他並不缺乏領導能力、頭腦靈活,身邊短時間內就有了很多擁躉。
正是因為有了萊昂的存在,同樣強大、同樣擁有擁躉(共同去到神國的九十一人)且出身更加高貴埃爾弗就刻意沉沒了下去。畢竟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他們一個是遊星人,一個是奧斯都人,身份天然對立,只要埃爾弗站出來,必定會有原本歸服萊昂的奧斯都人轉投埃爾弗,然後他們就分裂了,而這個時候他們最不能的就是分裂。
埃爾弗隱藏鋒芒,知道他背景的九十一個人也有樣學樣地開始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萊昂逃出地宮的願景從未遮掩,埃爾弗默默觀察,默默驚嘆他的智慧與能力,最終默默地發現總是跟在萊昂身邊的瘦弱少年是一個信教者。
萊昂的擁躉告訴埃爾弗,那是萊昂冒險小隊中的隊友,也是那群紅袍人的受害者,他們唏噓着說:“他也是蠻可憐的。”
伊萊聽到這裏,都不用埃爾弗說,就知道這個信教者就是瑞文特。
埃爾弗不信任他人口中說出的話語,他喜歡用自己的眼睛和腦子去得到想要的信息,所以他選擇了偷偷跟蹤瑞文特。
“然而瑞文特的活動軌跡實在是太規律了,萊昂去哪裏他就去哪裏,簡直就像剛破殼的動物幼崽。如果萊昂要去獨自處理什麼事情,他就坐在女人中間靦腆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埃爾弗就這樣跟了五天,到最後他幾乎要放棄了,他想,可能瑞文特真就是一個被信教者背刺了的倒霉信教者吧。
然而事情在第六天發生了轉機。
“那是個深夜,大家都睡著了的時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聽見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在奧斯都南邊境線(也就是弗朗西斯北邊境線)上戰鬥的兩個月教會了埃爾弗很多東西,比如在不安全的環境中要時刻保持警惕、也讓他形成了很多說不上好壞的習慣,比如就算在睡夢之中,周邊有異動也會很快驚醒。
原本還殘留着些許睡意的大腦在意識到異動是從前幾天還在關注的瑞文特的方向傳來的時瞬間清醒,埃爾弗閉着眼睛,腦子裏飛速劃過了許多種可能。
而在瑞文特順着地宮邊緣摸進某個密道之後,埃爾弗也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你知道的,像我們這種貴族子弟,就算家族沒落了,身上還是有很多好東西。”
當時的埃爾弗用的就是遮掩氣息的那一種。
“瑞文特走了很久,一直到密道的盡頭。”埃爾弗扯了扯嘴角,笑容依舊很難看,“那裏站着一名修女,非常臉熟,恰巧是我們看見那艘船時站在船頭的那一個。
“我聽見瑞文特叫她,薇爾。”
久遠到有些陌生的名字猝不及防地闖進耳朵,順着埃爾弗的話不停地在大腦里拼湊着場景的伊萊一怔。
薇爾……他四歲半以前弗朗西斯領主城堡的女僕長,他四歲半以前除了父母最信任的人。然後在四歲半那年,薇爾弄暈了他,帶着他和奧林試圖翻越北邊境線前往奧斯都帝國。
那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伊萊抿了抿唇,強行按耐住內心的波動,繼續聽了下去。
“而那個叫薇爾的女僕問他:‘他們怎麼還沒有前往弗朗西斯?’”
還因為薇爾有點走神的伊萊渾身一震,陡然注意力集中起來,然而這個時候埃爾弗略帶着點悔意說:“接下來我就沒怎麼聽清楚了。”
因為他聽見了穿戴者盔甲特有的腳步聲,而那個地方什麼人才穿着盔甲呢?當然是十字騎士。
說到這裏,埃爾夫隱秘地看了臉上流露出無奈神情的伊萊一眼。
他沒有告訴伊萊和艾薩克,他聽到的其實不止這一點。
腳步聲還很遠,埃爾弗手握煉金吊墜,膽子大得要命,他伸長耳朵想要聽聽接下來的談話內容,卻聽見永遠靦腆溫和、害羞得像個小動物一樣的瑞文特拔高聲音、從喉嚨中吐出尖銳的又壓抑的嘶吼。
“弗朗西斯!又是弗朗西斯!你到底是在聽從命令,還是想要再見見那個被你養到五歲的惡魔之子?!”
瑞文特手一抖,吊墜啪嗒一聲落在地上,他再也不敢呆下去了,伴隨着身後一句厲聲呵斥“是誰!”,埃爾弗輕飄飄地逃出了密道。
時間回籠,現在的埃爾弗看着現在的伊萊,喉嚨里有許多話想說,卻在撞進一雙幽深的綠眼睛后悉數吞了回去。
這一刻埃爾弗甚至生出了一種錯覺——這種半精靈知道他在隱瞞,所以這隻半精靈在警告他:不要做對找尋真相無益的事,不要說無關緊要的話,不要試圖欺瞞。
埃爾弗突然覺得非常疲憊,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為這個漫長的故事結了一個相比之下草率但還算真實的結尾。
“我想要找尋機會告訴萊昂瑞文特有問題,但是在機會來臨之前,萊昂就已經率領着我們逃出了地宮。”
埃爾弗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這個時候他看起來倒像是一個俊美放浪的貴族青年了。
“我沒有再多能告訴你的了,”埃爾弗閉上眼睛,彷彿已經非常累了似的,“請准許我下次再講給你聽吧,老爺。”
……
伊萊與艾薩克並肩走出了木屋,他們來到這裏時天邊才泛起魚肚白,現在太陽卻已經正當空了。
今上午的收穫不算少,剩下不清不楚的部分也還有時間再去細細詢問,反正埃爾弗就在那裏,實在不行旁邊還有一個瑞文特,總歸不會完全沒有頭緒。
伊萊的心情難得很好,輕聲與黑甲衛兵們交代什麼的時候圍巾下的唇角都是微微勾着的。
一上午都沒什麼存在感的艾薩克站在一邊,等到伊萊終於走過來,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真的信他說的話?”
“信,我當然信。”伊萊笑盈盈地歪了歪頭,豎起一根手指輕快道,“不過只信一部分。”
伊萊當然意識到了埃爾弗說的並不全是真話,先不說其他,埃爾弗不知道他有翻譯卡、能夠聽懂他們在地宮中學習的那種語言。所以在埃爾弗的認知死角,他把埃爾弗去堵瑞文特的時候嘴裏說的“像你這種地位的人”聽的一清二楚。
與修女見個面就能用上這樣的修飾詞嗎?恐怕不見得。
假消息也不要緊,假消息也是在真消息的基礎上修改而來的,只要有突破口就足夠了。
伊萊的心情又變好了一點,他們走着走着,伊萊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樣問:“剛剛在木屋裏你怎麼都不怎麼說話?”
艾薩克只是話少,又不是鋸嘴葫蘆,他想問很久了。
艾薩克沒有回答。
伊萊倒也習慣他這個性格,便沒有再追問,只餘下艾薩克一隻半精靈在心裏百味雜陳。
事實上艾薩克幼時也曾經遇見過那群穿着紅斗篷的人,只是他比這群外來者幸運一點、有了一個由一朵出現在牆角的鳶尾帶來的奇妙能力,這種能力讓他預見到了自己落入黑色聖壇的場景,所以能夠早早地避開。
不過這也不必說,從黑暗風暴開始他就一個人在危機重重間摸爬滾打,最終從狼狽的小孩子成長為冷漠的青年,那些光怪陸離的黑暗過往替代了他的生命、驅使着他的軀殼,最終成為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從前沒有把組成自己的一部分剖開給別人看的嗜好,現在也不例外。
於是綠眼睛的半精靈久久地注視着前方隨着前進的步伐一動一動的銀白色後腦勺,他們走過巡邏的士兵隊伍、路過圍繞着整整一圈黑甲衛兵的木屋、邁上建造着螺旋狀石屋群的低矮山坡,到路過某顆繁茂大樹時,艾薩克終於停下了腳步。
伊萊往前走了幾步,似有所覺地回過頭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的,樹冠投下的陰影邊緣剛好落在伊萊腳后,於是現在形成了一副非常有意思的畫面——被賦予暗夜之名的半精靈籠罩在暗色之中,在自由之地弗朗西斯肆意生長的少年沐浴在陽光下,他們或許在某個巧妙的節點偶然共行,但那條樹冠邊緣投下的線總會恰到好處地分開他們。
因為他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要離開一趟。”
這話一出,艾薩克自己都有點怔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句子裏用上“離開”,簡直就像從今往後他口中的弗朗西斯的前綴會變成回來一樣。
可能是因為這一次在這裏待得太久了,艾薩克想,也可能是他原本可以用“回來”形容的地方已經快要全部陷落在黑霧之中了。
本來就生長在弗朗西斯、天生就要把“回來”放在弗朗西斯前的伊萊不作他想,艾薩克這一次在弗朗西斯呆的時間確實有點長了,弗瑞茲臨時監獄的事件今天之後算告一段落,艾薩克這個時候離開其實在他的預料之中,要是留下來才令人意外。伊萊想了想,主動道:“那我現在給你刷一個治癒魔法?”
算算時間艾薩克的傷口應該已經裂到一半了,他要出去幹什麼事的話還是把時間留充裕一點比較好,總不能剛到達目的地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急吼吼地趕回弗朗西斯吧?
伊萊心裏的小人自豪地挺起胸膛,覺得再沒有像自己這樣貼心的合作夥伴了。
“不夠。”
伊萊訝異地望向艾薩克,從完全治癒到傷口再次裂開的時間過去足夠對方從弗朗西斯去到半個大陸之外的暗夜森林、呆一段時間后再從暗夜森林返回弗朗西斯,這還不夠?
他玩笑一般說:“你要環大陸旅行?”
艾薩克一時間沒有回答,一陣輕柔的風吹動了大樹重重疊疊的枝幹,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投下來的光斑也搖搖晃晃地移動、蝴蝶一般掠過他的眼睛嘴唇、脖頸下巴,幾步開外的伊萊催促似地歪了歪頭,而他莫名其妙地抬起腿、向後退了半步。
陽光的照耀是一剎那的。
“你在想什麼?”伊萊微微擰起眉頭,不知道第多少次古怪地想:艾薩克最近很奇怪。他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正沒有由來的事,所以他不知道第多少次開始思考:到底是什麼讓艾薩克那麼奇怪?
艾薩克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看着現在的明日之森,就像看着很多年前的暗夜森林。明日之森的余裔經歷了許許多多痛苦的往事,但最終還是來到了這裏,而他的父母葬身暗夜森林,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我在想,我要去一次龍島。”
“龍島?”伊萊挑了挑眉毛,這下是真的有點驚訝了,“你去龍島幹什麼?”
他這個問句問得有點有失水平,他該問的明明是:你怎麼去龍島?
幾十年前勇者殺死最後一頭巨龍之前龍島就已經沉沒了,伊萊上一次聽見這個地名還是在八歲那年,他和艾薩克通過南部丘陵湖底的傳送門去到了暗夜森林,在他們之前穿過那個傳送門的瑞茲去到的卻是沉沒龍島的上方。從破殼開始算起連四歲都沒有的瑞茲久久地在遼闊平靜的海面之上盤旋,找不到任何一個落腳點,也找不到族裔任何存在的痕迹。
後來瑞茲帶着一身猙獰的傷口回到了弗朗西斯,碩大的龍頭抵在伊萊瘦小的懷裏哭泣——龍沒有眼淚,但伊萊就是知道那是在哭泣。沒有人知道瑞茲在回家的路上經歷了什麼,它在起初的哭泣之後飛快地恢復了往日的活潑,如果伊萊記得沒錯的話,它最近正在北部冰原呼風喚雨,嚇得那一片的魔獸連夜南遷。
連瑞茲這個龍族後裔都找不到的龍島,艾薩克這隻半精靈卻說要去一次龍島。
艾薩克避重就輕地回答:“有點猜測。”
伊萊的眼神變得探究起來,他仔細看着艾薩克的臉,試圖從中獲取一點至關重要的信息。顯而易見,他失敗了。艾薩克的情緒波動就不算多,表情大多也是淡淡的,當他面無表情的時候,誰也別想透過他的表層看到內里紛雜的想法。
思及他們說同盟又摻雜了許多陳年舊恨的關係,伊萊最終放棄追根究底,他沉吟一會兒,給出了一個時間:“半年夠不夠?”
艾薩克眸光一動。何止是夠,對比之前的時間來說簡直是太寬裕了。
見他不回答,伊萊會錯了意,以為是他嫌時間太短,倒也不生氣,只彎起眼睛說道:“這已經是極限了,再長我就只能把符文改掉了,你知道我不可能對那個符文動手的吧?”
會不斷擴大艾薩克傷口、需要伊萊定時施放治癒魔法的符文是他們同盟的先決條件,伊萊並不怕艾薩克在符文消失后再次對自己動手,他只是覺得有點麻煩。而且……目前來看艾薩克是唯一一個經歷了暗夜森林黑暗風暴又活下來的存在,自逃出生天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裏他一直在挖掘教廷背後的秘密、與教廷進行抗爭,如果說要徹底與教廷對立,確實很難找到比他更合適的同盟了。
克拉倫斯在得知伊萊與艾薩克合作之後一直非常不贊同,好長一段時間裏看伊萊的眼神都充滿了“你可別被他給騙了”的憂慮。而伊萊的回應是笑盈盈的一句:“我又不會吃虧。”
利用關係而已,他們都在藉助對方針對教廷,誰也不會吃虧,要硬算的話,伊萊可能還更賺一點。
自覺獲益更多的伊萊“寬容”地補充道:“再長你就要把我帶着一起去了。”
艾薩克當然不可能帶着伊萊一起去,伊萊也不可能真的就為了這個走出弗朗西斯。
“足夠了。”艾薩克低聲說道。
陰影中的半精靈終於邁開了步子,他走向抱着手臂似乎在等待他的少年,他們越來越近,就像他離光越來越近。
然而就在他踏出邊緣的前一刻,少年轉身,投身暖意融融的盛大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