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刀
葉喜在和一些複雜難懂的藥名作鬥爭,燕曉枝在卡系統bug,已經跟女鬼交流上了。
本局遊戲最後這項任務,似乎並不像前面的任務那麼變態,但從某種程度上講,確實從不同方面考驗了玩家的觀察力、執行力和應變能力。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決當下的難題。
同樣的,選擇了資料上傳的江郁寧,所面臨的狀況也並不簡單。
具體描述的話,她彷彿在進行大學時期的線上開卷考試,又彷彿在寫畢業論文,要從桌面摞着的十幾本書里,按照要求整理出一份兩千字的創業報告,查重率還要在10%以下。
到底是什麼變態東西能想出這種遊戲任務?從上學到工作,她什麼時候才能不再和這些討厭的文字打交道?
但吐槽歸吐槽,客觀來講,也幸虧是她選了這一項,至少她寫論文寫報告資料整合的能力足夠優秀,打字速度也不慢,在時限內完成任務還是有可能的。
如果換作其他三位姐妹,葉喜是個小懶蛋,燕曉枝思維比較飄,鹿箏很容易失去耐心,隨時都有砸電腦的危險——她們都夠嗆能勝任。
這種時刻,江郁寧的優勢就完全顯現出來了,她翻書頁翻得快出虛影,一目十行高速瀏覽,提取關鍵信息在腦海中重新整合梳理,再換一種敘述方式記錄在文檔里,順便加上自己的想法湊字數。
她纖長白皙的十指在鍵盤上飛舞,一時間屋內只能聽到噼里啪啦的清脆敲擊聲,像一首極致的交響樂。
手機上的倒計時在一分一秒流逝,在她聚精會神的中途,房間內的吊燈突然爆閃了一瞬,復又轉暗。
……凈搞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
她只是略微抬眼瞥了一下天花板,而後就又投入到了創業報告的寫作中。
這時她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這是自打遊戲開局以來,第一次有人打電話進來。
屏幕上顯示的是,未知來電。
為避免思路中斷,江郁寧把手機放在鍵盤旁邊,等敲完了最後一行字,這才按下接聽鍵,但沒說話。
雙方經歷了長久的沉默,直到對方主動開口,只是聲音晦澀沙啞,像是那種信號缺失的老式電視機,噝噝啦啦,時斷時續。
“為什麼,人生這麼不公平?”
這問題真有哲理。
人生要是公平,她們四個生活得好好的,還至於搬進個凶宅,又被拉進這神經病的遊戲嗎?
江郁寧面色冷漠,一門心思敲鍵盤,並沒有搭理對方的意思。
規則要求的“不能回應”,她可還沒忘,須知在遊戲裏稍有疏忽就可能導致糟糕後果,她不上這當。
她不回答,也不耽誤電話那邊的男聲,繼續沉重地自我剖析。
“為什麼?我辛辛苦苦工作十年,晉陞機會都被有後台的同事搶走,工資不漲,還要挨罵……妻子嫌我沒本事,孩子和我關係僵……我想辭職創業,積蓄都搭進去了……結果,賠得血本無歸……”
“為什麼……為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
到後來,電話里的聲音越來越像是重複的機械語音,一遍又一遍問着為什麼,直至掛斷。
江郁寧關掉了手機,但事情卻並沒有由此結束。
明明已經掛斷了,可那嘶啞的聲音卻如影隨形,像是3D音效般持續回蕩在整座房間裏,繞樑不絕。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很顯然,聲源就在附近。
或者說,就在身後。
但規則是不允許回頭的,鑽的就是玩家本能反應的空子。
不過江郁寧最擅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回頭不允許,整個身子一起轉過去總沒問題吧?
她的椅子是帶軲轆的,用腳尖稍微一撐,椅子就載着人轉了一圈,正轉到面對着床鋪的位置。
……她的床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具屍體,一具服毒特徵非常明顯的男性屍體,也就是這棟房子曾經某任租客李博的屍體。
他的一張臉慘白浮腫,嘴唇青紫發黑,衣服上佈滿大量嘔吐物的痕迹,空洞的雙眼就這麼直勾勾盯着她看。
他斜倚在她的枕頭邊,腦袋歪在肩膀,夾着一部手機。
他依舊麻木重複着,像在問她,也像在自言自語。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大約是錯覺吧,他的上半身似乎微微動了一動,彷彿要起身去做什麼似的。
他詭異的目光,依舊鎖定在她的身上。
從小到大,江郁寧一向很信任自己的第六感,如果第六感給了她危險預警,那麼她會毫不猶豫做出自己認為正確的判斷和反應。
她與李博對視片刻,不祥警兆油然而生,當即迅速把椅子又轉回了電腦前,緊急點擊鍵盤,將自己剛剛寫的創業報告備了份。
幾乎是在同時,聽得身後風聲有異,她連忙用腳一蹬書桌,坐着椅子滑向旁側閃避。
下一秒,李博已經從床鋪方向肢體僵硬地撲過來,他發狂在電腦前亂按一通,把電腦搞黑屏了——自然,寫好的文檔也閃退了。
“我為什麼要創業?創業只會把人拉入深淵!寫什麼創業報告,死!死!!!”
他“砰”的栽倒在地,一邊掙扎蠕動,一邊聲嘶力竭。
“……”
江郁寧無語了。
狗比系統故意來這麼一出,想打玩家個措手不及,真有忘記保存的玩家,時間原本就緊,想再按照要求寫滿報告字數,肯定是來不及了。
好在她備份了,並不慌張。
創業本身沒有錯,重要的是能不能結合自身的能力,並且認清形勢。
這條路並不是誰都能成功的。
她又觀察了兩分鐘,見李博確實只是趴在地板上發瘋,沒再表現出其他異常,於是又挪回電腦前,找出備份文檔,心平氣和繼續完成創業報告的最後部分。
但願其餘室友那裏,不要再出什麼莫名其妙的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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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局遊戲的陰險之處就在於,它前幾項任務的難度循序漸進,在任務8時達到頂峰,與滿屋小鬼的搏鬥緊張刺激,耗費了玩家大量體力,營造出一種不拚命就活不下去的窒息感。
可到了最後一項任務,它突然變得冷靜起來,看似讓玩家恢復正常,去做一些沒滋沒味的枯燥工作,再找npc嚇一嚇,用一些小詭計干擾進程,給人好像在玩設計性不太高的密室逃脫一樣,精神反倒容易變得鬆弛。
但其實不是的,她們統共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如果最後由於種種因素沒能順利通關,就意味着前功盡棄,整局遊戲宣告失敗。
這不是平常的生活,密室逃脫失敗了,工作人員會把顧客接出去,笑着說一聲歡迎下次再來體驗。
這裏是凶宅系統,通關才能活命,後果早寫在了一開始的總規則里:
【遊戲失敗則以意外事故論處】
多委婉啊,其實講得再明確些,是失敗了就要死。
系統會在現實世界內,自動掩蓋和美化出局玩家的真實死因。
這就是她們面臨的致命處境。
鹿箏深諳此理,她不知道姐妹們目前都在被怎樣的任務所困擾,她只知道自己的任務不太簡單,因為所謂的物品搜索,並不是室內搜索,而是室外搜索。
【請以本棟房屋為中心,在方圓一百米範圍內,找到租客遺失的水果刀。】
她更加不清楚的是,四位玩家,只有她自己選擇的這一項任務,開啟了室外地圖。
這也算是遊戲地圖擴展的一個過渡和預示。
她們接下來的遊戲場地,可能以凶宅為基礎,存在於任何地方。
別墅一樓的窗戶在客廳和廚房,卧室沒有窗戶,但二樓的卧室是有窗的。
原本被無形力量封住而緊緊關閉的窗戶,此刻突然毫無徵兆打開,外面仍舊昏暗的夜幕里,微弱月光正透過雲層,灑在靜寂無聲的住宅區。
房門鎖着出不去,這又是在二樓。
她隨手扯了床單系在窗框上當繩索,一翻身就直接跳了下去,落地時輕鬆翻滾卸力,加上樓底是柔軟草坪,自然毫髮無損。
由於什麼線索也沒給,她只能先沿房屋轉一圈,再逐漸向外擴大範圍。
一把水果刀,這和大海撈針有什麼區別?
就盼着那刀沒生鏽,在夜色里能反光,最好能晃一下她的眼睛,這樣她就能看見位置了。
可惜她摸黑搜索了半個小時,差點把草皮都刨了,仍然一無所獲,等她從百米開外快步走回原地時,沒想到刀沒找着,倒是有了點意外發現。
……轉角處隱約傳來了一男一女壓低嗓音的交談聲,聽那動靜,好像還在推搡拉扯。
別墅旁種着的梧桐樹枝幹粗壯,剛好可以遮住鹿箏的身形,她躲在樹后探出半張臉,暗中觀察對方。
那貌似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在糾纏一個長發大眼睛,穿藍色裙子的姑娘,姑娘明顯是想掙脫離開,他硬是攥着人家的手腕不肯放。
“洛洛,洛洛你別走,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少年嗎?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姑娘的語氣聽上去很無奈:“阿文,我以前就說過並不喜歡你吧?更何況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你是說若若?我和她在一起,只是因為她長得像你,名字也像你而已,否則我根本不會喜歡她——我甚至可以立刻和她分手,真的!”
“你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姑娘生氣地提高音量,“請認真對待自己的感情,並且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我們以前不可能,現在不可能,以後也不可能!”
“洛洛,我喜歡了你這麼多年,你難道都不肯給我個證明誠意的機會嗎?”
“因為我不需要你的誠意,你的女朋友才需要。”……
鹿箏聽明白了,這個三角戀故事,應該就對應着這棟凶宅的某位為情所困割腕自殺的租客。
一切的根源,依舊是擅長自我感動,實際髒心爛肺的自私狗渣男。
但這一段和她的任務究竟有什麼關係?
她剛思考了兩秒鐘,還沒決定好下一步該做什麼,卻冷不防聽到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那居然是江郁寧撕心裂肺在喊。
“鹿鹿,救我!”
“……”
她心臟狂跳,登時就要回過頭去,可理智卻將她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她扶着旁邊的樹榦,深吸一口氣。
不對,不對,規則是不是要求不許回應、不許回頭?
這缺德系統又在釣魚執法了吧?
真王八蛋,專挑她的軟肋讓她放鬆警惕。
她立定向後,頭部始終與肩膀保持垂直,以標準的姿勢轉身。
然後……
然後猝不及防,她就被一隻長發遮面,流着血淚的女鬼,迎面貼了臉。
陰森氣息撲面而來,像是打開了冰箱冷凍室。
那一瞬間,她沒有迷茫,也沒有慌張,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刻在骨子裏的、無限的防禦本能。
她直接對準女鬼鼻樑,給了它一記右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