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8

情人節-8

在憂鬱的星期二,我沒有去上學,而是在家裏閱讀評論、朝異世界讀者掀蓋子、在那之後發現自己早就被作者掀過了蓋子。隨後我感覺自己似乎在退燒,於是又量了一次體溫,發現刻度變成了三十七度九。

這是好事,但不足以讓我支棱。

我百無聊賴,重新打開手機。

【777777】:[敲門·jpg]

(昨天21:39)

【777777】:你起來了嗎,早上感覺怎麼樣呀

(一小時前)

這是陸祈。

你們仔細看這個微信名字,是他自己想的,是不是很有趣?

我好友列表裏的所有人都嚴格按照【常用名-場合】進行了備註,除了陸祈,為的就是尊重他的這些小創意。

我自己的微信名就很平庸了。

【Lilililiith】:[愛心小狗·jpg]

【Lilililiith】:沒,還躺着呢,祝我的白細胞儘快戰勝病菌

【777777】:白細胞加油!

陸祈昨天晚上就知道我發燒,因為他住在我家樓下,在正常情況下,我們每天一起去上學。

在確信我星期二上不了學后,阿樹先打電話給學校,然後打電話給陸陽先生,這樣陸陽先生就能轉告他的兒子,明天戚柳不上學,你自己走路去學校吧。

【Lilililiith】:但我不能參加下午的比賽了qwq

【777777】:[摸摸·jpg]

然後他不見了,因為現在理論上是上課時間,陸祈得聽講。我又等了一會兒,正準備躺回我那粉藍色水草和含珠牡蠣圖案的床罩上,消息中心突然彈出來一條橫幅,提醒我所在的群聊里有新會話。

我立刻點開來看。

【Genna-CWYA】:小可憐兒,我們得讓他重新開心起來。

???

這話聽起來真是驚人耳熟。

不過這次他在說誰,我嗎?

【馬丁-CWYA】:但我們應該做什麼呢?

【Genna-CWYA】:只要千萬記住,Lilith非常在意這次情人節大會的輸贏

【Genna-CWYA】:待會轉戰回五人群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展露出信心,然後旁敲側擊,輕輕叩打Lilith的心靈

【Genna-CWYA】:懂了嗎?

【777777】:可我們正在大群里啊

幾秒鐘死寂后。

*【777777】撤回了一條信息

又幾秒死寂后。

【Genna-CWYA】:F***!

【Genna-CWYA】:他看見了嗎?

【馬丁-CWYA】:肯定沒有,我聽說發燒病人都只能躺着,無法爬起來看手機,我就是這樣

【Genna-CWYA】:那是你平時缺乏鍛煉,Lilith可跟你不一樣

【AK-CWYA】:不是,你倆怎麼在這兒又聊上了?

*【AK-CWYA】撤回了一條信息

*【Genna-CWYA】撤回了一條信息

*【馬丁-CWYA】撤回了一條信息

……

看來,情況一度失去了控制。

因為接下來,滿屏都是欲蓋彌彰的撤回信息播報。加奈撤得最快,馬丁緊隨其後,還真不錯,居然所有信息都在可撤回時限里。但那有什麼用呢,大家?幾分鐘后,當確實得到了來自相關人物的安慰,而他們得到了我的嘲笑。不得不說,這比什麼安慰都管用,因為當嘲笑別人的時候,人會不由自主地變得特別精神,而且心情平衡、舒緩、自得。

不過,該做的準備還是得做的。

在群里亂七八糟地扯了一陣后,我宣佈將在星期三早晨之前都斷網,以儘可能晚地知道究竟是誰取而代之了本該屬於我們的勝利。然後我走到窗口,拉開窗戶,準備在去搞點吃的前最後看一眼有無迴音。

還真有!

名叫luxury的讀者連發兩條:

【QAQ我也想要“居然還不到一米七”的凡爾賽身高!話說咱確實早知道了hetero,不妨勇敢try一try】

【嗯……應該可能大概不是鳥……吧?】

啊,是我不久前問過的鳥類問題。

但你看上去很遲疑,luxury同學,你使用了大量模糊詞,這很難不引起我的注意。但另一位阿塔利女亞讀者肯定地表示,你們並不是鳥,而是一種介於“小天使”和“惡魔”之間的神奇存在。

這說明什麼呢?

這很可能說明,你們更近似於人類這種動物,因為他們發明了文字語言,而且喜歡玩謎語遊戲:)

但不管怎樣,我感謝luxury同學對性少數人群的友善,並會聽從你的建議盡量別方的(不女方是這個意思吧,我沒理解錯的話)。至於身高……那個就沒有辦法了。不過你要是願意,可以跟我一起鄙視AK,因為他有一米八五。

我都不知道長這麼高有什麼意義,他又不打籃球!

好了,現在我得吃飯去了,廚房裏有老夏留給我的番茄雞蛋面。吃完它后我重新量了一次體溫,發現它又漲回三十八度五,真是夠了。時鐘滴滴答答,經過一點、兩點、三點,於是我明白,自己已經永遠缺席了這次情人節大會,AK和加奈一敗塗地,頒獎儀式早已結束。我內心僅有的一點安慰是,陸祈大概能買到學生會售賣的爆米花,它是少有的來自學生會而且好吃的東西之一,平時並不公開發售。

我蒙上被子,選擇睡眠。

然後我做了個夢,且正像你們可能想像到(或沒想像到)的那樣,和我在現實中的人際關係有關。

更準確講,是和我與陸祈小時候的事情有關。

我提過老夏和阿樹是幹什麼的嗎?前者在律師事務所里工作,後者是高級地質工程師,在我七歲之前的幾年裏,他倆尤其忙碌,不能經常在家。至於白熠,他不是忙着中考就是忙着高考,總之也經常不在家,或者只要在家,就要求一切絕對安靜。

所以,我經常被送去樓下陸祈家待着。

加里森陰先生,也就是陸太太,自從定居此處就全職持家,方便照看小孩。他在卧室大掃除,我就和陸祈坐在客廳玩布偶、磁石拼圖、積木。客廳里放着名為《二十七春令》的歷史題材DVD電視劇。當陽光明媚,我們就被放生進小區,那裏有更多同齡的小孩,可以一起玩丟沙包、跳房子、抓人的遊戲。

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因為那群小孩可討厭了,他們普通但自信,而且喜歡恃強凌弱。唯一一個夠意思的早就搬走了,因此大多數時候,只有我和陸祈兩人隸屬同一陣營。

但陸祈一直喜歡待在人多的地方,不像我。

我不喜歡集體活動,為此白熠常常嘲笑我是一頭孤狼。

“你去找他們玩吧。”在夢裏,我對陸祈說,“順便警告他們一句,戚柳在樹上進行監視,他們最好表現得規矩一點。”

“樹上?”陸祈問。

阿樹很在意綠化,那是肯定的,他自己就叫“建樹”嘛。我爸爸當年之所以選在這處小區買房,一部分原因是覺得能增值,另一部分則是看中這裏樹木茂盛、綠草茵茵。這滋生了我爬樹的興緻,因為它們表皮粗糙、枝椏粗大,不用來爬簡直是浪費。

“你可別摔下來了。”陸祈衡量了一下樹到地面的距離。

“我永遠也不會摔下來。”我氣宇軒昂且自信地說。

陸祈只是擔心我摔下來,他從來不會擔心我爬不上去,因為知道但凡是戚柳想乾的事,沒有一件不能成……或許掀蓋子除外吧。不過那時候我也沒有蓋子。那些樹其實很高,連最低的一節枝椏也比我的脖子往上一截,但我就是能像森林古猿一樣,靈活地直入樹冠。

陸祈從樹的另一邊繞過來,仰視着我,綠眼睛睜的大大的。

“哇。”他說。

“你過去吧!”我說,“記得六點鐘叫我回家吃飯。”

陸祈點點頭,然後走了。

我看着他穿着淺色的T恤和短褲,拎着裝有鏟子的小桶,沿石板路走向小廣場,那裏聚集着其他小孩。一陣風從樹葉間吹過,於是我驀然覺得,這個夢好真,簡直像我本人的確坐在樹上一樣。

為了驗證自己是否真在夢中,我試探着在樹榦上蹭了下胳膊……媽的,好痛。

誰說做夢感覺不到疼的?

但也是因此,我注意到樹上歪歪扭扭刻了幾個字:

【∞01:VALENTINE】。

這很眼熟,我肯定在哪裏見過。

但我正想研究一番,卻忽地意識到另一件嚴重百倍的事:就這麼一走神的工夫,陸祈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啊,壞大事了。

因為這是不該發生的,我得確保他一直待在我的視線里,像每次單獨出門前,大人們總交代的一樣。他們每次的用詞都差不多:小祈就交給你了哦,戚柳。這是一個任務,而我對此感到很受用。畢竟,(未來的)陽性保護(未來的)陰性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而且,那是陸祈哎。

被授予使命的我意氣風發,決心證明自己很能幹,也頗有一套相應的方針。這套方針最終證明了我很能打,它有效阻止了一部分令人討厭的事情發生。

但對於另一部分,它其實無能為力。

我一直記得另一件事情。四五歲時的一天,我跟陸祈坐在他房間裏玩過家家的時候,陸陽先生回來了。從半開的門縫裏,我聽見他和鄰居說:啊,是,小祈跟白建樹家的老二在裏面玩……我跟你講,三歲看小,七歲看老。戚柳那個女孩子,等長大了也了不得,肯定跟他姐一樣。

陸陽先生嘆出一口氣。

然後他說,小祈?你看小祈那樣子,就知道他也就是個陰性了。我跟Carlin也不指望他這輩子能有什麼出息,只要……

他沒有說完,因為我突然站了起來,誇張地大聲笑着把木馬摔在地上,大喊所有人即刻發起衝鋒,我們去拯救特洛伊吧!這場景現在想來可真夠羞恥的,好在效果還行,外面頓時消音了,陸祈也在專心吧小旗子插在對應位置,完全沒有看起來不開心的樣子。

但我莫名有種感覺,他心裏其實都明白,大概陸陽先生經常嘆類似的氣吧。儘管在當時的我看來,完全沒有嘆氣的必要,因為老夏也是個陰性,但他就可有出息了,家裏所有人都得聽他的。

我要很久之後才能理解,這兩個人的情況不太一樣。

陸太太才是典型的陰性形象,但老夏不是,他更像個異類。因為幾乎所有第一次見到他的人,不看敬稱,都會下意識認為他是陽性。即使在那之後,他們也會暗中懷疑老夏是個“錯位人”,只是因為出了難以言喻的岔子,才以當前的性別遺憾(?)地度過了半生。

而陸祈是天生的陰性氣質者。肙果他想成為自己渴望成為的人,大概需要成為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異類吧。

那想必是非常困難的。

所以我一直覺得,有必要經常坐在樹上,觀察陸祈是否在順利地變異。這當然不單指試圖融入一群極其討人厭的小孩,還有別的、伴隨我們年齡增長而更加複雜的事。所以當他消失不見,我突然慌了,立刻就想從樹上下來。

但突然之間,什麼都不見了。

更確切講,是小區變成了一片荒蕪,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坐在松樹上,失去人生目標,頭頂警鈴大作,因為火勢已經燒成三十八度五。

一個聲音說:

“小可憐兒,我們得輕輕叩打他的心靈……”

然後我就醒了,這個夢真不怎麼樣。我正準備抓起鬧鐘看看時間,突然嘶了一聲,抬手一看,胳膊內側一片滲血,顯然是刮樹榦刮的。

我瞪着傷口,滿心困惑。

同時我發現,窗外已經一片漆黑,看來這一覺(肙果真是“一覺”的話)真是睡得昏天昏地,希望晚上還能再睡得着。

門口響起腳步聲,我趕緊將手收進被子。

下一秒,老夏出現在那裏,抱着手臂。

“不錯嘛。”他說,“你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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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異性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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