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10
我走在上學路上,心情激蕩,神采奕奕。今天不再是校服赦免日,所有人都換回了統一着裝,學生西裝三件套整潔得體,細細的條紋領帶在領子下飄揚,與我的心情遙相呼應。
說實話,我是有點驚訝的。
因為平時我身體不錯,自然有理由懷疑,作者之所以安排我突然燒這麼一出,就是為了隱晦地暗示我暗戀陸祈並無出路,參加情人節大會毫無意義。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仔細想想,那些六七歲、哭鬧着想買玩具火箭的兒童難道都能有朝一日當上航天員嗎?我也就是想開心開心,怎麼可能真指望別的,陸祈又不是異性戀。儘管他書包上確實常年掛着個“雲中彩虹”別針扣,但那另有含義,跟異性戀完全無關。對此我非常確定,因為那還是我陪着去買的。
……話又扯遠了。
總之,尊敬的作者,我在此收回一切抱怨和(儘管非常小但還是有)的質疑,因為您儘管敲打了我,最終還是非常仁慈。
感謝您!!!
好了,現在我得上課去了。
星期三的第一節課是數學,教室寬敞明亮,大家在白板桌邊圍坐,每桌五人,座位自選。馬丁到得最早,因為他住校,從宿舍走過來只需五分鐘;加奈其次,因為他坐的那班校車總是開得很快。
我們三個像沙丁魚一樣高高興興擠在一起。
“昨天老師講了什麼嗎?”我問。
他倆搖頭。
伴隨上課鈴響,數學老師戴維斯陰女士出現在講台上,面帶微笑。他充滿激情地為我們演算一道複雜的大題,耗費整整三十五分鐘,因為他自己把兩個式子算錯了,結果和教材上的答案死活對不上。
“好啦!”當我不得不親自站起來幫他一把后,戴維斯陰女士放下筆,長出了一口氣:“自由學習時間到。”
“……”
說到這裏我得炫耀一下,在我於家中躺平的星期二,陸祈給我搗鼓了很多安排,包括但不限於那場啼笑皆非的“安慰Lilith但滑鐵盧”大戲(現在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恰到好處地成功撤回消息了吧。這是排練了三次的結果,他是不是很有想法)、請AK和馬丁分別幫我弄物理和中文筆記、用手機錄下了歷史課的全程音頻,以備不必之需。
他只沒操心一門課:數學。
絕不是因為疏忽,而是陸祈很清楚,我上的那門數學課聊勝於無。
戴維斯陰女士不喜歡留作業,因為他不喜歡判作業,可能也不喜歡數學,每學期僅一次的考試就能要了他的命。不過他人很和善,秉着“快樂教學”原則,從不給任何學生造成不必要的心理陰影。我曾被他抓到兩次在數學課上趕歷史論文,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儘管仔細想想,也不是什麼好事,唉。
因為這是卡拉芘維德的數學B1班。
和英文一樣,數學課也採取分級制度。其中A1班難度較高,擠滿了陽性學生(外加一個陸祈),學校正請了一位相當不錯的陽男專家教他們高數和其他我已放棄弄懂的內容。
B1班則難度較低,擠滿了陰性學生(連帶一個加奈),為此他們只請了戴維斯陰女士,整得我每次上數學課,都有種被什麼東西放棄了的感覺。
很兩極分化,我知道。
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在有限的資源下,去鞏固所擅長的、放棄不那麼擅長的。這就是卡拉芘維德雙評分賽道的目的;沒法所有課程全上高難度級別,會累死人的。
所以我“放棄”了:
數學、物理。
陸祈“放棄”了:
法語。
AK“放棄”了:
中文、英文。
加奈“放棄”了:
數學、化學、地理。
馬丁“放棄”了:
中文、英文、數學、化學、地理。
馬丁放棄得很多,但很正常,因為除體育課不計分外,陽性生平均學4/6門高級課程,陰性生則只需1/6門。這是因為,性別判定最重要的依據之一是智商和學習能力,所以大多數陰性生要麼天生就不太聰明,要麼在躺。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過陸祈有點異類:連陽性生都沒他這麼瘋的選課法,至少卡拉芘維德的高中部沒有。剛轉來的時候,負責選課事宜的教導主任無論肙何也不肯同意簽字,他堅持認為,一般陰性生頂多只能選2/6門高級課,再多只有自討苦吃,就算陸祈把之前在公立學校的成績單全拿出來也不行。
其實,但凡他願意就事論事且友善地跟陸祈討論一下,事情完全可以有和睦的解決方式。
但他偏不。
負責人態度輕蔑,他說他很忙,沒時間聽任性的陰性生胡攪蠻纏,然後禮貌(“禮貌”)地請陸祈離開。當時我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等,得知這一局面后,一時間竟也束手無策。
“就沒人能治治他嗎?”我問。
“校長?”陸祈說。
但他也就這麼一說,我們都明白,為此事驚動校長(先不提驚不驚得動吧)或許不妥。而且這樣一來,陸陽先生必將知情,這位可是絕對會起到反作用的。不過提到陸陽先生,我突然有了個新思路,於是幾天後老夏提前下班,他出現在教導主任辦公室。我則跟陸祈還坐在門口的小台階上,猜裏面在談論什麼。
“你覺得能成嗎?”陸祈問我。
“當然。”我說,“我爸很擅長令人啞口無言,你知道的。”
他本來很緊張地坐在那裏,聞此終於笑了,因為他確實知道。然後我們又看了看陸祈的選課單。
S(standard)課程:
法語
A(advanced)課程:
數學、英文、歷史、生物、化學
陸祈想以後去學臨床醫學,只是他首母並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態度憐愛地)認為這是個笑話,總想千方百計地讓陸祈明白,儘管官網上不寫,醫學院是不會招陰性生的。肙果非想和醫院扯上點關係,可以找一個學醫的陽性結配,因為當醫生太太也很體面,他會支持。
問題是,這壓根不是一回事兒啊,陸陽先生!
但無論怎麼想,我沒對此發表過任何意見。
畢竟歸根究底,那是陸祈的媽媽,而我在這裏抱怨這麼多,也不是為了讓你們覺得這是個多麼糟糕的人,完全不是那樣。正相反,陸陽先生是一個心地善良、富有責任感、雖然脾氣很硬,但從不對家裏人發火,而且在物質上有求必應的人,就是有些時候很令人火大,簡直和教導主任有得一拼。
說到教導主任,在和老夏討論了大概一刻鐘后,他語氣不明但很客氣地請陸祈進去。
陸祈站起來走了。
又幾分鐘后,所有人離開辦公室。老夏的神情高傲又坦然,陸祈不停地對我眨眼睛,只有教導主任的表情像一隻懷疑人生的雞,這說明事兒成了。同樣開心的是商談結束后,老夏帶我們倆去學校附近吃特別好吃的油爆小龍蝦,還給阿樹打包了一份當晚飯,他也吃得很滿意。
——
你們可能願意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那就是:教導主任已辭職走人,被更友善的人取而代之。
猜猜在那之前,有什麼事情傳得全高中部皆知呢?
沒錯,正是十年級的郭一芃(我們的朋友AK)跟他公然叫板而且贏了的軼聞。此事在第三章提過,細講起來異常精彩,我以後有機會再說吧。不過能把AK也給點着了,此人可真是陽陰不分地到處找事啊。
——
回到當下。
數學課早就下課了,而有了早上的意外之喜,我的好心情已經立於不敗之地。甚至放學時在校門口碰見校長,他還專門問候了我:
“今天看來過得不錯,Lilith?”
“是的!”我說。
校長偶爾會出現在校門口問候大家,他記得很多人的名字,就憑這一點,我很喜歡他。
校門口有一塊小籬笆,當最後一節課不在一個班時,我一般站在這兒等陸祈一起回家。
可今天我剛站好,就看見一輛銀灰色高級轎車停在不遠處,赫然是陸祈家的車牌號。陸陽先生夫歸坐在裏面,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走過去打招呼。
我便過去了。
“啊。”陸陽先生先看見我,“這不是戚柳嗎。”
他們關心了一下我的狀況,因為知道我小病初愈。這時候我注意到,陸陽先生穿了設計精美的西裝,梳背頭,太太則披着剪裁考究的呢子大衣,戴比眼珠顏色更碧綠的寶石耳墜,一看就是要奔赴正式場合。
也確實是這樣。
陸祈今天不和我一起回家,因為要和媽媽一起去參加晚飯局。對方也帶了孩子,是個陰性小女孩。他們將吃經典川菜。
“陸祈可能是被拖堂了。”我看了看學校大門,“過一會兒出來。”
“好,好。”陸陽先生說。
然後我們安靜下來,真尷尬,要是加奈在就好了。雖然他並不認識陸祈的首母和毓母,但加奈是個自來熟的人才,能做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還能中英西德無縫切換。可惜加奈的校車早在幾分鐘前開走,我只能孤軍奮戰,對車裏的大人露出微笑。
他們也對我露出微笑。
我保持微笑。
他們也保持微笑。
“……”
救命啊!
局面會尷尬至此,除了我之前暗示過的理由外,主要是因為幾年前,在陸祈身上發生了一件事情。具體是什麼我不想說,但總之,陸祈最後自己把事兒給解決了,隨後我跟他轉學來卡拉芘維德。一切似乎塵埃落定、皆大歡喜。
只是在這個過程里,我對他的媽媽產生了一些意見。
我覺得他們不是稱職的母親。
與此同時,他們大概率也對我產生了一些意見,很可能是認為我不適合當陸祈的朋友。
底下這條是我猜的。
總之,我們三人就這麼各自暗藏心事地等着,直到陸祈的影子出現在校門口。和他們告別後,我拔腿朝東走去,轎車則駛向西邊,祝大家飯局愉快。
當晚我在自己家裏吃了砂鍋燉碎肉豆腐,又因為作業太多,沒有時間看評論。星期四早上我準時出門,碰見陸祈時,問他前一晚的川菜吃得怎麼樣。
“還可以。”陸祈簡潔地說。
就是陸陽先生的商業夥伴無辣不歡,導致所有人都跟他一起歡了一頓,進而導致陸祈的咽炎犯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
我就說我有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