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陸小鳳傻了，“你為什麼要和我結拜？”

魚小痴又帶上了笑，“因為我想聽你叫我一聲哥。”

“哥？”陸小鳳疑心自己聽錯了。

魚小痴點頭，“低調，叫我魚哥就好。”

少女說話聲音如林籟泉韻，內容聽來卻讓人摸不着頭腦。

陸小鳳嘆氣，他再度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眼前女孩子的腦袋和常人不一樣。

他轉移了話題，“你姓余？那你叫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魚小痴意識到她還沒做自我介紹。遊戲玩家都頭頂id，自我介紹都是老黃曆了。

魚小痴：“魚小痴，魚兒的魚，大小的小，痴兒的痴。”

邊說著，她邊拿了自己的一雙筷子，又讓陸小鳳遞了他的一根過來，三隻筷子一併被她塞進了爐灶中。

不多時，三隻筷子被火點燃，筷子頭冒起黑煙。

魚小痴用拿香的姿勢拿着筷子對陸小鳳一拜，又把筷子塞到他的手裏，“該你了。”

陸小鳳前十五年都沒見過這麼別緻的結拜方式。但一想到是魚小痴，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了。

看陸小鳳看看筷子又看看她，魚小痴也不催促，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

一瞧她那雙乾淨的眼，陸小鳳就敗下陣來。

他和魚小痴商量，“我今年十五，認你做姐姐怎樣？”

魚小痴搖頭，堅定道：“魚哥。”

陸小鳳還是屈服了，這世上只有四種人能讓他做一些他本不會做的事，老人，小孩，女人和朋友。

魚小痴一人，就佔了其中的三種。

他仿着魚小痴的樣子對她一拜，算是認下了這位“大哥。”

在魚小痴靜待的目光中，陸小鳳無奈道：“魚哥。”

魚小痴心神一動，“鳳姐。”

87版紅樓夢，實在深入人心。

陸小鳳瞪圓了眼睛，“你怎麼叫我姐姐？”

魚小痴：“為了看你現在的表情。”

她忍着笑，面上飛揚的神色卻壓不住，整個人瞬間鮮活起來。陸小鳳回來見她時，她面上無甚悲喜，冬日的風雪紛擾在她的身邊。但在這一瞬間，那些風雪紛紛離她遠去了。

陸小鳳生不起氣來了，但他不能認下這個稱呼。闖蕩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名頭，一想到日後，別人見面，先喊他一聲“鳳姐，”他就覺得頭大。

他道：“好哇，你這麼叫我，我以後也不叫你魚哥了。”

他耍了個心眼，女孩子心智異常，講道理她未必肯聽，但揪住她想要的不給，一定能起效。

她喊鳳姐，小陸同學就不認她這個大哥？那反過來，小陸同學不叫她魚哥，她是不是就能喊鳳姐？

魚小痴覺得可行。小陸同學喊她魚哥她錄屏了，但鳳姐的梗她還沒和基友分享，還是要留下。魚哥只能她一個人聽，可鳳姐，卻能她們一起叫。魚小痴是個心裏時刻念着基友的人，她有的快樂，她姐妹也必須有。

魚小痴慢慢道：“好，你不必叫我魚哥，換我叫你鳳姐。”

陸小鳳傻眼了，他覺得他才是那個傻子。

筷子上的黑煙散凈了，魚小痴把它們接過來，豎靠在了羊肉鍋里。

鍋為香爐，羊肉為證，在不倫不類的結拜儀式后，魚小痴有了個姐姐，陸小鳳多了個大哥。

魚小痴還在看着陸小鳳，似乎是在期待他再說些什麼。

但小陸同學已經學會閉嘴。這位“義兄”的眼中有對他毫不掩飾的喜歡，每當他出現，她原本空寂安然的眼睛就會“噌”得一下亮起來，陸小鳳受不了這種眼神。尤其是，他越吃癟，少女的眼睛就越明亮。

陸小鳳還坐在這裏，沒有跳窗逃出去，是因為少女的眼睛實在清明。

陸小鳳換了個話題，“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魚小痴調出地圖，照着念出了地圖上唯一一個地標名，“一座小樓。”

陸小鳳冷哼一聲，“你不是我大哥？”

魚小痴重重點頭。

陸小鳳咬牙，“你就沒別的要和我說？”

魚小痴不解，“你是迷路了嗎？”

陸小鳳：“難道我該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魚小痴點頭，“你從外面來。”

陸小鳳：“你難道不是？”

她當然不是，可以說，她一睜眼就出現在這裏了。魚小痴覺得這沒什麼不能說，反正遊戲人物不可能超游，她不擅長撒謊，便照實說了。

“我一出生就在這座樓里，從來沒有出去過。”

陸小鳳霍然轉頭看她，神情中有種魚小痴說不上的意味。

等她想仔細去看，那種表情卻又一下子消失了。陸小鳳低下頭去，喝了一杯酒。等他再抬起頭，在魚小痴眼中，他和往常的陸小鳳又沒有任何區別了。

“他們六個也是這樣？”陸小鳳接着問。

魚小痴：“是。”

陸小鳳：“那六個人，也一直不能和人正常交流？”

魚小痴：“不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像現在這樣。”

那需要他們時呢？

陸小鳳忽然明白了很多事。為什麼魚小痴時而正常時而不正常，一個人從小就跟六個瘋子呆在一塊兒的人，她沒有變得瘋瘋癲癲，只是時常讓人摸不着頭腦，她的心要有多堅強？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不論她以後的行為有多古怪，陸小鳳都沒辦法對她生氣了。

這時，魚小痴漫不經心地道：“他們有臉就夠了，不需要有腦子。”

如果說，還有什麼能比三九天的風雪更冷，那就是魚小痴的這句話。陸小鳳很冷，冷到牙齒都在輕顫，這股冷意從皮膚滲透到了他每一寸骨縫裏。

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因為魚小痴的臉實在太有衝擊性，因為都是男人，所以他一直都忽略了，小樓里的六個男人，俱是長相不俗。

有一個人，建造了一座樓。在這樓里，他培養了七個孩子。男孩有着非凡的武功和英俊的相貌，女孩的臉，這世上則沒有人能夠拒絕。

魚小痴說，他們不需要智慧，只需要這張臉。這樣的一句話，如果不是其他人告訴她，她又怎麼會說出來？

一個武功高深的人，真的會是個瘋子嗎？或者說，一個瘋子，連正常交流都不能，真的能練就不俗的武功？

或許，他們原本並不是瘋子。只是一個人如果有了那樣的武功，怎麼會甘心做別人手中的一把刀？怎麼會甘心一輩子困在小樓里？所以，他們才不得不瘋。

但當有需要的時候，他們又會成為最鋒利的那把刀。

*

夜晚，小樓二樓。

陸小鳳躺在床上，遲遲無法入睡。

他在想這樓里的第九人。那個殺了劍客的第九人。

小樓里，陸小鳳始終沒有找到他的身影。如果說，有什麼能比敵人更可怕，那就是藏在暗處的敵人。

他就像是毒蛇，暗中窺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斃命。

這是最糟的情況。但又或許，小樓里找不到他的身影，是因為他早就已經走了。

在這雪山裡，有一座棧橋直通外面，也只有那一座。但上午，陸小鳳去看時，那座橋已經被截斷。

陸小鳳只得苦笑，他只希望截斷棧橋的，正是那第九人，而那人斷橋后，早已經走了。

門外響起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陸小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大跨步跑到房門口。等到他打開門，出現在魚小痴面前，又是一個沉穩冷靜的小陸。

魚小痴驚訝地看他，“你還沒睡？”

古代沒什麼娛樂，陸小鳳又早早地回了房間，魚小痴還以為他早就睡了。

陸小鳳搖頭，“小魚兒，你不是也沒睡。”

先前，小陸同學不願意再叫她一聲魚哥，便選了這個稱呼。

魚小痴臉上顯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她不自覺地開始撫摸手指上的戒指。

系統音剛才響起，提醒她第二夜已經開始，請她儘快入場。但她沒想到，會在下樓的時候碰見陸小鳳。

她沒開口，陸小鳳也沒有催促她，只是這麼靜靜地等待。

就在剛才，魚小痴忽然發現了遊戲的一個BUG。已知狼人們會在黑夜時動手，再已知陸小鳳不是遊戲玩家，那麼如果遊戲開始時，讓陸小鳳在一旁旁觀，隨後把睜眼的狼人身份告訴她，那她不是穩贏？

魚小痴狠狠地心動了，哪個玩家沒卡過遊戲BUG？

唯一的問題，是她怎麼把狼人殺的世界觀用小陸同學能接受的方式解釋給他聽，畢竟，狼人殺的死人，可是真的死人。

陸小鳳只見到，小魚兒勉力朝他勾了勾嘴唇，但那笑，還未暖至心間，便已消失。她避開了他的視線，也掩住了眼底的無限愁緒。

魚小痴：“小鳳，我知道你是很厲害的。”

陸小鳳的面上有了笑。

“可是，”魚小痴轉了話鋒，她扣上了門扇，便要替他關門，“你還是個孩子……”

陸小鳳笑不起來了。

魚小痴輕輕嘆氣，“回去睡吧，我就當作沒見過你，下面的不是你能參與的。”

陸小鳳一把撐住了門，道：“誰說我不行。”

他從門內閃出來，越過魚小痴就要向下走。

魚小痴拉住他，面容從未有過的嚴肅，“你真要去？”

陸小鳳：“要去。”

魚小痴飛快地咬了一下嘴唇，“你要去，就答應我一件事。”

陸小鳳：“你說。”

魚小痴注視着他的雙眼，緩緩道：“你要看準，是誰殺了人。”

“噓。”魚小痴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間，擋住了陸小鳳接下來的話。

他要再問，她就編不出來了。

魚小痴下了樓，陸小鳳穩步跟在了她的身後。兩人一來到樓梯口，瞬間就受到了四個人八雙眼睛的注目。

少了一個人。陸小鳳想，白日放煙花的那人沒有出現。

魚小痴找了一個座位坐好，陸小鳳在她身邊落座。

【第二夜開始。天黑請閉眼。】

魚小痴合上了雙眼。

【狼人請睜眼。】

魚小痴抬手捏了一下陸小鳳，提醒他注意。

【狼人請閉眼。】

【女巫請睜眼。今夜死的人是他，你要救嗎？你要毒嗎？女巫請閉眼。】

【預言家請睜眼。】

魚小痴睜開了雙眼，第一眼便向陸小鳳看去。

堂內燈火通明，陸小鳳的雙眼，卻是失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