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宮花惜春撓頭
賈母和鳳姐兒在惦記薛家,王夫人也在惦記薛家,只不過賈母惦記的是把薛家送走,王夫人惦記的,卻是要把元春被封為縣主的消息告訴薛家母女,使她們也覺得“與有榮焉”。
薛姨媽此時身上穿的還是王夫人年輕時的衣裳,為著薛蟠的緣故,特地選了一身淡色,雖然心中仍為兒子感到悲痛,但聽說元春得封縣主,也是為王夫人高興的:
“大姑娘養在這麼一個日子,可見就是有福氣的,倒不讓姨娘操心。”
她嘴上是這般說,心裏卻不由得胡思亂想。
元春如今正是及笄的歲數,倘若薛蟠不死,他們兩姨兄妹,倒是正好做親。
她的兩個孩子之中,薛蟠與元春年歲彷彿,寶釵與寶玉年紀彷彿,誰看了不說一句天意呢?
薛蟠養在五月頭裏,正是日頭毒的時候;元春卻是養在正月初一,恰是最冷的時節,倘若這門親事真能成了,小夫妻一冷一熱正好調合,豈不是絕配?
論理,薛蟠的性子是燥了一些,而元春雖是國公府出身,但入宮服侍公主多年,想來再驕矜的性子,也應是磨得溫吞了,若能得她為妻,也是薛蟠的造化。
薛姨媽這般想着,幽幽地嘆了口氣,轉而恨起了大皇子。
兒子已沒了,還有什麼好惦記的呢?
只是可惜了元春這麼好的姑娘,又有縣主的封號。
“不知道將來誰那麼有福氣,能配得上大姑娘。”
王夫人自是不知道薛姨媽的心思,她也壓根沒想到過薛姨媽會有這樣的念頭。
正所謂“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王夫人倒是不介意給賈家的少爺——尤其是賈環——娶個薛家出身的媳婦,但薛蟠想娶她的女兒,那就是做夢了。
別說元春已入宮做過了女史,就是探春,王夫人也不肯給薛家的。
惜春倒是無所謂,只是她也管不到東府那頭。
王夫人抿了口茶,笑盈盈地開口:
“聽大丫頭的意思,她的親事已呈給了禮部備辦,禮部那邊會先去拜訪幾家門第相當的人家,問問人家的意思,再將那些點了頭的人家呈過來,由我們擇一家稱心的。”
事關女兒的親事,賈政還是上了心的,特地往禮部走了一遭,打聽情況。
聽說禮部挑的都是親貴之家,不是王公貴族,就是朝廷大員,且問的四家裏面有三家都點了頭。
自從知道了這個消息,王夫人臉上的笑影兒這兩天就沒斷過。
薛姨媽的心思這會兒又轉到了寶釵身上,如今薛蟠的親事是想不得了,寶釵身上雖有孝,不過只有一年,她的親事,自己也得早做打算。
為著“金玉良緣”的說法,薛姨媽早就看準了寶玉,只是從前覺得十拿九穩,如今自家成了這副模樣,倒有幾分忐忑起來。
想到這裏,又咬牙切齒地恨起薛蟠來,這些年自己這個做母親的何嘗沒有勸過兒子,他卻只是不改,斷送了自個兒的性命不說,還影響了寶釵的姻緣。
若非如此,此時與賈家做上兩門親,不是極好的么!
這般想着,又悲從中來,兒子自幼失怙,好不容易長到這麼大,就因為打死了一個人,葬送了萬貫家財不說,還丟了性命,更別提姻緣子嗣,凄慘到這等程度,自己這個做母親的怎麼能不心疼,還反過來去責怪呢?
薛姨媽心情百轉千回,一時恨一時悲,一時怨一時怒,表情木然,眼神卻是時時變化。
好在王夫人也一直沉浸在自己對元春親事的構想之中,並不理論。
半晌,倒還是薛姨媽先回了神,朝王夫人勉強一笑:
“說起來,前日裏嫂子打發人來送了些東西,裏頭有一盒子堆紗宮花,都是時新的花樣,又精緻又輕巧,我如今不愛這個,寶丫頭又在孝里,白收着可惜了,不如拿去給他們姊妹們帶吧。”
一面說,一面叫同喜去拿了來,王夫人在一旁瞧了,朝薛姨媽點點頭,可巧這日是南安郡王太妃的壽辰,周瑞家的來請王夫人出門,王夫人便順手將宮花交給了周瑞家的:
“正巧你來了,就手兒把這些花兒帶回去,散給他們姊妹吧。”
薛姨媽心思微動,在一旁囑咐道:
“這花給大姑娘四支,剩下的三位姑娘並鳳哥兒一人兩支就是了。”
薛姨媽不是不知道,家裏還住着個林黛玉,不過據她想來,大家都是寄居在賈家的,不分什麼高低貴賤,林黛玉雖有個做官的父親,只是山高路遠也管不到京城來,便也不以為意。
若是東西富餘呢,倒也可以勻黛玉一些,只是現在自己手裏也緊,能掏出一盒子宮花來已是不易,犯不上打腫臉充胖子朝人示好。
周瑞家的應了命,捧了宮花去,先去了元春處,出來時正巧碰見鳳姐兒也要出門赴宴,便將宮花給了出來送人的平兒,匣子裏便還剩下六支宮花了。
原想着送了三春姊妹就算完了,不料剛捧着匣子進抱廈,正撞見黛玉和惜春下棋,登時躊躇起來。
惜春見周瑞家的進來,便起身讓了讓:“什麼風兒把周姐姐吹來了?”
周瑞家的陪着笑,也不好明說,只能含混其詞:“給姑娘們送幾支戴的花兒。”
聽了這幾個字,惜春眉梢不由得一跳,下意識看向黛玉,笑道:
“來者是客,林姐姐先挑。”
黛玉笑着搖搖頭,她本也不缺這幾支花兒,況且人又在孝期,挑了也未見得戴得了:
“還是四妹妹先挑吧。”
惜春也沒在意這個,原著里黛玉想來也不是爭那幾朵宮花,而是爭一口氣,心裏還有幾分慶幸黛玉在此,沒讓周瑞家的無意間落了黛玉的面子。
可等匣子打開的時候,惜春笑不出來了。
裏頭只有六支宮花。
——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每人兩支花才對,難道出了什麼岔子?
她與迎春、探春雖然都住在王夫人屋后的抱廈內,但她這間的位置是把頭的,周瑞家的如果出來進去,她不可能沒注意到。
就算眼睛沒看到,那還有系統定位地圖呢,周瑞家的一直在前院繞圈,根本沒去找過迎春和探春,也沒去賈母那邊找黛玉。
那問題就來了,在不拆散宮花的前提下,四個人分六支宮花,怎麼才能均勻?
惜春心下猶疑,便只從裏面挑了一支,順手就帶在了頭上:
“我挑好了,周姐姐請便。”
周瑞家的陪着笑:
“四姑娘,姨太太吩咐了,姑娘們是每人兩支,您還可以再挑一支。”
棋盤一側,黛玉不由得遙遙瞥過來一眼。
惜春一時間有幾分無語,這花到底是少在哪裏了,怎麼會沒有黛玉的份?
在心裏算了算,與原著相比,此時的賈家好像多了一個能帶花的元春。
話雖如此說,但十二支宮花,若是每人兩支的話,剛好夠四春姐妹加上鳳姐兒與黛玉的。
現在匣子裏只剩了六支宮花,周瑞家的又來了抱廈,顯然是要送給三春姐妹的。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薛姨媽多給了賈家人兩支宮花,而沒帶黛玉的份兒。
從目前賈家的形勢來看,八成是多送了元春兩支。
惜春一時間也不知道作何感想,要說薛姨媽這麼做也有情可原,畢竟黛玉跟薛家並無親緣,若沒有賈家,她不會和薛家產生什麼聯繫,那麼薛姨媽不送黛玉宮花,也是正常的。
但是這個場面確實有點尷尬,而且惜春也不敢保證,黛玉會不會誤會這花是王夫人叫送的,薛姨媽只是託詞——誰讓送花的好死不死地是周瑞家的呢?
惜春隨手又挑了一支,趕緊打發周瑞家的走了,一面偷眼看着黛玉的反應。
這等人情世故,比皇宮裏的危機四伏還難以應付。
黛玉倒是神態平靜,一面看着眼前的棋局思索,一面又笑道:
“薛姨太太也真是不容易,自個兒日子過得緊巴,還想着給別人送禮。”
“不過我若是她,此時倒是寧可拼着不顧這些人情往來,也要先置辦些產業再說,求親靠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據黛玉來看,薛姨媽不過是個糊塗的可憐人罷了。
出於糊塗,所以教子無方;親子喪命,所以分外可憐。
但是話又說回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讓她把薛蟠教成了一個殺人的罪囚呢?
其實,就算薛姨媽真給黛玉送了花兒,黛玉也未見得會收。
她同薛家本無往來,平日裏對薛寶釵也是敬而遠之,雖說下人口中的寶釵待人甚是和氣,但黛玉只要想到她是薛蟠的妹妹,心裏就不免生出一種複雜感覺。
三春姐妹雖然各有特點,但哪怕是似惜春這般神秘兮兮的,也都心性純良。
元春回府之後,黛玉與她雖只見過一面,但也看得出這位表姐身上的聰穎靈秀。
平日裏有這些姐妹朝夕相伴,黛玉已覺得滿足,何必非要與寶釵往來,讓自己為難,給自己添堵呢?
不過,黛玉理解不了的是,薛姨媽日子都緊成這樣了,還能有心思給賈家送禮——將這些禮物換成銀子,置辦些田產不好么?
見惜春已然重新落座,黛玉在心裏搖了搖頭,朝棋盤上落下一子。
罷了,薛家的事兒,她也懶得操心。
——倒是爹爹信里說的那件事兒,此時不知究竟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