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瘟疫(13)
起源之地。
和其他探索地點不同,起源之地不是一座封閉的建築,它坐落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之間,乍一看,像片單獨被隔絕出來的盆地。
這裏的天空特別昏沉,風中瀰漫著怪異的咸腥味,暗紅色的泥土好像滲入了血。荒蕪的土地上看不見一點綠色,卻長着許多個橢圓形的肉瘤,密密麻麻如同放大千百倍的螞蟻卵,每一個都比人要高。
在這古怪噁心的景象中,還有一個鮮明的景物:一條橫跨盆地的河流。
河流寬大而又蜿蜒,裏面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像油脂一樣的乳白色液體。
肉瘤表面不停搏動,每一個下面都有着類似培養皿的底座,而底座中又分出無數根細長的血管,順着土地扎入河流中,源源不斷地吸收那些乳白色液體。
嘭!
宗棲人又一次躲開了攻擊。
夾克男的拳頭順勢打在他身後的土地上,地面龜裂,泥土爆開,大片被波及的肉瘤炸成碎屑,血水四濺!
趁着這個機會,宗棲人又一次和他拉開了距離,躲在一個肉瘤後面。
夾克男見狀,情不自禁罵道:“草。”
又是這樣,又他娘的是這樣。一路上宗棲人從不跟他正面對打,仗着自己跑得快,除了躲就是藏,任何犄角旮旯他都可以鑽!
“小兔崽子,你現在還有什麼招?”
他陰沉着臉也不追了,舉起警衛的身份證明,張口譏諷道:“我知道你一開始的想法,看這裏的守衛多,想引我入瓮對不對?可是你沒想到我也有身份證明!”
“那些站崗的攔不住你,也攔不住我,現在沒人能救得了你!”
剛剛追殺到門口,他們遇到了大量的看守,其中不乏有嚴防死守的警衛和噴火兵,還有高大強壯的吞噬守衛。
宗棲人跑在前面,拿出警衛的身份證明先過了重重安檢,回頭挑釁一笑,似乎覺得這些看守足夠攔截下他。
夾克男立馬看出他的意圖,跟着一聲冷笑,掏出了同樣的身份證明。
剎那間宗棲人臉色瞬變,夾克男簡直要快意地笑出聲,他想,他真是愛慘了對方希望破滅時的滿臉灰敗。
這種愉悅的爽感始終不散,致使他一路追了過來。
宗棲人按住胸口,調整呼吸。長時間的逃亡消耗了大量體力,連胸腔都有了嗆痛的感覺。
他朗聲笑道:“是啊,沒想到,畢竟是老玩家,有的是辦法和途徑得到這些道具,是我小看你了!”
夾克男面色稍霽:“如果你現在決定求饒,我也可以留你一個全……”
“可我也沒法高看你啊。”宗棲人鄙夷地囔囔,“都追了這麼久了,連我一根毛都沒摸到,你說你算個什麼老玩家?回娘胎學爬去吧!”
嘭!
一拳頭捲起颶風,瘋狂地朝着宗棲人的藏身地打了過來。
宗棲人早有預料地閃開。
拳風破開地面,龜裂的痕迹以圓形炸開數十米,至少有十多個肉瘤被攪成了碎屑!
——又沒打到。
瞄見那靈活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眼前,夾克男深呼吸,又吐氣,沒忍住一腳狠狠地踹在了地上,臉色鐵青無比。
一路上被當成吊著胡蘿蔔的驢戲耍,他真的要受夠了。
“出來,出來啊!躲躲藏藏的小老鼠,出來我們對打!”
宗棲人輕描淡寫地回應他:“你急了,為什麼?”
不待夾克男開口,宗棲人已經替他回答:“因為你發現我寧願跑都不願意跟你打,壓根不符合‘資深玩家’的實力,所以才急了。”
夾克男一僵。
“如果我真是什麼資深玩家,被你追咬得這麼緊,高低也得用一兩個道具給你找找麻煩。”
“可是這一路上你都看到了,我什麼招數都沒用。不是欲擒故縱,是用不出來,畢竟我根本就不是你以為的資深玩家。”
宗棲人言簡意賅:“這說明了什麼?”
“提高副本難度的另有其人,你們朝夕相處的同伴顏芊!”
“死到臨頭你還想要胡說什麼!”
夾克男又是一拳打過去,帶着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慌張。
嘭!
這一下自然落空,周圍的土地被砸得坑坑窪窪,半截腸子掛在肉瘤缺口上,慘不忍睹。
宗棲人躲在肉瘤後面,瞄一眼系統的提示語,快速地喘了一口氣,繼續刺激他:“顏芊都騙了你們,你覺得邵昌的死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這句問話不亞於平地驚雷,砸中了夾克男最忌憚的心思。
他臉色扭曲,嗓門陡然拔高,也不知道是在憑着音量說服誰:“她沒必要騙我們,也沒必要害死邵昌!”
“這話你信嗎?”宗棲人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他的天真,然後繼續循循善誘,“她要真害死了邵昌,下一個絕對就是你,因為她知道你不會放過她!”
“啊——”
夾克男怒吼一聲,狼牙拳套終於有了變化,細密蒼白的雷電環繞在他的手中,凝結成兩道迅猛的雷霆。
宗棲人瞳孔急劇一縮,身體快於大腦朝旁一躲。
雷霆近乎擦着他的身體轟炸出去,一陣氣浪從后翻湧而來,爆鳴聲差點震破他的耳膜!
他再回頭,身後一大片肉瘤都被夷為平地,暗紅的泥土被燒成焦黑色齏粉,可見這一招的恐怖。
——在他鍥而不捨的嘲諷下,夾克男的力量終於暴走了。
收回視線,宗棲人驀地捂住嘴,咳出了一口血。
那閃電到底還是傷到了他。
用過這一招之後,夾克男反而平靜了下來,雷霆懸浮在拳套上,電光照亮了他的眼,透着股深沉的殺意。
“你沒想到我會用技能。”他喃喃着說,“……你確實不是資深玩家。”
顏芊真的騙了他,邵昌沒準也是被她害死的!
“原本我留着技能沒有用,是想看看你的技能是什麼,但現在似乎沒有必要了。”
夾克男倏然抬眼,猙獰的臉像極了從地獄而來的修羅:“對付一個連防禦道具都沒有的新人,根本不用忌憚那麼多。”
危機感驟然暴起,宗棲人再無二話,飛快地轉身,用最快速度朝着那條乳白色河流沖了過去。
雷霆追着他的腳後跟打過來,他跑到河岸邊從上往下看。
水流湍急,乳白色的油脂涌動,掀起一陣晶瑩的油光。
是了,油不導電!
他側過頭,對夾克男挑起最後一抹微笑:“這一下殺不死我,當場試煉你就等着被我和顏芊一起追殺吧!”
說著,宗棲人縱身跳了進去。
水流迅速沒過他的頭頂,他隱約聽到了夾克男發出的怒吼聲,然後就是噼里啪啦一陣電閃雷鳴,兇猛的雷霆接二連三,全在河流表面炸響。
夾克男完全沒有留手,瘋了一樣攻擊河流,他此時的心情正契合宗棲人最後刺激他的那句話。
——如果放跑了對方,等於給自己留下一個禍患!
宗棲人邊向河對岸游去,邊躲着招。
只要他一刻沒有露頭,夾克男就一刻都不會停下攻擊。
就算油不導電,也承受不住那樣猛烈的雷霆!轉瞬之間,大量的河水被夾克男炸飛出去,又有大部分的河水被高溫灼干,甚至連河岸也遭了殃,被炸出大塊的缺口,乳白色河水就這麼淌了出去,整個場面只能用狼藉來形容。
到最後,讓夾克男停手的是遠處傳來的警報,這裏的動靜鬧得太大,那些守衛們被驚動了!
可他不能放過宗棲人。
就在夾克男咬緊牙關,打算也鑽進這危險性不明的河流之中找人時,遠處的河岸邊上終於露出來一顆腦袋。
宗棲人憋氣憋久了,爬出來的時候有點費力。
他視線轉向河對岸的夾克男,挑眉看着那驚喜的臉,突然舉起手,比出三根手指。
這是什麼意思?
宗棲人不說話,一根手指蜷下去,慢條斯理地比出數字“2”。
夾克男的詫異一閃而過,覺得對方是在虛張聲勢,也是這個時候,宗棲人又蜷下一根手指。
三、二、一……
分秒不差,冰冷的機械聲在夾克男的耳畔響起。
【您的身體受到大量內部襲擊,您的骨髓損耗過劇,將無法繼續正常產出造血幹細胞。您的免疫系統失衡,判定無法抵禦病毒的入侵。】
【很遺憾,您當前場次的試煉失敗。】
夾克男整個人如遭雷劈:“怎麼回事?怎麼可能?我……”
他倏然醒悟了什麼,轉眼看向眼前這滿地狼藉。
到處都是乳白色的油脂,到處都是肉瘤的碎屑,地面坑坑窪窪,露出數根燒焦了的細長血管,這一塊地方几乎被他轟塌了!
還不等夾克男徹底想明白,他的眼前倏然一黑。
……
帶着驚恐,夾克男再一次睜開眼,看着天花板上刺目的白熾燈光,瞳孔縮成一點。
然後他開始劇烈掙扎,拚命哀嚎。
“啊啊啊啊啊——”
高燒、脫水、細胞因子風暴……
邵昌死前經歷過的痛苦,他也通通經歷了一遍,不同的是,他的肚子裏還傳來了轟鳴的雷聲,像有人在他體內揮舞着亂拳,直接搗碎了他的五臟六腑。
夾克男不停嘔血,吐出破碎的臟器,眼淚鼻涕橫流。
猛然間,他像是注意到了什麼,倏然瞪大眼睛,竭力伸出顫顫巍巍的手。
“救……”
最後一個字沒能說出來。
夾克男從床上滾到地下,失去光彩的眼睛倒映着雪白的床單,最後被一片蒼茫的白色給覆蓋。
河岸邊,宗棲人一瞬不眨地看着倒下的夾克男,直到系統發出提示。
【檢測到玩家曲強已死亡!當前試煉剩餘人數:4人】
【警告!玩家當前的狀況很不好,多處軟組織擦傷,伴有電擊造成的跳躍傷,臟腑受損,氣力耗盡,需要立馬進行救治!】
宗棲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乳白色的骨髓順着指尖流淌。
被夾克男追了那麼久,此時他已經精疲力竭,胸口悶痛到無法忽略的地步。
望見不遠處大批趕來的守衛,宗棲人努力地動了動手指,將身份證明拿了出來。
等到有人將他攙扶起來,才較為放心地閉眼,暈了過去。
守衛們趕來,看到一地狼藉,表情怎能用一個難看來形容。
他們開始收拾殘局,包括暈倒了的宗棲人,也被儘快送去了醫院。
善後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直到一段時間以後,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了這片荒蕪的大地,而身邊的守衛對她置若罔聞。
顏芊走到死去的夾克男身邊,搖了搖頭:“嘖嘖,居然被一個新人弄成這樣,老曲啊,你是真廢物。”
“不過你的運氣倒好,剛巧吾主看上了那名新人,而那名新人真是膽大,居然敢拒絕吾主兩次。”
說到後半句話,顏芊的表情一下子猙獰非常,又倏然一松,恢復了言笑晏晏。
她攤手拿出一粒漆黑的種子。
“所以你得再爬起來,將他逼到絕境,逼到絕望,逼到不得不接受吾主的恩賜——”
種子從空中落下,掉在了夾克男的額頭上,像是有了生命一樣,鑽進了皮肉中。
失去生息的夾克男猛地痙攣了一下,他突然睜開眼睛,掐住自己的脖子,“呃呃呃……”地嘶喊起來,青紫色的血管爬滿渾身上下,骨骼咔嚓作響。
顏芊像是看不到這一幕,她雙手捧舉,仰望着血色蒼穹,眼中充滿了無限神往與痴迷。
“到那時候,我們將縱享吾主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