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魏郁的記性很好,從知道魏應城有張珍藏的照片起就一直惦記着。
這次親眼看到魏應城的反應,就更加篤定這種照片意義非凡,所以一直纏着魏應城追問。
魏應城卻三緘其口,無論魏郁怎麼撒嬌生氣,他都不願意和魏郁說關於照片都半個字。
丟了媽媽的項鏈,不能再丟了照片了……
魏應城沉默地回應魏郁的注視。
他知道,這樣的魏郁即使在笑,但他的耐心已經用完了。
然後他會對自己做什麼……?
魏郁向前一步。
魏應城下意識地閃躲。
魏郁眯着眼,“幹嘛啊哥,你還怕我打你嗎?我又不是什麼暴力狂。”
他壓住眼底地詫異和煩躁,笑着摸了摸眉尾。
“哥哥當然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不願意說就算了,我也不會逼你。”
魏應城輕輕點頭,魏郁似乎對他表現出來的相信十分受用,拉住魏應城的衣角,用近似撒嬌的語氣說:“不吵了,我們睡覺吧,不管發生什麼,你永遠都是我哥哥。”
永遠這個字眼出現的時候,魏應城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戀人許諾永遠是見證愛情。
那他和魏郁之間的永遠又見證了什麼呢?
見證他的鳩佔鵲巢,
見證他身份敗露后的狼狽無措,
見證他作為罪人在魏家贖罪的一切……
關上燈,魏郁用完好的右手拉住魏應城的手。
魏郁提前攥住了魏應城向後收的手,他的聲音瀰漫在寂靜漆黑的房間裏。
“說好了,欠我的都要還給我,你可不能中途當逃兵。”
無人看清的暗處,魏應城顫抖着點頭。
魏郁心安理得閉上眼,魏應城幾乎一夜沒睡,忍痛度過了漫長夜晚。
所有人都知道魏郁斷了右手,但沒人在意他頭上的傷口,也沒人知道他胃疼地快要暈過去。
次日清晨。
魏應城拖着酸重的身體起床。
他不想再睡下去,於是打算坐公交去學校來消磨時間。
但剛下樓就遇到獨自啜泣的武梅。
武梅明顯沒想到會遇到魏應城,她先是一愣,然後快速抹去臉上的淚。
魏應城:“梅姨你怎麼了?”
武梅無力的笑笑,“太太說我做飯不符合小少爺胃口,換了一個更好的來……也是,同樣的菜色吃了二十多年是該膩了。只是我走了,以後誰來照顧你呢?”
她緊緊攥着魏應城的手,手掌粗糙的痕迹刺得魏應城眼圈酸澀。
“小城,你是我看着長大的,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要不你和梅姨走吧?”
武梅到S市這麼久了,還是沒有改掉鄉音。
那是和媽媽一樣的南方口語,軟軟的。
魏應城鼻尖酸澀,強忍着落淚的衝動,“我……”
“你要怎樣?”
魏郁的聲音如同鬼魅般響起。
但扭頭去看,他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魏郁走到魏應城身邊,問:“哥,昨晚才答應要和我永遠在一起,怎麼今天就要反悔了?”
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哥可以試試離開的後果。”
魏郁語氣平淡,卻讓魏應城徹底斷了離開的念頭。
梅姨早些離開也不是壞事。
如果讓梅姨看着自己這樣,肯定還是會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偷偷抹眼淚。
讓她走吧,這些罪,我一個人贖就好……
魏應城沉默地送走梅姨,這過程他一滴淚都沒流。
因為他知道最後一個會心疼自己的人也離開了,他的眼淚再無作用。
新來的住家保姆精通中西餐。
更重要的是,古珠雲喜歡新管家的懂事。
伍梅多嘴,資歷又老,在魏家心裏是個不尋常的存在。
而新保姆從來不會感嘆大少爺在魏家處境艱難……
在新保姆眼裏只有一個少爺,那就是魏郁。
魏應城想到會如此,但是每每看到滿桌豐盛的海鮮,還是會感到胸口發緊。
他拿着筷子,不知如何下手。
魏郁說:“哥不喜歡的話,要不讓管家重新做?”
古珠雲皺眉,不滿之意溢於言表。
魏應城這幾天都沒什麼胃口,強行往嘴裏塞了幾口米飯就當做吃完一頓。
但魏仲愷厲聲質問他:
“你在擺出一副所有人欠你的表情是想幹嘛?!這些年是你欠了魏家欠了魏郁的,難道還要我們對你感恩戴德嗎?你記住,你就是個野……”
這個刻薄的詞語顯然不屬於魏仲愷這種自詡高尚的人。
魏仲愷猛地停住,繼而狠狠摔下碗筷。
“都別吃了!”
魏應城嘴唇發白,眼神空洞地看着魏仲愷。
“我吃…我會吃的。”
他大口大口往嘴裏塞着這冒着熱氣地空運海鮮。
但也吃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有喉嚨迅速腫脹帶來的窒息感和皮膚如火般地疼。
魏仲愷最後還是沒能如願。
魏應城吐的昏天黑地,一口都沒吃下去。
但從那之後,餐桌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海鮮了。
魏應城後來才知道,不是因為古珠雲看到他心軟了,而是魏郁淡淡和她說:“我不愛吃。”
魏郁一句話就達到魏應城躺在衛生間的地板上幾度快窒息暈厥都沒能換到的結局。
就這麼簡單。
*
魏應城不追求口腹之慾,所以吃什麼不重要。
但晚上他開始抗拒和魏郁睡在一張床上。
魏郁睡相很好,睡在身邊甚至像個小暖爐。
但魏應城不想在和他挨在一起,哪怕是手指觸碰,也讓他全身顫慄。
不是喜悅,而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抗拒。
所以在魏郁睡着后,魏應城會輕輕起床,在書桌前一趴就是一夜。
魏郁第一次發現的時候,笑着讓他到床上來。
但魏應城還是會在他睡着後下床會到桌前。
這樣重複一次,兩次,三次……
魏郁沒了耐心,就把房間的暖氣關了窗戶大開,逼魏應城上床。
冬天的晚風灌滿空蕩蕩的房間,魏應城緊緊抱住小熊,喘着冷氣靠在椅背上艱難入睡。
魏郁看着魏應城一天天地沉默黯淡下去,心裏卻有種怪誕的舒爽。
他心裏有個聲音,悄悄告訴他:只要他和你有一樣的處境,就會變成和你一樣的人。
魏郁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他期待潔白落入污水,期待月亮跌進泥土。
期待魏應城變得和他一樣陰暗卑劣滿腹心機。
*
魏應城記不清這是睡在寒風裏的第幾晚。
但滾燙的額頭提醒他:身體就快支持不住了。
這些日子他總是時不時地起燒,那股子寒意好像是從心底起來的,穿再多衣服也沒用。
儘管如此,魏應城還是以高出第二名二十分的絕對優勢穩坐年紀第一。
只是他的擇校目標變成更遠更便宜的大學。
D省有個公立大學免學費,還可以定向培養發補助,如果可以的話,魏應城就能省去一大筆開支。
魏應城看着校報上的院校推薦愣了神。
這些學校的校徽都鑲着金邊……
忽然一隻手搭在他肩上。
鄭立挑眉對他說:“大班長背着全班偷學還躲到天台來啊……真是自私。”
魏應城對他的諷刺默不作聲,拿起手邊的作業蓋住報紙。
好在鄭立這個粗心大意的人根本無心關注魏應城在看什麼,只是被魏應城不理人的反應急得想罵人,但朱朗志拉住他。
朱朗志低聲在鄭立耳邊說:“你忘了魏郁怎麼和你說的?”
“他媽的,真憋屈。”
鄭立不爽地努努嘴,忽然眼睛一亮。
“誒我說班長大少爺,魏郁馬上生日你送他禮物了嗎?”
魏應城翻書的手頓住。
今天十二月多少號……?
鄭立說:“看你就不關心你弟弟,今天就是他生日了。”
和他朱朗志互換眼神,“你既然沒準備禮物,不如把錢給我,我幫你買一個帶給他。”
魏應城皺眉,想問為什麼。
但看到鄭立不懷好意的眼神,他遲鈍的腦子才明白過來。
什麼買禮物,他們只是想要錢……
魏應城拿出錢包,低聲問:“你要多少?”
但下一秒整個錢包都被抽走了。
鄭立笑着說:“魏大少真大方,那我們晚上見~”
說著就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
魏應城感受着頂樓呼嘯寒風刺骨的溫度,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是系統提醒他看相冊的去年今日。
12.24……
相冊里小熊形狀的蛋糕插着18根蠟燭。
今天……也是自己的生日。
只是所有人都不在意了。
魏應城站在長椅上,看着天台下來往如螞蟻的行人,感覺如果自己跳下去,就會成為一點地面上的番茄醬,這畫面……倒也有趣。
魏應城笑了笑,腳下順勢一滑……
*
天色已經全黑了。
魏郁皺眉看着沒有回復的手機,魏應城的電話根本打不通。
他扔開手機摸着眉毛,古珠雲快步走進來和他飛速低語道:“快站起來,若柏來了。”
魏郁皺着眉轉身,看到一位笑容溫柔俊朗的男生站在門口。
他看到魏郁的時候有些詫異,但還是風度翩翩地和魏郁打招呼,彷彿童話中的王子降臨人間。
“你好,我是RobertLee,中文名字是黎若柏,你叫我若柏就好。”
古珠雲拚命給魏郁使眼色,就差貼在魏郁耳邊讓他把握機會這樣明示了。
黎家早些年就出國經商,生意做得很大,若不是最近有國內的重要項目,移居海外的黎家基本不會再回S市。
把握優質合作夥伴的機會在眼前,魏仲愷和古珠雲都不會放過。
為了讓黎若柏能早些回家過平安夜,魏家提前開始了魏郁的生日宴會。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提起缺席的那人。
就席時,古珠雲還特地將魏郁和黎若柏安排在一起,美其名曰:延續父輩感情。
她說:“你們倆年紀合適,有什麼事就好好聊,再互換個聯繫方式什麼的……”
黎若柏不好意思地笑笑,像偶像劇里的男主角。
點燃蠟燭時的生日快樂歌傳出來,空氣里到處都是溫馨的氣息。
連站在院子外的魏應城都能感受到這份快樂。
他透過落地窗看着這麼親密的一家,連身上都沒有那麼疼了。
那一摔讓他走了半天才出學校,但老賈早已開車離開,他身無分文……
要不是向保安大叔借了些錢,魏應城現在還不知在何處遊盪。
他看着黎若柏拿出一個玩偶熊送給魏郁,是白色的。
魏應城鼻頭一酸,在吹蠟燭的時刻對着空氣祝自己生日快樂。